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何志輝重重地打了個噴嚏,鼻子上冒出一個大泡。
抓過一張草紙查了查後,他狠狠地拽了一下身上的棉被,把自己跟個粽子一樣徹底的裹起來。
這就是他跟趙德安兩人第三場考完後的日子。
比之張敬的瀟瀟灑灑,他們倆是只能苦逼地在松鶴樓後院養病,每日喝著苦口的藥湯。
雖然松鶴樓的陳掌柜伺候端的精心,看那旁邊的草紙和紙簍,前者是被小二專門裁剪好的,用來擦鼻涕最合適不過;後者就放在床頭,算是一特大號痰盂兒,方便又整潔。
何志輝、趙德安這倆難兄難弟,日子過的一點都不算難受,他們就是懊惱錯過了結交其他士子的好機會。
讀書人的交際,尤其是跨州府之間的交際,很大程度上都依賴於這科舉應試。
每次鄉考會試之後的幾日裡,就都是他們結交他人(秀才舉人),擴展自己人脈關係的重要階段。當然也有那真才子,借著一次次聚會迅速打響了自己的名頭。但那種人是極少的,大多數人都是為了擴展自己的人脈。
別看只是萍水相逢的幾次交往,保不准什麼時候就能用上呢。
這是中國千百年來的人際交往區域的一個組成部分。
可惜何志輝與趙德安是徹底錯過了。
大夫說他倆都是一個病,是疲憊過度而感染了風寒。
這種病是考舉之後慣有的病症,也就湊巧遇到上屆鄉試時的好天氣,撐得住的士子們才會多起來,否則來應試的士子,十個裡頭有八個要在考後喝幾幅湯藥調養身體。
或許是因為心中有了底氣,那心思自就放寬了很多,倆人除開始兩天沉沉睡去,之後身子骨就日漸好轉了,尤其是趙德安,都開始下床與人說話了。
只有何志輝還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
「或許這就是報應吧……」他心底里不時的會這麼想,因為平素他的身子骨比趙德安還要好上一些呢,這次的病卻比趙德安更要厲害。
但再多的報應他也甘之如飴不是?
舉人啊。
多麼遙遠的目標,現如今卻就要觸手可及了,這場病就是來的再猛烈十倍,何志輝也甘心。
日日一天就這麼過著,離放榜的日子,也是越來越近。
省城裡的青樓、客棧、名勝古蹟,隨處可見赴鄉試士子們的身影。
每回鄉試,這些上省城應試的士子們就總能跟煙花之地的老師們傳出點緋麗艷聞。讀書人麼。
雖然此類故事的結局,大體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或是負心薄義郎的橋段。
而在士子間的交遊聚會中,作為兩個籍籍無名之輩,何志輝和趙德安根本就不會被提起。
張敬倒是在其中混的如魚入水一般。
回來之後也每每都滔滔不絕的為何趙兩人講述期間的過程,惹得倆病號更是羨艷了。
畢竟都是讀書人,先天上對這種集會文會就心向神往。
如此半個月過去,終於熬到九月里放榜的這一日,貢院之外,車水馬龍。
除了部分小心臟受不了的士子,只敢客棧里等報錄人上門之外,大部分士子但凡能起身的就都是來了貢院。
但見貢院前的照壁外人頭攢動,比開封城最熱鬧的集市都要密集十倍,擠滿了這一次赴鄉試的士子。這些人或是焦慮的翹首以盼,或故作出雲淡風輕樣兒,有的則已經緊張的滿頭汗水,很少有人能真正的鎮定以對。
除了這些士子,最急切的就是報錄人了,他們可沒有士子們的患得患失之心,一個個都等著榜單公布後,好搶著去中舉士子那賀喜呢。
眾人立在榜前,正榜一百二十八人,副榜二十餘人,兩榜一共不過百五十人,這裡的小八千名士子註定絕大部分人是要失望的。
畢竟乾隆有旨,把直隸、江南、贛西、八閩、江浙、湖廣列為大省,准其每舉人一名,錄送科舉八十名;齊魯、河東、中原、關中、川蜀、粵東列為中省,每舉人一名,錄送科舉六十名。
也就是八十人取一和六十人取一。
金舉人,銀進士,窮秀才,果然是如此。
「正禮兄!」
「德修兄!」
冀復禮在榜下找到張敬,二人聊了起來。
「怎麼為何不見明堂兄(何志輝)與彥才兄(趙德安字)?」
張敬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唉,還病著呢。彥才倒本已有好轉,可哪裡料到前日去大相國寺轉了一轉後就又發起了熱。」
冀復禮不由道:「可惜,可惜。」
雖然這能不能高中舉人還八字沒一撇呢,中原是六十取一,真沒幾個人有把握。但既然來應試一場了,放榜時候人不到現場,那多少有些遺憾。
兩人正說話間,這時一排衙役走來,眾人一併道:「放榜了,放榜了!」
頓時無數考生失去了讀書人的斯文與體面,相互推搡著,都想爭第一位的來看榜。
三年一桂榜。那張紅榜承載了多少讀書人的期望?
見了這一幕,冀復禮不由嘆道:「八千士子,正副兩榜僅只百五十人,不知到誰人失意誰人得意?」接下來的一幕少不了有人狂喜有人大悲。
張敬也嘆息了一聲,這舉人才是一道真正的門檻呢。只有上了舉人後才算是鄉土之間真正的一方人物,便是當官的也要禮敬三分,而秀才算個甚呢?
僅僅是一個秀才,想要真正入仕難如登天;可是舉人就簡單很多了,亦如張敬的祖父,亦如冀復禮的先生。
在無數士子的喧譁之中,鄉試主考嚴福,副主考戈源,連同多名考官,在眾官兵的護衛之下,從另一旁登上了貢院旁的唱經樓。
砰!砰!砰!
三聲炮響,頓時所有的士子們都安靜了下來。眾人翹首看著唱經樓上的官吏。
然後張敬傻眼了。
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正榜第七十一名,這絕對是一巨大的驚喜,可這驚喜卻又在他的意料之中,因為這次考試里有些題他是做過的。
四書五經就那麼多字,這麼多年來是變著花樣的出題,而天底下的老師呢,也一樣在變著花樣的押題。那總有瞎貓撞上死耗子的時候。
張敬就屬於這種情況下。
但何志輝和趙德安是什麼情況?
他倆竟然也高中了?
哪怕是一百名朝後,但那也是舉人啊。(鄉試唱名不同殿試,是從後往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