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皇城,勤政殿。
洪武皇帝正低頭批閱著奏章,主管太監來到了他的身旁輕聲說道:「陛下,茹大人來了。」
洪武皇帝抬頭看了主管太監一眼:「讓他進來吧。」
說罷又低頭提筆在那摺子上批了一行字,這才放下御筆,坐直了身子。
兵部尚書茹瑺進得殿來,在洪武皇帝的面前跪下:「臣茹瑺叩見陛下。」
洪武皇帝道了句「平身」,茹瑺這才站了起來。
洪武皇帝淡淡地說道:「那件事情怎麼樣了?」
茹瑺說道:「那事成了,只不過中間出了些狀況。」
「哦?」洪武皇帝皺起了眉頭,他問茹瑺,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茹瑺苦笑道:「蔣颯確實去找了劉廌,只是並不是臣安排的人引的線,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了一個女人,從雙龍鎮這個女人就與蔣颯走到了一起,是這個女人將蔣颯引到了白儀縣的杭家,劉廌是和蔣颯一道離開杭家的,只是奇怪的是那個女人突然又消失了。」
洪武皇帝一臉的疑惑:「那個女人到底什麼來歷?蔣颯與她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茹瑺搖了搖頭:「還不清楚,不過微臣已經讓人去查了。」
洪武皇帝有些擔心,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他喜歡掌控一切,但凡有哪怕一點的失控他都會覺得心裡不踏實。
在他看來蔣颯原本就是一步險棋,也正是這樣他才會讓茹瑺設法讓人引蔣颯去與劉廌相見,他相信有劉廌在身旁蔣颯行事就不會太出格。劉廌是個智者,不管劉廌對自己有多大的怨氣,但劉廌的大局觀是在的,他知道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想到劉廌,洪武皇帝不由得又想到了劉基,想到了當初逐鹿中原時的那些兄弟。
對於這些兄弟們他的心裡是有愧的,可是他不後悔那麼做,他那麼做也是為了大明江山的穩固。
「一定要設法查出那女人的來歷,還有蔣颯那邊給我盯緊嘍,有什麼情況及時向我稟報。」洪武皇帝說道。
茹瑺應道:「已經派人盯著了,不過蔣颯的本事陛下也知道,就怕臣手底下的那些人盯不住啊,若是讓他發現了的話很可能會引起他的不滿。」
洪武皇帝眯縫著眼睛,接著嘆了口氣:「算了,還是把人的人給撤了吧,有劉廌在他的身邊應該不會出什麼事的。對了,各路的藩王有沒有什麼異動?」
茹瑺回道:「除了慶王與肅王最近多次派出探子四處探聽使團下落之外其他的王爺並沒有什麼動靜。」
洪武皇帝微微點了點頭:「在你看來使團案最有可能是誰幹的?」
茹瑺一怔,他沒想到洪武皇帝會這麼問,他猶豫了一下說道:「現在還不太好說,不過能夠做下這等大案,這人應該至少位列公卿。」
洪武皇帝淡淡地說道:「五百精兵,一百錦衣衛緹騎,豈是一般的王公大丞能夠撼動的,這人恐怕還手握重兵吧?」
茹瑺沒有答話,這話洪武皇帝能說,可他這個兵部尚書卻不能說。
他的心裡何嘗又沒有想法,他可是兵部尚書,六百精英武士用在戰場上都能夠打一場小型的戰役了,說沒就沒了,竟然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這怎麼可能?
在他看來除了幾個手握兵權的藩王以外就只有面前的這個掌天下權的洪武皇帝了。
他甚至還懷疑過這件事情是不是洪武皇帝手筆,別看他在兵部幹了這麼多年,沒少與洪武皇帝打交道,但他卻根本就看不透這個人,洪武皇帝的手段與權謀都是自己無法參悟的。
一路走來,茹瑺看得多了,每一次洪武皇帝出手都不會是無的放矢,到最後一定會有人倒霉。
洪武皇帝見茹瑺不作聲,他冷笑一聲:「怎麼不說話啊?你可是堂堂的兵部尚書,連說句真話的膽量都沒有麼?」
茹瑺嚇了一跳,忙躬身道:「臣不是不敢說,而是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能亂說。」
洪武皇帝卻說道:「陳誠和燕七他們在廬州老鷹山遇襲,襲擊者使用的箭上有著燕王府的標誌,這件事情你又怎麼看?」
茹瑺又是一驚,他說道:「如果我是燕王就算想要伏擊陳誠他們也不會蠢到要留下那麼明顯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嫁禍給燕王?」
茹瑺不說話,他知道這回洪武皇帝並沒有真想讓他回答這個問題,這麼簡單的問題自己都能夠想得到洪武皇帝自然也能夠想得到。
洪武皇帝又說道:「可你有沒有再往深里想一層呢?這很有可能就是燕王做的,他之所以要留下這麼明顯的線索就是希望我們這麼想,認為他是被陷害的。」
茹瑺望著洪武皇帝,張大了嘴,他還真沒有這麼想過。
不過細細一想,還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倘若真是這樣的話燕王的心機也太深了些吧?
洪武皇帝說道:「我這些兒子裡面最讓我不能省心的就是他了,其實在很多地方他和我都很像,行事果敢,殺伐決斷,我知道對於我立皇太孫一事他的意見也最大,他雖然不說,可是心裡卻不是沒有想法。」
茹瑺只是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裡很是苦澀,這可是帝王家的辛秘,自己一個大臣知道得越多就越不是什麼好事。可是既然聖上要說他也只能聽,而且還不能亂說話,這個時候哪怕就是說錯一句也很可能給自己惹上禍端。
「知道我為什麼要立允炆為皇太孫嗎?」洪武皇帝看著茹瑺問道。
茹瑺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可不是他表現聰明的時候。
洪武皇帝又是一聲嘆息:「我在位的這些年太過強勢,無論是整飭吏治上,還是政權的鞏固上都太過剛烈,我又何嘗不知道過剛易折的道理?允炆師從三儒,內心仁慈,他日由他繼任皇位,一定是以仁愛治國,於朝廷和百姓而言應該是一件好事。」
茹瑺輕聲說道:「陛下英明。」
洪武皇帝擺了擺手:「你就不用拍我的馬屁了,茹瑺,到時候你可一定得好好輔佐允炆,讓他成就千古帝君。」
「臣一定竭盡全力。」
洪武皇帝又把話題扯回到了燕王的身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燕王,他那邊你得給我盯緊了。」
茹瑺回道:「燕王向來循規蹈矩,從未有任何僭越之舉。」
洪武皇帝淡淡地說道:「他是一個很知道隱忍的人,希望這一次的案子與他無關,不然的話……」
洪武皇帝的話沒有說完,茹瑺卻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森森殺意。
洪武皇帝似是說得累了,他對茹瑺說道:「好了,你去吧。」
茹瑺這才躬身道:「微臣告退!」
茹瑺出了勤政殿,他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剛才洪武皇帝身上的那投威嚴與殺機讓他到現在都心有餘悸。
他看出了洪武皇帝扶持皇太孫的決心,為了將來皇太孫能夠順利上位,洪武皇帝竟然對自己的兒子起了殺心。
茹瑺走後,洪武皇帝在殿裡來回地踱著步,他喜歡一面走一面思考,他覺得這樣頭腦才會特別的清醒。
他還在想著燕王的事情,剛才與茹瑺的一席話讓他越發的不安,燕王就像是一個隱患,假如說自己的這些兒子中有誰能夠威脅到皇太孫的繼位的話那一定就是燕王。
因為燕王太像他自己了,有時候他覺得燕王與自己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所以他很了解燕王的心裡所想,他也清楚燕王一直以來表現都中規中矩,但那並不表示燕王就沒有野心,相反的,很可能他是把自己的心思隱藏得很深,輕易不會讓外人看出來。
而且在他的心裡也認為使團案應該就是燕王乾的,除了他自己的這些兒子哪一個有這樣的膽子。
只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燕王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對燕王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正是因為想不明這一點所以他一直都沒有任何的動作,他把調查使團案的希望寄托在了陳誠的身上,他的內心很矛盾,假如使團案真是燕王乾的,那麼自己又該怎麼處置,真的要置他於死地嗎?
再怎麼說那都是自己的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自己真能夠對自己的兒子下手嗎?
他突然發現當皇帝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至少很多時候他根本就開心不起來。
他終於停了下來,重新坐下,拿起桌子上的奏摺批閱起來。
他決定暫時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相信只要有自己在,無論誰都翻騰不起什麼浪花。
廬州城,陳誠和燕七、燕二來到瞭望月樓,林桐早在洪樓外候著了,見到陳誠三人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快步上前迎住:「大人來了,快請進!」
燕七有些不滿地問道:「你們的知府大人好大的架子。」
林桐的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他賠笑道:「知府大人知道陳大人不喜張揚,所以就沒有親自出來迎接,還請陳大人見諒。」
陳誠卻是微微一笑:「勞煩林大人前面帶路。」
雖說陳誠並沒有什麼品秩,可他現在卻也是欽差的身份,按說廬州知府是不應該在他的面前擺譜的,可人家偏偏就這麼做了,看來廬州知府必是有所倚仗。
陳誠倒想要看看這個知府大人所倚仗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