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泰坐在大殿中央,在他的旁邊就是人皇棺槨。
按理來說,按『理智』來說,人皇的遺體是沒有必要照管的,這個時間,有太多太多的地方需要用到人手。
諸界樞機正在被大量的二品圍攻,甚至可能有七八十個。
龍脈也差不多。
在各處奇觀,以至於需要一品們守護的地方也不在少數,和這些地方比起來,人皇的遺體實在是沒什麼必要。
看就看了吧,甚至被人搶走,損失也不算什麼。
畢竟……
人皇在死後,就已經失去了他身上的各種光環,不管是皇位,亦或者天策上將的官位,都早就已經離開,去往了一處隱秘所在,由聖人親自看守。
所有具備『人皇資格』的繼承者都在那裡,等待著繼承至尊之位。
他們中間會有一個人成功,只是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要多久。
這裡,就要涉及另外一樁隱秘了。
人皇,不是官位。
天策上將,才是官位。
每一位人皇都是一品,就這個原因。
很多人,甚至包括李啟,都曾經認為人皇是通過官位成為的一品,並且忍不住感嘆官位系統真是離譜,好像能量產一品一樣。
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人道只有一個一品官位,叫做天策上將,這也是整個官位系統的頂點,甚至是不可再生的,人道能造出第一個,卻未必能造出第二個。
天策上將的誕生,甚至是隨著唐國建立才有的,完全是一個偶然,在那之前,人道是沒有一品官位的。
如果這個官位的本質被粉碎了,高達被人打壞了,可能也就成為絕唱了。
不過,『人皇』這一機制,應該不會產生什麼問題。
成為人皇,本質上是用一種其他道統無法理解的辦法,將繼承者從二品直接提拔到一品的地步,這個過程與任何官位都無關,人皇皇位獨立於官位系統之外。
而人皇成為人皇之後,才會再獲得天策上將的官位,成為獨一無二的雙一品,在整個天下都算得上是戰力拔群,在一品之中依然算得上強大。
只是……副作用是既定的死亡,而且每一次出手,都會加速這個過程。
一代又一代的人皇就這麼傳承下來,每一個人都知道,只要繼承成功,就代表死期已至。
所以,人皇的屍骸其實沒有什麼太多的價值,最多也就等於一兩個活著的二品吧。
觀看人皇的屍骸,也就這麼點價值吧,和一品大戰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
但是……
郭自泰不忍心。
作為人皇近臣,他也曾見過對方那意氣風發的樣子,也知道在人巫之戰之中,人皇所做的抉擇,為了三教合一而放棄了日月行路。
如何能放棄人皇的屍骸呢?他為了人道做了一切,到頭來還要把屍體讓出去嗎?僅僅是因為沒有價值?
如果價值是這麼衡量的話,那郭自泰寧可當個傻瓜。
人不是這樣的,人不是簡單的價值衡量機器,只有動物才會用簡單的價值二元論來進行衡量。
去左邊能拿到三塊麵包,去右邊能拿到兩塊麵包,所以就要去左邊。
只有老鼠才會做這種計算題,但人不是老鼠,人走哪邊,完全出於自己的意志和選擇,不因為利益這種事情而產生動搖。
該做的事,就算半點好處沒有,也要去做。
不該做的事情,哪怕做了能拿到天大好處,也不能做。
這是君子。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是的,郭自泰在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君子,哪怕是在以嚴苛要求而聞名的人道之中,君子也是自我要求最嚴格的那一小撮人。
他做不到,所以最後他選擇留了下來。
「放棄吧,你拿不起我的。」此刻,留在人皇皇宮之中的另一位二品如此說道。
此前李啟就已經感知過了,這裡有兩位遺留下來的二品,一位鎮壓,另一位卻不知道在做什麼。
實際上,郭自泰是『不知道在幹什麼』的那個。
而另一位……則是人皇劍。
人皇劍的威能壓迫著整個皇宮之中的入侵者,阻礙著他們的腳步。
但人皇劍畢竟是武器,在沒有人持有的情況下,所發揮的威能也就這樣了,斬出的劍氣只能阻礙,卻不能真正成為一個威脅。
「不試到最後,怎麼知道呢?」郭自泰再度嘗試將人皇劍拿起。
但是……
拿不起來。
人皇劍,是至尊之劍,代表的是一國權柄,和玉璽一樣,是『國器』,想要拿起來,器量就要足以撐起一國之重。
郭自泰沒有成為人皇的資格,所以他拿不起來。
實際上,如果他能直接拿起來的話,他現在就不是在人皇的棺槨旁邊,而是去了那個神秘的地方,成為『候選人』之一。
「快走吧,我與國運相連,你拿不起來,他們也拿不起來,所以我不會有事,但你再不走的話,可能會死在這裡。」人皇劍勸說道。
而郭自泰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了人皇的棺槨。
「現在還沒人繼承天策上將的官位吧?也就是說,通過至尊的屍骸,我可以強行繼承天策上將,有這個官位,我應該就能拿起你了。」郭自泰說道。
「繼承天策上將的官位,就是以你二品修為強行容納一品官位,不管結果成功與否,你都會死。」人皇劍提醒道。
是的,理論上來說,一品官位只有真正的一品才能承擔,而天策上將還有特殊性,那就是只有『人皇』才能承載,其他的聖人是碰不了的。
而『人皇』,就只能通過『繼承』才能傳承下去,人皇並不是能靠修煉成為的,必須要繼承整個人道,才能獲得人皇的位格和力量,然後才能平安無事的繼承天策上將的官位。
「只要我成功了,這些入侵的二品都會死,對吧?」郭自泰問道。
「你不會成功的,你哪怕有那麼一絲機會成功,你現在也不會在這裡。」人皇劍毫不留情。
此刻,說話留情反而是一種殘忍。
毫無疑問,人皇劍只要說『有一絲機會』,那麼郭自泰都會去嘗試一下。
但實際上,沒有機會的,必死無疑。
「倒也是,那以我現在的能力,能堅持多久?不需要繼承,只是強行借用威能的話。」郭自泰又問。
「十五秒,而且是你的主觀時間。」人皇劍沉默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答案。
郭自泰則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那麼,就算不成,在我繼承天策上將位置的時候,也能運使你的威能,贏是肯定的,但未必能擊殺是嗎……」
「沒有意義,他們躲過十五秒,然後和你離開了也沒有區別,沒有必要。」人皇劍勸說道:「快離開吧,最多十分鐘,他們就要進來了,現在已經到內殿了,不要為了你一己之私,斷送了你這一脈。」
郭自泰聽了這話,往外看了一眼。
沒錯,外面阻擋的人,都是郭自泰這一脈的徒子徒孫們,其中學派雖然眾多,但源頭都來自於郭自泰這位二品。
但他搖了搖頭,說道:「有必要的。」
有必要的。
「以退避為正,而以進為誤,如此,豈非上下偷安,不為長久之計,今雖步艱難,國勢益弱,卻不可失正。」
「昔用兵以成大業者,必先固人心,作士氣,據地利而不肯先退,盡人事而不肯先屈,是以昔日人皇相距於滎皋間對巫楚,雖屢敗,不退尺寸之地,既割鴻溝,巫引而東,遂有之亡。
「雖兵弱糧乏,然必止其退避,由是觀之,今日之事,豈可棄前主之軀,望風怯敵,遽自退屈?」
「回馭固能守命,然人情動搖,莫有固志,士氣銷縮,莫有斗心,我退彼進,使敵馬再渡,待到傳信邊疆戰士,必遭亂臣賊子,黠吏奸氓紛紛附之,皆是虎踞鴟張,後輩若想返駕還轅,復立朝廷於荊棘瓦礫之中,縱非不可得,亦千難萬難。」
「與其讓後人難,不如讓我等先難,為其辟出一條通途,使人心得正,不為魔擾魔侵。」
在郭自泰看來,如果絲毫不做抵抗,拱手讓出人皇屍骸,就等於是自己砍倒了旗幟。
他知道,如今的狀態,有太多太多重要的地方需要守護,人皇遺骸實在是不算什麼。
但人皇遺骸,可以被搶走,卻不能被送走。
一點像樣的抵抗都沒有,日後重建,又該拿什麼修復人心?或許有些大能者覺得凡人們的人心一文不值,但郭自泰不覺得是這樣。
縱使能力有差別,但那些人,毫無疑問也是人的一部分,他們沒有高品強者一樣堅定的心,他們還需要成長,如果讓他們因此而損失了人心,甚至是因此而失去了人的資格,那又怎麼算呢?
要知道,這不是危言聳聽,人並不是一個永久的狀態,他們也並沒有心智固化,李啟的有個屬下『穆宇』就曾經是人道,但後來因為失去了信心和動力,選擇了離開。
那什麼才算像樣的抵抗呢?
就讓二品的血來證明吧,如果說人皇是人道的旗幟,那就將旗幟染紅,這樣,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能看得見了。
「這不值得。」人皇劍說道。
「值得的。」郭自泰沒有解釋為什麼,只是閉上了眼睛,一隻手搭在了人皇的棺槨之上。
退避之心,可暫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否則的話,退一步則失一步,退一尺則失一尺。
退著退著,人道就不是人道了。
於是,大概十分鐘之後。
一共是六個入侵的二品。
李啟一個,一位真龍,還有三位一起來的妖族大聖,一位隱世派的天仙。
六個人從四個方向逼近內殿,很快就走了進來。
「六位,雖然我不知道諸位各自是誰,不過……還請諸位,死在這裡。」郭自泰摸著棺槨,站了起來。
「噗……」之前和李啟搭話的那條真龍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口氣真大,嚇死龍了。
但郭自泰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握住旁邊的人皇劍,身上官位浮起。
旁邊五位二品猛的收斂起嗤笑,抽身狂退!!
只有李啟一個人留在原地。
先前那條真龍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喂!傻子!一品官位加人皇劍,這傢伙拼命了,避他十幾秒,他自己就死了,不要留在原地!」
二品們的交流極為迅速,這些信息都是瞬間抵達並且理解的,所以李啟也馬上做出了回應。
他回復道:「我知道,不過……何必要退呢,退了豈不是很不尊重人?」
語罷,李啟看向郭自泰,問道:「你拿得起人皇劍嗎?」
郭自泰也說道:「拿不起來,所以我會死,但你們也會。」
話語之間,劍鋒已經亮起,可以看見劍脊上鐫刻的人間百態。
李啟深吸一口氣:「我和人皇劍有一樁因果要了結。」
「和人皇劍的因果太多了。」郭自泰不知道李啟說的是什麼。
「當初,人皇劍斬碎羅浮洞天,這事,是要好好算一下。」李啟說道。
「你是陽真鉛?還是葛稚川?不對,應該都不是,你是巫覡,也就是說……李啟?」郭自泰雖然不知道李啟是誰,但只要簡單的推測一下就可以知道了。
閒話就說到這裡。
郭自泰的劍已經斬了出來。
從人皇屍骸上臨時獲取的天策上將官位,以此強行駕御人皇劍出劍。
昔日斬碎羅浮洞天的那一劍,浮現在李啟的面前。
刺骨的冷意從體內浮現出來,幾乎要把思維都凍結。
動彈不得。
怪不得這一劍能將羅浮洞天斬碎,還真是厲害。
李啟感受到的是『觀測』,就好像是通過『觀測』來錨定李啟的位置一樣,他就像是一個基本粒子,被無數道雷射釘在原地,每一縷氣都要停下,甚至被迫進入到絕對零度的狀態。
就好像人道眾生,每一個人都是一個觀測點,通過這種方式把李啟困在原地。
不過……
要說眾生,李啟這裡也不差啊。
欲界在李啟的胸口浮現,人皇劍的劍光斬在欲界之上。
能斬碎羅浮洞天,能差點斬死陽真鉛,那能斬碎欲界嗎?
欲界被劃出了一道巨大的豁口,海量魔念從中溢出,幾乎瞬間是充滿了周圍。
李啟脫困,融入了魔念之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