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玉迷夢中。
在影影幢幢,如流沙亂舞的背景里,沈秋眼前站著三個人影。
最左邊的,自然是沈秋的好「朋友」,身纏煞氣的黑大漢查寶,它還如往日一樣充滿了精力,那雙銅鈴大眼死死的盯著沈秋。
滿是殺氣,滿是憎恨。
像極了索命冤魂。
而中間那個,從身形就能判斷出,那是山鬼公孫愚。
他穿著黑色長衫,帶著山鬼面具,手握那把黑不溜秋,造型古怪,像是鐵片,又像是鐵纖一樣的長劍。
滿身冷漠,就如山鬼真正站在這裡。
這兩個人,沈秋都見過。
他也能理解。
但最右邊那道身影,就是沈秋無法理解的了。
他看像是老人。
留著長長的鬍鬚,頭髮上梳著道髻,還有如女人用的玉釵,插在那發冠上。
這人穿著一身寬大的道袍,手握拂塵。
儘管和查寶一樣,全身帶著滾滾黑氣,但依然能看出仙風道骨的樣子。
最奇特的是,公孫愚那把黑劍,正如有生命的靈物一樣,懸浮在那老道身側。
他不用手去握持,那把劍纏繞著他飛來飛去。
就像是有無形之手握持長劍一樣。
「這是傳說中的修仙中人吧?」
沈秋仔細觀察之後,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這道長,應該是公孫愚那把劍的前主人,或者說是無數持劍人中的某一位,那麼按照這個判斷,山鬼手中那把劍,還是大有來頭啊。
也不知道公孫愚知不知道這一點?
沈秋摩挲著下巴,想必公孫愚應該是知道的。
否則就沒辦法解釋,公孫愚那不似凡人的劍法師承何處,他又不識字,總不可能是找到一本絕世秘籍,自己修煉的吧?
「先試一試。」
沈秋抓起腰間的劈柴斧,整天和黑大漢查寶一起玩,他都快要吐了。
今天就換個人玩一玩。
他抓著斧頭,衝著公孫愚的身影砍了過去。
下一秒,山鬼手腕輕擺,沈秋感覺一陣秋風拂面,像極了剛才那朦朧輕紗籠罩的感覺,只是這一次,多了一絲陰寒之意。
然後...
他的腦袋就飛出去了。
他甚至看不清公孫愚揮劍的動作,只能看到腦袋在鮮血中飛濺出去的影子。
這...
難怪查寶在他手下連十招都走不過。
沈秋的軀體在夢中復原,他這一次不去挑戰公孫愚了,而是興致勃勃的看向了最右邊的老道。
他握著斧頭,剛走出一步。
就見那老道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懸浮在老道身邊的黑劍化作一道黑光閃現,沈秋的整個身體,便在瞬間被黑光穿心。
來回戳刺,攪成爛泥。
這就更誇張了。
公孫愚殺人好歹都要抬劍的。
「果然是仙家手段。」
沈秋復活後,伸手摸了摸脖子,剛才那次死亡,他連感覺都沒有,甚至感覺不到疼。
不過在他復活之後,卻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老道的幻影不見了。
只剩下了公孫愚和查寶兩個人,而且公孫愚的幻影也變得輕薄了很多,就像是一陣煙霧就要消散一樣。
這讓沈秋皺起了眉頭。
他明明和查寶已經「玩」了好多天,查寶的幻影依然凝實,就如初見一樣。
但這...
啊,對了!
沈秋想通關節,眼前一亮。
查寶死了。
而且就死在他的偷襲中,青青丫頭還專門對他說過。
當日那劍玉在沈秋和查寶對抗的時候,掉落了,就落在查寶的血泊中呢,還是青青洗刷乾淨之後,重新為沈秋帶上的。
「原來如此。」
沈秋活動著手腕,他看著眼前快要消散的公孫愚幻影,他說:
「親手殺死的人,才會在劍玉中形成這可以反覆戰鬥的幻影。而山鬼和那把劍只是碰觸,所以挑戰也就只有一兩次。」
「就像是拘魂一樣...嘖嘖,這劍玉看上去,像是邪道寶物。」
沈秋摸了摸下巴,他擔憂的想到:
「自己以後會不會被一群武林正道追著砍?」
「應該...應該不會吧?」
他看著眼前公孫愚的幻影,一個想法飛快的在他腦海里成型。
數個時辰之後,沈秋於床榻上睜開了眼睛。
他這一覺睡得神清氣爽。
不是說他在夢中戰勝了誰,他連查寶都干不過,更別提和公孫愚放對了,他只是找到了劍玉的正確用法,也看到了一絲希望。
沈秋跟山鬼下山的心越發堅定了。
查寶和山鬼太強,他打不過。
便要找些弱點的「陪練」,好在夢中也能修煉武藝。
這樣雙倍,甚至多倍的時間規劃利用,即便是天資平平,也必然能學好武功。
勤能補拙,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真理。
在窗外的鳥鳴聲中,沈秋下床,穿好了鞋子,推開門走了出去。
現在正是凌晨時分,青青那懶丫頭還沒起床呢,山鬼房子裡的燈還亮著,那傢伙,該不會真的熬夜學習了吧?
沈秋悄悄走到山鬼窗戶邊,向內看了一眼。
果然,山鬼正捧著一本書,手指在書頁上虛劃,那全神貫注的認真的樣子,讓沈秋頗為羞愧。
當年,他要是有公孫愚這樣的勁頭,也不至於實習的時候找不到好醫院,結果遇到了那種毀掉一生的破事。
他沒有驚動山鬼,而是走入了廚房中。
半個時辰之後,陽光照滿了山坡,懶丫頭青青推門走出來。
她一邊舒展著身體,好好的伸了個懶腰,然後打著哈欠,又拿起幾根柳葉枝,沾了點被研磨的粗鹽,在嘴裡涮了涮。
本該是用上好青鹽漱口的,可惜這裡不是蘇州,有粗鹽用就已經很不錯了。
「吃飯了。」
沈秋在廚房裡喊了一句,青青迷茫的臉立刻就鮮活了起來。
她歡天喜地的衝進廚房,很快端出一碗加了野果的粥飯,就坐在自己那瘸腿椅子上,香香的吃了起來。
山鬼也被驚動了,他是沒有吃早飯的習慣的,不過既然沈秋已經做好了,他也就受用了。
反正用的都是他找到的食材。
這些米,一部分從北朝人那裡「拿」來的。
另一部分是周圍山民祭拜「山鬼」用的。
因為公孫愚在山裡殺北朝人的緣故,此地的山民日子過的雖不算好,但起碼沒有人欺壓他們。
這都是山鬼大人賜福的緣故。
那些山民們每每去山下換了米糧,便總會在山坡下的一處破敗的山神廟裡放一些,做祭祀用。
雖然並不多,但公孫愚一個人又能吃多少?
長年累月下來,廚房裡的米糧是完全充裕的,就算多了青青和沈秋,也是足夠的。
吃完早飯,山鬼背著包袱,提著劍就要下山去,卻被沈秋送到山坡底。
直到看不見青青之後,沈秋才對身邊的公孫愚說:
「你昨晚說我接不住你一劍,但若我接住了呢?」
沈秋輕聲說:
「如果我接住了,你就帶我下山去報仇,好嗎?」
公孫愚隔著鬼面,打量著沈秋,他覺得這傢伙腦子有點問題。
但在片刻的思索之後,他還是點頭說:
「可。」
「但我不會留情,接不住,你便死。」
他指望用這句話嚇住沈秋。
但沒想到沈秋嘿嘿一笑,伸手在山鬼的肩膀上拍了拍,他說:
「就這麼說定了!」
說完,沈秋背著手,哼著一首不成曲調的怪歌,就那麼悠悠然然的往回走。
「等等。」
山鬼喊住了他。
沈秋回過頭,就看到公孫愚從包袱里取出一本書,翻開幾頁,指著兩個字,對沈秋說:
「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我看看哦。」
沈秋看了一眼,他說:
「坎離,這是卦象的描述,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懂。」
「不過我依稀記得,坎為水,離為火,在不同語境裡,也可以理解為陰陽,坎為陰,離為陽。」
「或者指代男女,坎為女,離為男。」
沈秋的解釋,很明顯不能讓公孫愚滿意。
他看著那兩字,在心中默默記下沈秋的描述,又問到:
「只有兩字,為何如此多意思?」
「呃,這個就是指代的含義了。」
這種類似於修辭的語義解釋起來就沒邊了,沈秋想了想,便簡短的說道:
「是用同樣的字,代表不同的意思,舉個例子,廢物,一邊是指沒用的東西,或者垃圾,但廢物也能被用來形容一個人很糟糕,沒用。」
公孫愚點了點頭,這個他當然是知道的。
在他殺死那些北朝賊子的時候,那些傢伙也會用類似的詞去罵他,但山鬼毫不在意。
「再舉個例子。」
沈秋搜腸刮肚的想了想,他對山鬼開玩笑說:
「在我家鄉那邊,罵人會用『沙雕』這兩個字,但它原本的含義也不是這個...」
「沙雕?是一種鳥嗎?」
公孫愚問到。
沈秋聳了聳肩,說:
「也許是吧,總之,這個詞可以用來罵人,說那人腦子有問題,精神不正常之類的,也可以用來表達兩人之間的關係不錯。」
他又豎起大拇指,表情古怪而滑稽的說:
「就比如,我會說,你夠沙雕,不愧是我兄弟之類的。」
這就是沈秋在胡謅了。
用青青的話說,師兄又在說怪話了。
山鬼理會不了其中的含義,但他明白沈秋的意思。
他說:
「所以,『坎離』具體指什麼,要看具體情況?」
「對,聯繫上下文去看嘛。」
沈秋對山鬼豎起大拇指。
這傢伙絕對不笨,而且肯定記憶力超強,否則他也沒辦法學到這麼一身恐怖的劍術。
「我知道了。」
山鬼收起書本,對沈秋微微點頭。
他提縱遠去,腳尖點地,連續跳出丈遠,如幽魂一樣竄入林中,轉瞬就消失不見。
沈秋站在原地,目送山鬼離開。
他撫摸著手裡的劍玉,剛才那一次碰觸,應該讓山鬼的幻影又被送入劍玉中。
根據昨晚的測試,這樣的觸碰得來的幻影,最多只能作戰3次。
也就是說,在他和山鬼的約定到來前,他有三次嘗試的機會。
如果最後一次都實在沒把握...
只能放棄了。
公孫愚這人很單純,也很實在,他說自己不會留情,就肯定不會留情的。
「青青,青青?」
沈秋回到三人居住的山坡上,呼喚著小師妹,很快,手裡抓著一個烤熟的土豆的青青丫頭,就衝出了廚房。
她自己在烤東西吃,結果臉上布滿了黑印子。
沈秋又氣又覺得這丫頭憨憨可愛,他也沒辦法,只能挽起袖子,幫青青擦掉臉上的印子。
畢竟只有13、4歲嘛,能指望她成熟到哪裡去呢?
說起來,自己這具身體,也不過16歲而已啊,身體裡卻有了個25歲,飽經社會毒打的靈魂。
「青青,我這幾日運行師父留下的內功心法,但有些地方懵懵懂懂,不解語義,你給我說一遍唄。」
沈秋對幸福的吃著軟糯土豆的青青說:
「順便再指點我一下,關於那真氣流通的法門之類的。你也知道,我之前不喜這些,所以大都忘掉了。」
「好啊。」
青青對師兄這種忘記事情的情況已經適應了。
再說,師兄本來就不喜江湖,對練武也不上心,常常被師父呵斥,而且天賦平平。
既不上心,忘記內功法決也屬正常。
她自己雖然力氣弱,走武道挺困難,但天生聰慧,早早的練出了氣感。
小青青要比同齡孩子更靈活,更健康,還有那一手打兔子抓魚的本事,也和她體內微弱的真氣脫不開關係。
「你跟著我做。」
青青吃完了土豆,就盤坐在草地上,擺出一個像模像樣的姿勢。
她對學著她的沈秋說:
「不一定要擺這個五心向天的姿勢,師父說了,找最合適自己,最舒服的姿勢就行了,唉...你也別躺著啊!」
沈秋抬起頭,看著青青,他說:
「躺著不就最舒服嗎?」
「哼,隨便你,大懶蟲!」
青青哼了一聲,她深吸了一口氣,微閉著眼睛,對沈秋說:
「我們這套心法呢,就叫江湖心法,很多人都在用的,實際上,按照師父的說法,江湖中人有七成都用的是這套心法。」
「嗯?」
沈秋頓時詫異的問到:
「像是內功心法這種東西,難道不該是門派絕密嗎?怎麼還會傳播這麼廣?」
「本來確實是絕密的。」
青青睜開眼睛,又為師兄普及江湖常識,她說:
「在二十多年前,大家還是各練各的,上等內心只有高門大派才有,一般的江湖人,也就只能學學那些不入流的心法。」
「這就讓強者越強,弱者越弱,一份中等功法一旦外流,就能讓江湖掀起腥風血雨。」
「但是呢,11年前,也就是正定12年的時候,一代奇人張莫邪,將這套被他編纂過的江湖心法,流傳到了江湖上。」
青青抿著嘴說:
「雖然比起上等心法,這江湖心法還是不入流,但絕對要比那些鄉間流傳的內功厲害太多了。」
「而且最厲害的是,這功法所有人都能用!」
說起張莫邪這個名字,青青眼睛裡滿是崇拜的光,她對一臉懵逼的師兄說:
「不管你天賦如何,不管你出身如何,只要先天之炁不散,就能通過江湖心法入門,所以這11年裡,江湖心法流傳很廣呢。」
「大家都說,是張莫邪給了八成的武林中人,更上一步的可能呢。」
「張莫邪?那是誰?」
沈秋問到。
青青眨了眨眼睛,她說:
「還能是誰?」
「魔教教主,天下第一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