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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棵大樹開始燃燒、
是徹頭徹尾的燃燒,從樹冠到樹底沒有一寸保留的燃燒。
整片樹林成了一片火海,焰火呼呼呼地沖天而起,條條火蛇脫離開來,形成了一柄柄火劍,而後亂舞而出。
密密麻麻的火劍在樹林之中穿行,形成無數交錯而過的紅色線條,一具具死人的身軀便被斬碎成了無數道冒著黑煙的碎肉。
成千上萬的屍群,已經沒有一具還保持著站立。
屍王渾身是傷,胸腔處更有一個猙獰可怖的血洞,如此嚴重的傷勢下,她的身體內卻沒有血液湧出,口中的叫聲雖然相比先前變得虛弱,然而她的雙眼仍然沒有絲毫的畏懼。
沐浴著火焰,她雙膝轟然一聲爆響,接著朝著大叔衝來。
大叔面不改色,單手一個輕微的響指,空中毫無規律的萬千火劍便齊刷刷地朝著屍王衝擊而去!
火雨在半途之中又交融一起,形成了一柄色澤無比精純的單獨劍身,這比起在蓬月鎮時殺蜘蛛妖時候強出了無數倍的火劍,剎那破空而過!
已經虛弱到了盡頭的屍王雙臂交叉護在頭頂,然而面對著充滿了昊氣的神術一劍,無異於螳臂當車。
「轟——」
一聲轟鳴,這尊仿佛是不知痛倦的戰神般的屍王,身軀被自上而下的貫穿!炸裂成了一灘碎肉。
屍王后方,也已經沒有了任何一具屍體站立。
場間剎那寂靜。
大叔看著此間燃燒的一片火海,還有地面的一地碎屍,神情無比漠然,甚至還有一絲遺憾,似乎自己沒有經歷一場大戰,而是在牌桌上贏了幾個小孩子的幾毛錢。
他從口袋裡又摸出了一根香菸點上,桃花眼一片迷離,想來好好梳理一番,這本來還算好看的五官,配上此刻一力降十會的氣勢,應該足以迷倒不少思春少女。
屍王僅存的左腿在地上蚯蚓一樣蠕動,大叔嘴角菸灰輕抖,一團火焰便憑空而出,將這隻腿燒得一乾二淨。
「果然打架贏的人都是長得帥的,死都死了就消停點,把人間留給凡人吧。」大叔鼻腔中煙霧滾滾。
黑雲滾滾無法沖天而起,就連火光都被魂符所禁錮住,無法透射出去,所以從外面看來,這片森林至今仍然一片正常,這被魂法師所改造的內里,顯然一切也要恢復正常了。
大叔張開嘴對著周圍的森林長吸了一口,一片剛好將戰場完全籠罩的淡金色結界便隨之形成,以此控制火焰不會外溢,而又能夠完美的將他們作戰後的戰場燒毀。
「大叔!」唐紙的喊聲突然出現,大叔轉頭看去,剛剛翻過一面山丘的少年正在大聲地呼喊他。
大叔騷氣的粉紅色拖鞋一踮地面,整個人朝著唐紙飛了過去,仿佛是一隻鳥兒般輕盈地落在了山丘頂端,在唐紙驚喜的目光中,大叔打量著他的身周,好奇地問道:「你身上的護體神輝呢?」
「這……」
唐紙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關於自己剛才發生的事情他還沒有想好要不要說,而要說,自己又該怎麼說?這件事牽扯到自己為什麼中了刀沒有死,又牽扯到自己的病情惡化,顯然修煉了神術對身體到底有沒有用必須要打上一個問號,一旦要表達,那麼要表達的事情就太多,而這些事情會不會牽扯出來危險?
問題重重,唐紙一無所知。
大叔也沒有多問,掃了一眼這片因為焚燒,因為撞擊,因為屍橫遍野而滿目狼藉的戰場,一把抓住了唐紙的肩膀,「先走再說。」
說完,他再一踏土地,兩人的身影便飛了起來。
唐紙從來沒有體驗過飛行,這等美妙的失重感,頓時讓他感到了不盡的刺激和暢快。雖然說是大叔抓住自己的肩膀,但是實際上唐紙還能感受到有股托舉的力量從下方發出,承受了自己的重量,而空氣似乎不再是阻力,反而成了江河上的順浪,帶動著他遁離這片土地。
唐紙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距離這片森林五里開外的另一片樹林裡。
「本來應該保留戰場,但是很顯然,這片森林中的屍群和屍王,都是一位極為強大的魂法師打造,要是留下殘軀,他還有可能利用殘軀將所有屍身復原,所以燒毀才是最好的辦法。」大叔一邊靠在一根樹上,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塵,一邊痞氣十足地解釋道。
大叔懶洋洋地撐了個懶腰,一臉滿意,道:「好久沒有認真地打一架了,差強人意,馬馬虎虎吧,還有魂符作為封鎖,完全不用顧忌什麼,嘿嘿,這一趟,值了。」
唐紙看著大叔,「大叔,那您找出來了背後的真相了麼?」
「真相?真相只有一個,暫時還不知道,我會繼續觀察這件事情,至於武怡……他那個身份地位的人,不那麼容易露出馬腳,也只有暫時先觀察著。」大叔嘴角挑起一絲冷笑,後背粗糙的樹皮上輕輕磨挲,「不過不管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麼,至少,現在的他們,已經遭受了重創。」
唐紙跟著笑了笑,不管怎麼說,他擔心的事情可能暫時不會發生了,換句話說,他們可能阻止了一場密謀,這樣來看,這一晚上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只是……
餘光偷偷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唐紙偷偷抿緊了嘴唇。
回家的路只剩下最後一公里,兩人沒有再用飛行這麼招搖的方式,而是一起步行,大叔走在前面,唐紙跟在後面。
地上積澱的樹葉被踩得嘩啦作響,心中隱藏著秘密,唐紙的心情便是隨著腳步而越發地沉重。
這種隱瞞和欺騙的性質相差無幾,對於單純的少年來說,無疑是種莫大的煎熬。
「大叔,您說人人都有秘密麼?」唐紙猶豫許久之後,看著大叔的後脖上那亂糟糟的頭髮,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意有所指地問道。
「廢話,每個人當然都有秘密。」大叔神情忽然間感慨,本來略微暢快的神情,也都漸漸的帶上了一絲的凝重。
「那,隱藏自己的秘密,是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唐紙試探著。
大叔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這顆本來因為那場戰鬥而酣暢的心,也都隨之凝重無比,他下意識地又想抽菸,但是想到這個動作或許會出賣自己的情緒,所以只輕輕點了點頭,道:「嗯,是的。我告訴過你,你不能告訴別人我在教你神術,在水井灣的人看來,我就是個不著邊的術器師,因為我需要別人這樣看我,我也不需要別人認可我到底是什麼人,保藏秘密,才能保護好自己。」
大叔回過頭瞥了心事重重的少年一眼,又轉回了腦袋道:「關於這件事,我不是一直都在教你?不要隨意信任別人,自己奇怪的地方,一定要藏住,因為任何的異常,落在了別人眼裡,都可以是殺死你的原因。」
「那最親近的人呢?」
「最親近的人?」大叔愣了愣,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親近的人不是無話不說,恰恰相反,越是親近的人,有些話,越是不能說。」
唐紙不懂大叔這句話里的另外一層深意,回想起在戰場地區發生的一切,重重地點了點頭,心中的負罪感已經全部消失。
他「哦」了一聲不再說完,默默地垂下了腦袋看著手腕,也看著自己受傷之後迅速痊癒的身軀,雖然關於這一切自己還沒有個答案,但是他知道,這就是異常,而且還是說出來,會帶給自己麻煩,也會讓別人擔心的異常。
至於原因是什麼,他會偷偷去弄清楚。
水井灣很快就在眼前,這破舊的樓房後面,是碧藍色的天空。
他還不想死,但是本來已經停留了腳步的死神,卻是再度朝他走來。
唐紙抿緊了嘴唇,不再言語。
「今天的事情回去了誰也別說,包括姬大媽,聽到沒有?」
「嗯?」唐紙抬起頭。
大叔嘴裡叼著香菸,「才跟你說完,每個人都有秘密,還有些道理你也應該懂,男人,有些苦難,就該自己承擔。」
……
……
「唐紙喲,我的心肝兒,你總算是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唐糖都要把我的家給拆了!」剛來到門口,已經無可奈何,只有帶著唐糖在水井灣大門口翹首以待的姬大媽便哭天喊地衝出院子,唐糖則丟下了最好的蜜黃熊,衝過來撲進了哥哥的懷裡。
唐紙傻笑著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瞧見她的黑眼圈還有腫起來的眼睛,心中便是一疼,猜也猜得到昨天夜裡這個丫頭肯定沒睡覺,從小到大自己就沒有離開過她,一夜沒有任何徵兆的不歸,她肯定嚇壞了。
唐紙愧疚地蹲下身,彈了踏她的額頭,道:「對不起,哥哥忘記跟你說了,大叔帶我出去練功了。小哭包昨天是不是哭了,眼睛得跟個小青蛙一樣?」
「我不是小青蛙,是小公主,你才是小青蛙。」唐糖的眼睛裡又泛起了淚光,抱著哥哥的腰死活不放開。
「舒一天你個王八蛋,大晚上帶著唐紙去哪裡嫖去了?還是跟著你這名字一樣,出去輸了一晚上的麻將?!出去也不說一聲!昨天晚上唐糖哭得個死去活來,看見老娘的黑眼圈沒有?我每個月花好幾百塊買護膚品保養,全都因為你毀於一旦!」
大叔一臉無奈,這個臭娘們,捨不得吼唐紙,所有的火居然都對著老子來,而且你妹的用詞能不能注意一點……
轉頭看到唐糖那楚楚可憐的樣子,舒大叔搖搖頭,什麼也不解釋地走進了院子裡。
「舒一天!還給老娘擺臉?!你最好別打牌,老娘咒你天天輸!」
回過頭來再看著兩兄妹,一個像個牛皮糖一樣黏著哥哥不放手,一個一輛感激和歉然地看著自己,姬大媽撇嘴搖搖頭,知道唐紙應該是去修行,所以也不想再揭昨晚這塊傷疤,完全轉換了一副面孔,道:「得吧,回來了比什麼都好,走吧,老娘給你們煮麵。」
回到麵館,姬大媽煎了兩個蛋,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唐糖的胃口出奇的好,不過吃麵的時候都要黏著唐紙,非要坐在他的懷裡吃。
兩兄妹像是個重疊人一樣地吃完東西,唐紙便哄著這個一天沒睡的丫頭回家睡覺。
「哥哥,你還好麼?」唐糖躺在被窩裡,唐紙則躺在他的一邊。
「嗯。」
披頭散髮的小姑娘抱著他的胳膊不放手。
「哥哥,我在電視上看到,過幾天有那個什麼天下第一快的比拼,據說是戰師還有神術師,還有什麼什麼巴拉巴拉的,都是世界世界上最快的人,他們來比拼誰是最快,很多大明星都會在,我們一起進城去看好不好?」
「好啊。」唐紙欣然點頭。
「嘻嘻,開心,唐糖睡覺了。」
「哦對了哥哥,你不走好不好,等唐糖睡著了再走。」
唐紙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好。」
小丫頭甜甜一笑,和在姬大媽那裡鬧騰的時候判若兩人,也實在是太困了,說完這句話便貼著他的手臂睡著了,可愛的小嘴張開,傳出帶有憨態的呼吸。
從自己回來到現在,這個丫頭一句責備自己的話都沒有說,一點怨氣都沒有,然而越是這樣,他越是覺得愧疚和心疼。
他甚至都忘記了告訴這個丫頭,自己已經成為神術師了,這個下丫頭要是知道了,一定開心得無以復加吧。
一天夜裡自己經歷了很多,然而再多,都比不上這個丫頭在自己左右。
什麼事情,比這還要重要,比自己就要拋下這還不懂事的妹妹撒手人寰還要很重要?
成為了神術師又如何,一個魂法師死了又如何,身體突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秘密又如何,這些都改變不了死亡逐漸逼近的事實,自己快要死去的事實。
唐紙看著妹妹散發出均勻呼吸的白皙臉頰,心中無限的感傷,今天早上事發時都沒有塌陷的天空,此刻似乎轟然陷落。
用牙齒咬開左手腕外面的那層黑色護腕,看著那根黑牡丹花瓣的一片花瓣邊線,眼睛裡漸漸有了晶瑩。
輕輕撫摸著唐糖可愛安靜的臉頰。妹妹,哥哥不想死,哥哥,想再陪你一些年。
……
……
「砰砰砰——」
夜色剛剛降臨,唐紙敲開了大叔的房門,看著大叔亂糟糟的頭髮,還有那顯然剛剛睡醒的惺忪雙眼,少年樂觀地帶著笑容,認真地說道:
「大叔,可不可以教我更多的神術,教我,怎麼更快的強大起來。我想多學一些,變強大了,我的病,說不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