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一路南下,日夜兼程歸心似箭,千里路途,也只用半月即達。記住本站域名
此時,冬意更濃,可是開封的冬天不似大定,初雪落下時依舊有寒梅綻放,水波映雪。帶著一股子中原早冬獨有的嫵媚與溫柔。
等唐奕到開封城下的時候,正趕到晚上,城門已經落鎖,進不去城了。
也不急於一時,眾人就在城外坐船回了觀瀾。歇息一晚,明日再回朝復旨不遲。
許是連日奔波真的累了,又許是下定決心放下重擔,唐奕心中放鬆,回到唐家小樓倒頭就睡。沒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三位娘子叫他起來洗漱卻是都叫不起來,衣袍都是費了大勁硬扒下來的。
更沒想到,說好了一早上朝,結果唐奕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還帶個零頭。
睜眼之時,唐奕一看四下昏黑,還以為只眯了一會兒。
支起身子,舒展了一下酸疼的四肢,見巧哥、福康,還有君姐姐都圍坐在桌案前打著瞌睡,不由訕笑,「大半夜的,都不睡覺守著我做甚?」
三女回神,見他起來了,齊齊送上一個白眼,「也就你這沒心沒肺的混人睡得著。」
說著話,巧哥急忙起身叫了丫鬟婆子端上麵湯熱巾,不由分說,拉著唐奕就洗涮起來。
福康則是親自去衣櫥之中,取出一套全新的純白衣袍備好。大有那邊一洗完,馬上就給唐奕套上的意味。
而君姐姐此時也已經把飯菜端了上來。只等唐奕穿戴整齊就飯。
唐奕看著忙做一團的眾人,不由苦笑,「不用這麼忙活吧?」
「還不用?」
蕭巧哥挑著眉頭,「再不出小樓,外面都要亂成一鍋粥了。」
福康也接到:「昨日征遼大捷的奏報,曹國舅已經先一步報了上去。官家大喜,下旨復封夫君為鎮疆王,且是在宗廟之前、誓碑之側宣旨。」
昨天夜裡,來賀封的百官就已經等在山下了。這都候了一夜了,你再不出去,卻是說不過去了。
君姐姐一邊幫著給唐奕洗漱,一邊嗔怪道:「范師父那麼大歲數,在樓下等了你一夜。你也好意思,睡得真踏實,叫都叫不起來。」
正說著,曹佾許是在外面聽到了動靜,騰騰的上了樓。也不管什麼避諱不避諱,直接推門就進。
「起來了?」
一見唐奕正被按在那兒洗漱,「哎呦,我的爺啊,你可算睡醒了!」
「亂了亂了,全亂了。復封的旨意一下,你不接也得接。那可是當著趙氏宗先、祖宗誓碑下的旨。」
「如今百官來賀,沒有官家點頭,硬是在山下候了一宿。我看官家這回是鐵了心不想讓你走,這當如何是好?」
「某可跟你說啊,現在商合的幾家人都在樓下呢,這鎮疆王要是又扣在你頭上,那咱們以後可怎麼辦?」
「」
唐奕這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一天一夜。更沒想到,趙曙這回是霸王硬上弓,和他鉚上了。
呆愣了半晌,直到大伙兒伺候著把衣服都穿上了,唐奕才回過神來。
默然發笑,神情複雜。
「這個臭小子,越學越壞!」
「怪誰呢?」
只聞門外一聲責怪,卻是范老爺在樓下等的不耐煩了,由師娘攙扶著也上了樓。
「還不是你教出來的?」
范老爺斜眼瞪著唐奕,一邊邁步進屋,一邊繼續數落。
「越鬧越大,越鬧越不像話!碑前宣旨,百官守賀,這像什麼話!?」
「你這個鎮疆王啊,依老夫看,比先帝的架子都大!」
「師父」唐奕苦著臉。
「您老得講理啊,這關我什麼事?」
又無語道:「官家給我下絆子,我也是深受其害好不好?再說了」
唐奕偷瞄了一眼范老爺,「他是我教出來的,我又是誰教出來的?」
「歸根結底,那不還是您教出來的?」
「你」
范老師氣的直吹鬍子,這混小子到什麼時候都有理,又成了他的不是了。
「好了好了!」關鍵時刻,還得是甄師娘出來圓場。「你們這師徒也是奇了。」
伸手比劃,「大郎這麼一點大的時候就吵,現在老的快八十了,小的也近不惑,怎麼還吵來吵去的?」
抬眼看著唐奕,「大郎啊,實在不行,你就依了陛下吧,先不走不行嗎?」
好言相勸,「師娘沒有你們老少讀的書多,不過」
「好像身為臣子,做到大郎這個份兒上的,也是獨一份了吧?何必非要使著性子要走呢?」
「」
唐奕一陣沉默,甄師娘說的沒錯,縱論古今中外,臣子能做到他這個份上,極人臣而君不疑,淡名利而天不允的地步,當真是沒有第二個了。
可是,唐奕是真的真的不得不走了。
緩緩搖頭,「也該做個了結了!」
言罷,讓開一步,虛請尊師先行,欲下得樓去,與這東京夢華做一個了斷。
范仲俺深深地看了唐奕一眼,心知這個弟子他是勸不動的。
長嘆一聲,邁步出屋,心說:瘋吧,瘋過了今天,卻是想瘋也沒處去瘋了!
眾人下山,還未到山門,就已經看見山前密密麻麻站了一片。
說實話,也是苦了這些官員了,小太正趙曙一句話,這幫「老人家」就溜溜在這兒站了一宿。沒凍硬,估計也快站暈了。
不過,唐奕此時想的卻不是這些。見大大小小的文武都在,唐奕生出一絲欣慰。
單此一件,足見趙曙那個小正太對朝堂的掌控能力已非等閒。就算沒有他唐奕,趙曙已然足以執掌大局了
「恭賀鎮疆王殿下,開疆蕩寇,榮歸京師」
「恭賀」
「恭賀」
唐奕還沒到近前,一聲聲的賀封之聲、鞠揖之禮,已經聲聲入耳了。
是不是真心的另說,不定在心裡怎麼罵唐奕呢,這孫子可算出來了。
「哈哈哈」唐奕絲毫不感壓力,大笑應下。
虛扶一計,「眾位同僚,不必多禮。」
「祝賀的話且等到朝上再說,現在嘛」
「現在咱們還是快些登舟返京,面見官家吧?」
大伙兒一聽,算你識相。
上了船,最起碼能坐下來歇歇腳,況且早些上朝,早些完事兒,也好早些回家補覺。
也不磨嘰,文武百官隨著唐奕直撲碼頭,只等登舟返京,上朝齊賀一番也好交差,倒是人群之中的韓琦打著另外的主意。
上船之時,特意選了與唐奕同船,趁著唐奕在甲板上吹風的工夫,韓瘸子恰時地靠了過去。
「子浩,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唐奕一看是韓瘸子,不由淡笑,「原來是韓相公,此次回京,倒是與韓相錯過了。」
確實錯過了,韓琦回京入職的時候,唐奕已經帶兵出征了,這也是韓瘸子此番主動找上唐奕的原因。
此時可沒有什麼魏國公,亦沒有什麼汝南王府,唐子浩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而且,太祖誓碑一出,很可能他的子孫後代都是萬萬人之上,韓家想在京中立足,又怎能不來拜一拜山頭呢?
唐奕也是這麼想的,可惜在他看來,完全沒這個必要。
「韓相公!」
唐奕開門見山,兩人沒有交情,也沒必要客套,生套交情。
「過住的恩怨,你我已經了了。」看了眼韓琦的斷腿。「只要韓相公不計較,奕也非斤斤計較之人。」
「此番韓相回朝,官家看中的也是韓相的能力,而非別的什麼。」
「所以」唐奕頓了頓,面色平淡。「韓相大可不必踹踹難安,只要把差事辦好,一切都好說。」
唐奕已經說的再直白不過,好好工作,別的事別想,也不用來我這兒拜山頭。
可惜,唐奕想錯了。
韓瘸子確實是來拜山頭兒的,可是韓琦就是韓琦,他可沒打算低聲下氣的跪舔。
唐奕這般態度,韓瘸子那股子文人的驕傲上來了,反道有點不高興了。
面色微冷,道:「當好差乃琦之本職,不論現在,還是從前,琦都問心無愧。」
也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斷腿,補了一句,「包括被子浩打斷腿的那個時候。」
「是啊!」唐奕欣慰一笑,長嘆出聲。
欣賞著黎明時分的江岸,「這也是這個時代可愛的地方啊!」
「嗯?」韓琦一怔,不知唐奕哪裡來的感慨。
唐奕也不看他,繼續道:「世人都說我是唐瘋子,瘋起來不管不顧,六親不認。」
「可是,韓相可曾想過,奕為何二十年間,未對一個敵人痛下殺手?」
「這」
韓琦細心一想,恍然若失,好像還真是哈?
唐奕這二十多年,不管朝爭、黨斗到何種地步,卻是當真沒殺過一個文人,至少沒殺宋人。
「為何?」
「因為還有救!」
唐奕轉過頭來,微笑依舊,「大宋確實有很多問題,文人、政敵也確實有可恨之處。可是,幸好大家都還有底限。」
在唐奕心中,大宋雖然也種種弊病,文人雖然也有骯髒之處。可是,最少他們還記住自己讀的聖賢書,最少在黨斗之餘,沒有忘了本分。
說白了,韓琦也好,王安石也罷,包括曾經的賈昌朝、魏國公、汝南王,他們是都可恨。
可是,他們見利忘義,他們不擇手段,他們想過迫害政敵,想過裡通外國,卻從來沒把民生、百姓當做籌碼,更沒有為了自己的利益草菅人命。
這也是唐奕愛大宋,願意為大宋奔波二十年的原因所在。
用杜衍臨終前的那句話來說,就是值得。
「有底線,就還有救。」
「」韓琦一陣默然。
說實話,他不喜歡唐奕這麼說話。
可能是自己幾經異主、逐利鑽營的本性與唐奕所說的底線有些相悖,正好被唐奕的話語刺痛。
他更不喜歡唐奕這副高高在上,有若聖人一般的「虛偽」。
「人」
「除了聖賢意志,還有別的。」
「哦?」唐奕玩味地看著韓琦,有些不明白,他何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只聞韓琦道:「人不光有信念,還有柴米油鹽、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慾,有自己」
「所以呢?」
「所以?」韓琦反笑,看向唐奕的眼神極盡嘲諷。
「子浩所說的『有救』、『值得』,那是聖人的教誨,是書中的大義,太高尚,也太遙遠了。」
「琦自慶曆之後就明白了一個道理:聖人大義,救得了國,卻救不了己。」
「否則希文、永叔、師魯,還有我,又怎會被先帝如棋子般拋棄,流落江湖呢?」
「而連自己都救不了,又何談救國?」
「這二十年間,琦一直在救己,又怎有閒暇救國?」
「子浩的大義,呵呵」
說到此處,韓琦訕笑出聲,「不過是勝利者的炫耀罷了!」
不給唐奕反駁的機會,繼續道:「子浩看似大義無邊,看似無私無畏,那是因為子浩一直在贏!」
「你說你不愛錢,可是觀瀾之勢席捲天下,你唐子浩不一樣是天下富首?」
「你說你為國無私,可是放眼朝堂,不儘是你唐子浩的黨羽遮天?」
「你說你不愛權,可是卸了王爵又當怎樣?不還是權傾天下,隻手遮天?」
「你說你為了先帝鞠躬盡瘁,可是誓碑在那裡立著,你唐家與天子平坐,世世代代位極人臣,不一樣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正因為你一直在贏,你才可以大言不慚地嘲弄我們這些失敗者,子浩又何必裝出一副讓琦都覺得虛偽的嘴臉呢?」
沒錯,在韓琦眼中,唐奕就是虛偽,而且是虛偽至極。
口口生生說什麼都不要,卻已經什麼都得到了。
不但得到了,還勸別人放棄,這不是虛偽,又是什麼?
「」
唐奕一陣默然,但卻沒有半點生怒之意。相反,他甚至有點喜歡這樣的韓琦。至少,他說的是心裡話。
突兀發問:「那韓相公想過沒有,奕為什麼一直在贏?」
「」這回輪到韓琦無言以對了。
「為什麼一直在贏?」
他實在不想承認,因為唐奕比他聰明,比他強。
可惜,這是事實。
「不得說,以子浩之才,當今世上還沒有誰能從子浩手中爭得一勝。」
「非也。」唐奕搖頭否認。
「論才華,當世之中,奕算不得頂尖。」
「那是為何?」
唐奕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似有追憶。
「記得當年,隨范師入京的時候,在馬車上我師徒二人曾討論過一句先人警句,也許那就是我一直贏的原因吧?」
「哦?」韓琦更是好奇。「什麼先人警句?」
「有求皆苦無欲則剛!」
直視韓琦,「韓相所說的那些人慾,奕皆視若無物,所以我才能一直贏!」
轉過身去,欲回艙中。
臨入艙之前,又丟給韓琦一句:「我與韓相不是一種人,韓相也永遠不懂我的『虛偽』。」
「不過,奕倒是可以再做一次虛偽的人給韓相公看看,但願韓相有所領悟,也做一個虛偽的人。」
韓琦定在那裡,麵皮發燙。
唐奕的話等於是明著告訴他,咱們倆不是一個檔次。
此時,韓瘸子還真是滿懷期待,他倒要看看,看看唐奕到底要如何讓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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