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行上次回到天禪寺時,將那本用不上的《酒三千》留在了藏經樓。
如今孩子病情耽擱不得,當即回到房中找到紙筆,寫了封書信給了張養道。
後者自從道侶去世後,一直將孩子帶在身旁,一刻不敢遠離,就怕孩子什麼時候夭折了。
雖說緣行不敢保證這本秘籍一定有效,但畢竟有了些希望,大禮拜謝後,與一同前來的師兄弟們招呼了一聲,背著兒子匆匆下山而去。
而緣行也終於見到了提前到此的天師道眾道士,老天師年紀大了,受不得奔波,沒有趕來,倒派出了幾個徒弟,說是來見見世面。
其實,緣行已打定主意,甬道挖通後,為防萬一只有他一人進入,其餘人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依他的本意,是不願意驚動這許多人的,雲岩寺的僧人參與是沒有辦法,因為只有他們距離最近。而老天師當初幫了很大的忙,也約定有結果要知會人家一聲,不好臨時反悔。
他只為如何向老天師解釋頭疼,師兄寧沐則擔心另一件事。
這日夜裡,天禪寺三人又重新聚在房中。
寧沐有些憂慮的道:「來的道士是不是太多了,要不要我出山找些同修過來?」
那邊善果聞言卻是皺眉:「聽說天師道與小師叔關係一向親近……」說著,他將目光投向一直默不作聲的緣行,又道:「這畢竟關係天下安危的事情,道家不至於在這時候做出什麼事吧?」
「關係親近那是以前,那時你小師叔以俗人身份與之結交,再加上聲名卓著武力超凡,又受了朝廷的官銜,無論僧道都要給些面子。可現在他是一名僧人,封禁魔種的事情成功後,將極大的提升佛家在修行界的聲望,你說道家會不會有什麼想法?或許老天師虛懷若谷,可你怎知旁人會是何種心思?」
「我已與道家道友說清楚了,封禁魔種之日只我一人入洞,料想他們不會成為妨礙。其餘的事情,只能等將來看情況而定了。」緣行搖了搖頭,他知道師兄所言在理,可這件事關鍵點還在自己的身上。若事情順利,憑他的身手與神通,當可威懾住在場的道家門人。若事情出了意外,自己的名聲受到打擊,道家更沒有理由出手了。
寧沐聞言,緊鎖的眉頭鬆弛了些,也跟著點頭,是的,現在兩邊相處的還算和睦,要發生什麼事,真的只能看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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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緣行也忙碌起來,諸位修士上山,同鄉民們一起清理加固甬道。隨著眾人加班加點的趕工,挖掘工作很快便接近尾聲。
只是緣行則不再上山了,甚至連跨出房間都極少,而是一直在打坐修養,力保維持住最佳狀態。
六月初七晚,之前坍塌的通道終於完全被打通。
為免夜長夢多,緣行決定第二天就進入地下,儘早結束這給大雍帶來沉重災難,甚至會影響未來的糟心事。
正是清晨,明媚的陽光照在山壁上洞口時,卻好似遇到了阻礙一般,甬道依舊幽深,絲毫看不清裡面的全貌。
緣行用麻繩將那塊封印著魔種的琥珀緊緊系在背上,再次深深看了眼聚在洞口的眾人。
怕再次爆發地動,之前僱傭的村民已經被分發的工錢遣散,連距離近一些的村莊都被勸到了安全的地點。
此時此刻,這裡剩下的,都是有武力在身的修行中人,以及做俗家裝扮的宮中內官。
目光在師兄寧沐與師侄善果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神色鄭重的點了點頭,才用力緊了身上的繩索,深呼口氣,抬腿一步跨入了無邊的黑暗。
到了緣行這種修為,根本不必點燃攜帶的火把,暗中視物已是尋常,洞中的黑暗根本造成不了阻礙。
這個通道不算太長,他過去來過,之前挖掘時更不知進來多少次,所以前進的速度開始時很快。
但漸漸的,他的腳步慢了下來,因為是沿著過去的甬道進行挖掘,洞壁上的歲月痕跡依然能夠看到。
包括一些詭異的圖案與失去色彩的壁畫。
緣行其實一直好奇,這些祭壇與甬道到底是何時挖掘建立的,先民們建造這種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惜,在以白景行的身份行走天下,甚至後來苦行歷經大雍各地,他翻遍了歷史典籍,竟在其中找不到任何的記載。
或許,遠古時代也曾發生過魔亂,而這些祭壇,很可能是先賢們將魔物趕回去的手段,後來反而被魔物利用了?
亦或者,如他身後琥珀中的魔種一般,被寄生的人取得無上權利,驅使人們建造了這些祭壇?
而人類的文明得以延續,又有多少人為之犧牲呢?
這些,可能也會如自己這次一般,成為了秘密,永遠的掩埋在歷史長河當中。
自己經歷奇特,才會在變故發生不久便尋到魔種,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否則,人間還不知要經歷多少的磨難。
懷著複雜的心思,他終於走出了甬道,來到了山腹內的巨大溶洞。
一眼,便看到高高佇立的巨大祭壇。
祭壇造型粗獷,僅有兩層,上面毫無裝飾,只有頂部刻畫著未知的圖案。
「砰」一聲,緣行將琥珀重重的安放到祭壇中央。
霎時,一道詭異的紅色光芒從琥珀上升起,然後,紅光流動一般,順著祭壇上的刻槽向外延展。
果然,如預料中一樣,一旦魔種觸碰到祭壇,陣法便會被啟動。
「接下來,將另一半舍利放上去?」緣行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掏出那半顆綠色的舍利。
誰知,舍利剛入手,四周的一切發生了巨變。
祭壇,溶洞,魔種琥珀都不見了,他漂浮在一處奇異的空間中。
頭頂混沌一片不見天日,腳下黑暗幽深無處立足。
正感覺疑惑,點點光亮在他身前匯聚,然後,一幅幅的畫面呈現在眼前。
這些分明是他記憶中的場景,從一個小沙彌做起,刻苦練武,研讀佛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經過多年幾乎與世隔絕的苦修歲月,前世的氣盛鋒銳與藏匿的市儈都被沖洗去了,只留下淺淺幾道痕跡。
戒律深入到骨髓,佛法鐫刻在靈魂。
儘管心中尚有許多的疑惑與猜忌,對自身處境有無數的茫然與不甘。
他其實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習慣自律且追求單純。
多次的穿越生涯給他造成了很多的困擾,如今再一次浮現在眼前,可這時的緣行,卻如真正的旁觀者一樣,仿佛經歷過眼前場景的只是一個陌生人,他心中竟毫無波瀾。
直到,畫面中他化身白景行,聯絡義士救助難民,跋山涉水,消災去難。因萬家生佛的好名聲與展現在世人面前的神通而被皇帝請入京師做官。
之後挖出金蟬暫時封印魔種,為解開樹種中包裹的另一半舍利,又重新恢復僧人的身份開始遊歷天下。
只是沒想到,種下樹種的關鍵,就在家鄉島城銀山鎮外的帽頭山上。若不是帶著新徒弟善純無意間「回」到那裡,恐怕他再苦行十年,也未必能有所收穫。
原來,未來寒寺前那顆大槐樹,真是大樹妖季蔓的生命延續。難怪小樹那孩子會對那棵樹那麼親切,當時他以為是因為孩子出身的關係,絕沒想到世界上會有這般巧合的事。
「因緣際會,皆有定數嗎?」他喃喃自語道。
「你想好了?」這時,空濛天地間,突然傳出一陣浩大的聲音,之前還在演化的畫面靜止了。而後,面前的景象模糊了,幻化成七彩的顏色,光芒大作,等耀眼的光淡了些,緣行的對面漸漸浮現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光華閃現,面貌看不真切。
那人聲音刻板:「身為佛門行走,你有兩種選擇,將舍利合二為一將魔種封禁。你將失去種種便利,可能再無回家的機會,父母親人無緣相見。你會被困在這方世界,可能無法超脫,只能慢慢死去。」
緣行聽了,低頭看向手中泛著綠光的舍利,默默無言。
那人又道:「其實你可以將舍利收回去,繼續進行任務,等實力強大後再徹底封印魔種。到時,就算大魔真身降臨,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相信,也用不了多長的時間。到時你功德圓滿,自可超脫。」
緣行卻是重新抬頭:「若魔種不除,這世界難免再發生災禍。最近這十幾年,貧僧行遍大江南北,種種人倫慘事已見得太多。」說到此,他長長嘆了聲:「若我明明有能力阻止,卻任由災難發生,於心難安,多年修行又有何意義?因我之故,世間多折損一人,便是罪過。」
「看來你已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那人語氣依舊生硬,身上的光華卻緩緩的散去,露出先前遮蓋住的真實容貌。
緣行不由一呆,因為面前的人,活生生就是另一個自己。
「你是金蟬?」他問道。
那人面上古井無波,毫無感情的波動,嘴巴開合間,聲音傳了出來:「我是你,也是金蟬,更是功德舍利。」言罷一揮手,四周的景色又恢復到了溶洞的模樣。
緣行看向腳下,紅色的光芒如水流狀已經蔓延至整個祭壇。
而就在下一刻,又有一道更強烈的光芒從琥珀上升起,在野獸般的悽厲嚎叫聲中,直往閃動頂部衝去。
緣行目光一凝,只見洞頂出,突然出現了一雙紅色猙獰的巨大眼睛,帶著恨意與暴虐,正注視著下方的一切。
緣行二話不說,抬手便將綠色的半顆舍利拍到了琥珀上。瞬間,一道金色光華從他手心處冒了出來,並迅速蔓延至祭壇的每個角落。
「舍利的能量終究缺損嚴重,似乎不太夠。」金蟬木著臉說道。
「我就知道……」緣行卻是吐出了一口氣,然後笑著看了眼金蟬。
後者一愣,木訥的臉上首次露出怔仲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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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伏牛山下,無數百姓忽然感到腳下一震,以為又要發生地震,正準備逃至安全的地點,眼前卻是一亮,驚慌抬頭,正見一道金色的巨大光柱自伏牛山腹地升起。等光柱衝散了天上的雲彩,又開始如海浪波濤般向四周蔓延。
可還沒等他們在震驚中反應過來,又一道光柱沖天而起,之後短短數息,竟出現了十幾道光柱,天上的波紋一道連著一道朝四方散去。
沒多久,幾乎整個中原的百姓都親眼見證了天空上的奇景,包括帝都中的皇帝陛下。
此刻,剛下了早朝的皇帝正坐在御花園中,享受著太監宮女的按摩。
與剛登基時的戰戰兢兢不同,那年大雍仍處於風雨飄搖當中,各地災禍的奏報還是一個接著一個,安撫,賑災,平亂的工作安排搞得他焦頭爛額。
而現在,雖然大雍仍偶有災禍,卻罕見的沒遇到什麼大災。不知真相的百姓對自己感恩戴德,朝堂上的氛圍比過去輕鬆了不知多少。尤其這段時日,天下太平,連廣場上那礙眼的棚子也被拆走了。只是他還必須上朝聽那些大臣們說些扯皮事,當真無聊得緊。
想到這裡,年輕的皇帝緩緩閉上了眼睛,可還沒等真正入眠,卻被左近的驚呼聲吵醒了,不滿的睜眼,然後正巧看到天空那一道道的金色波紋。
「這是……」他驚得站起,望著西方怔怔出神,良久後,等波紋全部散去,才又重新坐下,重重的呼出口氣:「白景行這是成功了?」
「前日得報,伏牛山上的甬道已快被挖通,想來應該是了。」他身側的太監小心翼翼瞄著皇帝的臉色,見他面色複雜,猶豫了一下,又道:「陛下,據督衛府密報,白景行這名字其實只是化名,他原本就是青州的一名僧人,要不要按欺君之罪處……」可他話到這裡卻是說不下去了。因為自家主子冷厲的目光投了過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皇帝哼了一聲才收回目光,心中卻是嘆氣。此人也不能用了,偌大的皇宮裡,這上上下下的怎麼儘是一幫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