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五帝開疆。凡國遇大事,男必在祀與戎泯軀祭國,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國之土,喪國之疆」
趙維淺吟低唱,說著一段本不該從這混蛋口中說出的道理。
應和崖山之悲愴,不由心生豪邁,聲勢漸隆。
「士!披肝瀝膽。」
「將!寄身刀鋒。」
「帥!槊血滿袖。」
「王!利刃輝光。」
說到此處,趙維以鼓槌為劍,斜指敵陣,近乎咆哮。
「吾!」
「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後貴賤!!」
「必同心竭力,傾黃河之水,決東海之波,征胡虜之地,剿倭奴之穴,討欺汝之寇,伐蠻夷之戮,遂蒼海橫流,兒立身無愧,任屍覆邊野,唯」
「精、魂、可、依!」
眾人從寧王的呢喃低語聽到振聾發聵,只覺耳邊風聲漸退,浪濤驟平,只那一段祭國檄文,響徹耳邊。
眉眼間,從呆滯到潮紅,從哀戚到烈火熊熊。
「哇!」趙昺一聲低嘆,「皇叔好有文采呀!只是怎將倭國一併罵上了?他們還是很友好的嘛!」
他哪知道,他皇叔這是原文照抄,改一個字兒都在他能力範圍之外。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段討賊檄文都是極好,不自覺地將之複述出聲:
「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五帝開疆」
甲板上的一眾文武亦喃喃而起:「自盤古開天,天皇定國,五帝開疆凡國遇大事!!」
漸漸的,被從海里撈上來的陸秀夫、殿前司指揮使蘇劉義,還有越來越多的文臣武將、大宋兵卒,朗聲高喝。
「男!!必在祀與戎!泯軀祭國」
所有人,所有龍舟之上的宋人,沉步站上船頭,陸秀夫與左右文武挽臂相協,因落海而狼狽的面容卻生出一雙如星晨般明亮的眸子
而背後,千萬民船無不肅穆,目送龍舟直衝而去,耳邊是那段本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華夏檄文。
這一刻,哀戚漸落,壯懷滿胸,崖山海灣再無悽厲哀鳴,只余無衣古曲,應和漢魂之志,傾黃河之水,決東海之波
唯精魂可依!!
他們似乎
似乎有些明白寧王之意,縱使結果並無改變,可不同的是心境。
之前,那是絕望求死;現在,是慷慨赴難。
民船之中,一條破舊漁舟混雜其中,嚴老漢一雙老目瞪著氤氳天空,「老天爺,開眼吧!」
呼
似是蒼天聽到了這個老漁民的呼喚,風向無聲一轉,西北風驟然而起,宋軍順風!
嚴老漢目光一縮,「老天!!開眼了!海娃子,升帆!」
霎時間,漁帆鼓盪,一葉輕舟突兀地從萬千民船之中飛射而出,向著前方的大宋皇舟追隨而去
華麗大船上老太監細目尖嗓,神情扭曲,和著《無衣》琴瑟與那龍舟上的「精魂可依」,目送官家直衝敵陣。
「哈哈哈哈哈痛快!!」
滿頭白毛更是在海風之中,亂舞亂瀉。
「真是痛快啊!」
老太監掙扎坐起,癲狂地吩咐左右,「小崽子們,還不揚帆出陣,與官家同往!?哈哈哈哈」
錚!!
琵琶之音更急,那妖媚妓子的白嫩小腿也更是刺眼
另一艘商船上。
「後撤,快後撤!!」
此時已是必死之局,沈福海本能的吆喝僕役調轉船頭,向後躲去。
他萬萬沒想到,皇舟不是突圍,而是求死。
卻不想,「無量天尊!」
船頭老道與那一眾弟子卻是長身而起,高宣法號。
沈福海一怔,「仙長這是」
只見老道士長眉慢挑,一對星眸凝望遠方,說出一句:「沈大德,跳船逃命去吧!貧道要先行一步了。」
與此同時,除了嚴老漢、老太監、商船道長,越來越多的大宋民船,乘風而起,寂靜出陣。
似一道道白練,劃破陰沉海濤,一往無前
趙維不是什麼英雄,更沒有卓然的領導能力,他只是一個永遠也不肯低頭的混混,只知道這一刻將死,但要死的痛快。
所以,他義無反顧地選擇向前,向前,再向前。
龍舟就算不是戰艦,可這麼大一個海上堡壘撞上去也夠你喝一壺的啊!死!老子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
咚!!
咚咚!咚
戰鼓再起
對面,文天祥隱約聽著那震懾心神的皇船戰鼓,笑了。
長嘆道:「這就是大丈夫做人的道理啊!」
「哼!」
卻不想,張弘范一聲冷哼。
對面的南人想拼命?可他卻不這麼想。
在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看來,孤軍衝殺而來的大宋皇船除了送死,沒有任何意義。
輕描淡寫地下令,「輕艦十艘出陣,本帥要生擒南朝小皇帝!」
大宋龍舟大是大,撞上也絕不好受。
但在張弘范看來,它就沒有撞上來的機會,只需輕艦十艘以鉤鎖困住便可。到時,南朝的小皇帝便是待宰羔羊。
將令一下,左右各出五艘快艦,漲帆出陣。
這些快艦個頭不大,單從體量來說,根本比不過龐大的大宋龍舟。但是勝在靈活,根本不是笨重龍舟可比。
大宋龍舟乃是儀仗之用,更多的是皇權象徵。除了華美,就只剩下大了。箭樓弩炮、包鐵撞頭這些水戰利器,一樣都不具備。
拿什麼來和元軍拼命?
很快,如張弘范所料,元軍快艦已經繞到了龍舟左右,飛矢流簧齊飛,宋艦損失慘重。
隨後,趁宋人傷兵減員之機,無數條飛索激射而出,勾上龍船。緊接著,快艦落錨,大宋龍船拖著十艘敵船在海面艱難停住。
「哈哈哈!」看到龍船被擒,張弘范放聲大笑,「也不知是哪個蠢材指揮出戰,莽夫爾!」
此時,大宋龍舟距離張弘范的旗艦隻百丈之遙,放眼看去,已經依稀可見龍舟上的動靜。
文天祥立於元艦之上,老目眯成一條細線看著龍舟鼓樓前的兩個身影,不由喃喃出聲:「我天宋缺的就是莽夫啊!」
譏笑看著張弘范,「也就是你說的,國膽!」
張弘范一愣,他什麼意思?
不由凝聚目光,細看龍舟,只見
只見大元悍卒此時已經順著鉤鎖攀上了宋船,兩方戰事更是進入到了刀刀見血的白刃戰。
而自鼓樓上下來的一個身影尤為醒目,那是一個少年。
赤裸著胸膛,沖至水卒之中,跟他們一起拉緊帆繩,只求西北順風能再給一點力,讓龍船掙脫束縛。
奈何無果。
可他依然紅著眼珠子,不肯放棄。奪過親隨手中的長刀,欲與登船元卒一決生死。
那是個莽夫,不折不扣的莽夫!甚至是個不長腦子、一根筋到底的傻子。
張弘范一眼就看出他不習戰法,更無武藝在身,提刀只會亂砍。若不是有死士護衛,早就屈死船頭不知多少回了。
簡直就是可笑、可悲、可憐。
但是,正是這樣一個莽夫似有著無盡的感染力,所過之處,那些早就失去鬥志的龍舟守卒像是被點了瘋穴,無不暴起反抗。
連弱弱文臣都紅了眼珠子,抱著元卒一同落海。致使本應速戰速決的登船戰,久久未平。
這份至死頑抗的勇氣,乃其生平僅見
嚴老漢緊盯著龍船,官家在擊鼓明志,混蛋寧王提刀入陣。
老漢雙瞳充血,「某終等到今日!」
說著話,這憨厚老漢竟點燃了船頭的火油乾草,猛一回身將女婿和兒子踹下了海。
隨後向天長嚎!
「彩娘!!!爹給你報仇來了」
呼
船頭火勢借風瞬起,眨眼之間將小小漁舟連同老漢吞沒其中,如流星一般划過海面,瞄著一艘元軍快艦的船腰撞了上去
趙維機械地揮舞著長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口。他只覺全身的力量在飛速流失,不知是累的,還是傷的。
他知道時辰到了,但依舊沒有半點萎靡。
前世,他死的壯烈,不辱爺們兒之名。
今生雖短,只若白駒一躍。但依舊死的壯烈,不辱爺們兒之名。
揮舞長刀,心中祈禱:若有來世,且看在兩世死的壯烈的份上,讓我投個好人家吧!
突然,一條火龍自龍船一側飛掠而過,轟!!!一頭撞向元艦,登時揚起漫天火光。
趙維被震的雙目一縮,龍船上廝殺的宋卒元兵亦是愣住。
因為,火龍撞艦隻是開端,隨之而來的,是百艘、千艘大宋民船血浪排空一般向敵陣壓來。
震天的喊殺之聲淹沒了元兵的狂笑,亦淹沒了兵卒廝殺的慘嚎
趙維呆立當場,怔怔地看著眼前那不可思議的一幕幕絕死畫卷。
他看見,一個憨厚老漢怨毒地點燃小舟,撞向元艦。
輕舟雖小,不沉巨艦,卻燒斷了鉤鎖。
他看見,一艘商船飛撲而去,撞船的一剎那,幾十個提劍道人飛射而出,幾個騰躍就攀上敵艦。
然後,那哪裡是什麼仙風道骨的出家人,分明就是修羅厲鬼來索命。
長劍翻飛,一往無前,素雅道袍眨眼成了血衣。有的則是斬斷數道鉤鎖,拼出最後一口氣力,抱著元卒縱入海中。
他看見
看見一個鶴髮雞皮的老太監懷抱寶箱,一邊向敵艦上灑著金銀珠寶,一邊癲狂大笑。
「蠻敵甚貪,不輸奴婢啊!哈哈哈哈哈,甚貪啊」
那些元兵真如老太監譏諷那般,丟棄兵器,放開鉤索,瘋子一像爭搶銀錢。
他看見
無數民船瘋撲而至,無數張宋人的臉上都是絕死癲狂。
他看見
天空放晴,有霞光落下,有如天堂之門照亮前路。
他看見
困住龍船的元艦終不敵大宋的汪洋之舟,盡數傷沉。
他看見
看見一節雪白的小腿在殺伐戰場、血海怒濤之中從容吟唱,「豈曰無衣與子同仇」
呲
不知是誰的鮮血潑灑在雪白上,有如寒梅點點,分外奪目。
錚!!
琴聲,戛然而止
「哇!!!」趙昺的哭聲猛然在傳來。
趙維暮然回首,他看見那孩子已然成了淚人兒,指著老太監的方向哽咽悲戚,「朕的馬兒沒了。」
砰高帆驟鼓。
沒了鉤索束縛,龍舟猛然射出,向著百丈之外的元陣激射而去。
「殺!」
趙維紅著眼眼,突兀地喊出一句,震的周遭一怔。
然後
「殺!!!」龍舟之上殺聲驟起。
「殺!!!」二十萬軍民齊聲吶喊,震天撼海。
百丈之外,張弘范看著血人一般的宋卒,還有轟轟的喊殺之聲,竟覺膽寒。
眼睜睜地看著大宋龍舟率參差民船借風勢之助,眨眼越過百丈距離,轟的一聲撞在他的旗艦之上
趙維站在那裡,他看見一船的元兵驚慌無措,有如剛剛的宋人。
他看見血色浪濤倒卷而入,把破敗的元艦拉向深淵。
他看見,一個囚衣老者抱著桅杆放聲狂笑,口中呼喊著他聽不懂的怒嚎。
「國、膽!!!」
「哈哈哈哈哈!!國膽啊!」
趙維不由多看那老囚幾眼,雖不知道是何人,但那雙眸子
璀璨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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