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死死地盯著殿外的楊安,一動不動。
而楊安和將軍也是紋絲不動地站在殿外,兩方就這麼隔著殿門幽幽對視著。
死寂的山腳,幽暗的天色,陰森的小廟,詭異的黑影,再加上那讓人心驚膽顫的異怪傳說,這些東西組合起來,足以將一般人嚇得不敢動彈。
但是楊安此時心頭浮現的卻是一陣無奈。
「瘋子,大晚上不回家睡覺,傻站在這廟裡幹嘛?」他朝著廟裡的黑影大聲喝道,同時他頭上的燈光也照進了廟裡。
在明亮的燈光下,這黑影終於露出了他的真容。這赫然是一個身穿一件黑色破長衫的瘦削男子!他的頭髮已經披到了肩上,因為太久沒洗的緣故,很多髮絲都粘在了一起,形成粗粗的一縷縷掛在他的頭上。
他的臉烏漆嘛黑,根本看不清真面目,脖子上、手上......但凡漏出來的地方全都覆蓋著黑黑的泥垢,想來沒露出來的地方也是一樣。
嘴唇上是一圈灰黑相間的凌亂長須,大部分都打結了,和頭上垂下的髒發纏在一起。
全身上下,唯一還算亮堂的就是他那雙正直勾勾地盯著楊安的眼睛了。
這個人就是瘋子,南溪鎮三怪人之一,和啞子、傻子並列。
傻子是真傻,啞子是熱情過度,而瘋子則是真瘋。嘴裡常說的是怪力亂神之語,一般人根本沒法跟他溝通,做的也都是正常人絕不會去做的事情,什麼當眾大小便之類的都是小意思。
沒人知道瘋子幾歲了,是哪裡人,只知道他是在十幾年前突然出現在南溪鎮的,然後就不走了,每天跟個幽靈似的到處遊蕩。
而且這傢伙跟一些動物一樣,喜歡晝伏夜出。一到晚上就精神特好,尤其是午夜時分,更是他出來活動的高峰期。
有時候他會大半夜跑到哪個村的村口,然後莫名其妙地朝著村子的方向跪拜磕頭,有時候抱著電線桿子爬上去,像個貓頭鷹似的在上面居高臨下地死盯著地面,有時候一個人在荒山野嶺的小路上來回不停地走,能走一整夜。
可以說這十里八鄉經常走夜路的人就沒有沒被他嚇到過的。
曾經他還跑到了寒山村,然後大半夜地躺在那沒有護欄的太平橋的橋邊。
在一個凌晨急著去集市賣菜的村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幽幽地喊了一句:「菩薩好。」
結果就是他被那個嚇得汗毛炸立,渾身不受控制的村民給一腳踹到了橋下的河裡,兩人一個摔得半死,一個嚇得半死。
楊安懷疑,這十里八鄉的很多聽了讓人頭皮發麻的詭異傳說都是這個瘋子製造出來的。就好比今天晚上要是換了個人經過這包大殿,搞不好明天就會出現包大殿晚上有殭屍出沒的傳言了。
在聽了楊安的喊話後,瘋子並沒有動,依然保持著那個殭屍一樣的站姿,嘴裡幽幽地說道:「噓——不要跟我講話,被包大人聽到了,我又要被罰站幾個鐘頭。」
楊安的嘴角抽了兩抽,繼續問道:「你現在也是在被包大人罰站麼?」
「是的。」
「包大人為什麼罰你啊?」
「因為我把他的桃給吃了,他沒東西吃,一生氣就讓我罰站。」瘋子說得極為認真。
楊安將頭上的探燈往裡一照,發現殿內的供桌上果然放著幾枚新鮮桃核,而供桌後包公塑像臉上的黑白雙眼好似真的在盯著這些桃核。
「那你有沒有跟包公道過謙?」楊安繼續問道。
「道過謙了,否則的話就不是讓我罰站了。」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更幽了,「他剛才想拿狗頭鍘鍘我,幸好我跪的早。」
「你還挺識相。行了,我現在就跟包公說一聲,讓他不要罰你。」說著楊安走進了小廟,然後雙手合十對著那包公的塑像拜了拜,嘴裡含含糊糊地念叨了幾聲。
做完這些,他轉身對還是一動不動的瘋子說道:「包公答應了,他說你不用罰站,可以走了。所以趕緊的,回家去。」
「我不信,你又不是神仙,包公憑什麼聽你的。」瘋子不屑地說道。
「你還不信?好,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到底是誰。」楊安繼續演著戲。
他走到廟門前,然後拍了拍將軍的腦袋。
將軍會意,它站起身來,龐大的身軀正對著廟裡的瘋子,然後朝著他大吼了一聲。
「汪!」
「看到了沒,這就是......」楊安正待解說,就看見對面的瘋子麻利無比地跪在了地上,五體投地的那種。
然後他衝著將軍高聲呼道:「凡人徐不必拜見哮天仙犬大人!」
隨後他又伏在地上轉向楊安,嘴裡再次高呼:「拜見清源妙道二郎真君!」
楊安沒料到他會突然搞出這麼大的動作,微微一愣後,他馬上說道:「既然你已經認出了我的真身,那我剛才說的話可聽進去了?」
「明白!徐不必告退,不打擾真君和包大人敘舊。」瘋子繼續在地上轉圈,直到正面朝著楊安,背朝廟門後才停下來。
隨後他微微起身,頭顱低垂,四肢著地慢慢向後退去,直到完全退出廟門後,他才站起身來,又朝著廟內拜了三拜,這才轉身離開。
這一刻的他身上沒有絲毫瘋意,反倒是像極了一個虔誠的道教信徒。
「徐不必?」廟內的楊安看著離去的瘋子,眉頭一皺。
今天他看到一個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瘋子。
或者這個瘋子的背後還藏著某個不為人知的隱秘。
不過楊安並不打算去深究。這個世界上誰還沒背負點秘密?誰還沒有一段往事?
既然都有,又何必彼此追根究底?
「呼——」一陣微涼的夜風穿堂而過,帶動著橫樑上垂下的道道幡布嘩啦啦作響。
翻動聲中,那端坐在供桌之後的包公像巋然不動,靜靜地凝視前方那黑洞洞的空間。
楊安默默地看著,片刻之後他雙手合十對著塑像輕施一禮,然後轉身,帶著將軍昂首闊步而出。
施禮不是出於敬畏,只是一種禮節。
出了小小的廟宇,世界驟然一擴,即便天已全黑,那夜的遼遠和深邃還是讓人不自覺地感慨這天地的偉岸。
「時間不早,該去釣鰻魚了。」楊安低語著,轉身朝南溪水庫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後,包大殿靜默站立,一如它幾十年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