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東宮門前的朱瞻基,久久邁不出步子,但這一步終究還是要邁進去的。
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一口濁氣,朱瞻基挺起胸膛進了東宮。
所幸,母親張氏沒有如往常一樣,好似心有靈犀一樣早早地就等在前頭,準備教訓自家又出去惹是生非的混小子。
一路走到父親朱高熾處理政務的地方,朱瞻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些年,皇爺爺已經北征兩次,歷來都是老二老三披甲陪同,身為老大的太子朱高熾則是留守京城,監國處理天下政務。
一直到現在,就算是朱棣待在南京城裡,大多數的政事也是先交到東宮這邊來的。除非是那等涉及大明的軍國大事,才是被直接送到皇帝那裡。否則,所有的事情都先交於東宮處理,最後將事項寫好條子遞到皇帝那邊過目一下即可。
朱瞻基輕輕地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是滿地散落的書本,幾乎讓人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一旁的條案上,卻歸歸整整地堆滿了往日處理過的大臣奏章。
再往裡,一方大案後,體態雄壯的朱高熾,正俯首在一堆更高的案牘之中,提著筆時而皺眉時而憤怒時而開心,瑩瑩小楷落在臣子們的奏章上。
等朱瞻基走到大案前,朱高熾也未曾發覺自己的孩子來了。
多了一絲白髮了啊……
沒來由,朱瞻基看到朱高熾發間的一絲白髮,鼻頭一軟:「父親,兒子回來了。」
朱瞻基說得很是小心,生怕驚嚇到了朱高熾,進而影響到他正在寫的字被寫壞了。父親很重視臣子們的奏章,一如既往地認為臣子們不管好壞,上了的奏摺都是為了大明。於是平日嗜書如命的父親,情願將那些不可一求的古書隨意丟在地上,也不願將那些已經沒用的奏章丟棄,反而是整整齊齊地集中在一起。
若是在臣子的奏章上寫壞了字,只怕父親又要懊惱好幾天了……
想著時,忽然朱瞻基就看到朱高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停筆緩緩抬起頭。
朱高熾看著朱瞻基,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憨憨一笑:「瞻基回來了啊!聽說今日在外頭出了事,是不是?現在能看到你,那就不是什麼大事了……好!好得很啊!你爺爺對你總是事事親力親為,我倒是落得個清閒,也好!也好啊!」
朱瞻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父親朱高熾就是這般的性子,若非如此,大明朝除了他還有誰能當得起一個『仁』字!
朱高熾見兒子沒有說話,便擺擺手,先是看了看自己剛剛批閱的奏章沒有問題,這才小心捧起,輕輕的對著自己寫的字吹了一口氣,然後才將一旁先前寫好的奏章合上,將這份奏章攤開放在最上面。
最後,做完這些事情朱高熾才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眼看著開了春,各地自然是要準備春耕的,可去年年底不少地方遭了雪災,雖說當時臣子們賑濟的也算是及時妥當,但難免還是有沒做好的地方,唯恐耽誤了眼下就要開始的春耕。所以近來多盯了他們一些,也多罵了幾句,這不這兩天摺子也就多了起來。不過,終究還是都在做事的啊……」
朱瞻基擼起袖子,一邊親自收拾著滿地的書籍,一邊說:「您該多歇歇才是,事情交代下去,若是他們做得不好,你再申斥就是了。不過……您大概也不捨得罵他們,你不罵就讓爺爺去罵!若是因為這一連串的事情,累著您了,那才是咱們大明朝的損失!」
朱高熾沒有回答,反倒是有些心疼的指著朱瞻基手上正拿著的一本書,滿臉的心疼:「那可是武周時的孤本,你輕些拿!莫要壞了書!」
朱瞻基笑了笑:「是是是!兒子小心著呢!您倒是心疼這些書,心疼得連個架子也不給他們放,倒是那些摺子一天天地越堆越高了!」
「這不一樣的!我愛書那是私事,可摺子那就是大明的國事了,國事皆大,國事皆重!往後你開始處理政務,也要這般做!萬不可忘了!」朱高熾說著話,似乎聽進了兒子的話,也從坐了一整天的椅子上起來,步伐艱難的走到前面來,跟著兒子一起撿起地上的書籍來。
朱瞻基有些沒好氣,一把將手裡的書放在邊上的角落,然後拉著朱高熾坐在台階上:「您就好好歇著,這事兒我來弄吧!也就一小會兒的事情……」
朱高熾想說什麼,但看著朱瞻基在身前忙碌的樣子,也就舉舉手歇了下來,雙眼中堆滿了笑容。
等終於將滿屋子的書整理好,堆放在一起後,朱瞻基這才在朱高熾面前的地上坐了下來。
朱高熾見此,眉頭不由一皺,不過想著年輕人終究是不怕地涼的,也就沒有說什麼。
朱瞻基手中拿著一份摺子,看了看冷哼一聲:「最近是不是下面這樣要錢的摺子又多了?」
朱高熾搶過摺子,小心地放在腿上:「各布政使司,各州府縣,都管著一攤子事,他們解決不了,可不就只能找上頭了。最後,也就都到這裡來了。錢總還是要給的,沒錢的事情怎麼可能辦得好?到處都要錢,也就是說他們都真的在辦事。若是不要錢了,我還真的要擔心起來了。」
朱瞻基心情變得有些不好,又是冷哼一聲。
朱高熾卻不在意,反倒是目光一閃:「方才你可是去你爺爺那裡了?是不是又從你爺爺那裡弄來些好東西了?趕緊分一些給為父,這次不要多,只要五成!眼看著山東那邊百姓都快揭不開鍋了,總是要將銀子賑濟下去的!」
「爹啊!」朱瞻基長呼一聲:「可不興您這樣的啊!若是往常,爺爺賞賜的,給你也就給了,反正都是用在百姓身上的。這次從爺爺那弄來的東西,那是兒子要用在別處的。」
朱高熾不甘心:「真不行?五成不行……三成!只要三成!」
朱瞻基依舊搖頭。
朱高熾有些急了:「兩成!不能再少了!再少百姓活不下去了!」
朱瞻基也急了,站起身說:「爹啊,您自己說,當年我弄出來精鹽,本想著改善下咱們家的伙食,您倒好直接丟給了戶部。現在就連大明朝最苦的九邊軍中,都在喊著減少食鹽供給的口號了。私鹽販子,恨不得將戶部上上下下殺個乾淨,順帶將咱們一家也全殺了。」
「這還不算!畢竟食鹽百姓都要用,便宜些讓大夥都有鹽吃也是好,戶部也能多點進項。但當年本來就是拿來賺錢的玻璃,本就是打算宰富戶的東西,好填補你這個地方那個地方的空缺。您可記得,當時您可倒好,直接說玻璃就是幾粒沙子做的,那就是騙人的玩意,硬生生將其束之高閣。還不讓我在爺爺面前說,說就打斷了腿。」
「現在,我好不容易弄點錢,還是都要花在旁的地方有用處,您還想著盤剝啊!」
朱高熾抬頭看了看已經有些激動的兒子,伸手抓了抓:「這不百姓都在等著嗷嗷待哺嘛……沒糧食,可是真的會造反的。到時候……到時候又得殺得血流成河……」
「調江南、湖南、江西、四川的糧食去北邊!」朱瞻基殺氣騰騰:「凡是不認真辦事的,兒子帶了錦衣衛去殺!再不夠,兒子去爺爺那裡請命,帶上神機營和禁軍,一路向南去那些猴子那裡搶了糧食回來總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