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更大了一些。」
橫斷整片山嶺的河流北岸。
高坡上。
于謙難得換上了一身甲冑,手裡緊張的握著一把出了鞘的長刀。
在于謙的視線里。
整片天空,已經變得通紅一片。
朱瞻基抬著手,伸出一根手指,用舌頭舔了舔。
指頭上帶著一絲濕潤,被舉在半空中,正面迎向陣陣呼嘯而過的大風。
手指很快變干。
朱瞻基微笑著點點頭。
「按照現在的風速,估摸才有半個時辰,就要過來了。」
是敵人?
還是山火?
兩者皆有!
齊子安在一旁抱拳:「此處乃是必經之處,我軍休整多日,士氣正盛。此戰,我軍必勝!」
朱瞻基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輕聲開口:「各營可都做好準備?」
齊子安臉上露出得意:「各營皆已準備妥當,太孫可安心。」
隨著都督府僉事的聲音。
可以看到。
明軍已經在整個河道北岸,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下游十里處,淺灘上布滿了削尖的木樁,被深埋在河道中,露出尖尖。
整個河岸灘涂上,正是布滿了阻礙。
一支由幼軍衛、廣西護衛聯合組成的軍隊,正靜靜的等候在這裡。
廣西護衛營中的壯士,舉著一面面盾牌,扎在地上,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盾牆。
在盾牆的後面,是一桿杆鋒利的長槍。
再往後,是一隊隊的弓箭手。
最後,則是數十家小型投石機。
這是近兩日,就地取材做出來的。
在投石機的後面,是一個個編制的籮筐。籮筐里,裝著一個火藥包,上面插著一根根的引線。
這是日月堂出品,幾乎可以根據引線的長短,來控制想要的爆炸時間。
雖然出錯率極大……
陣型兩側,是四個百人隊的火銃手。
他們將會在敵人到來之後,交替輪換,輸出最為洶湧的火力。
而在中軍所在。
更多的兩衛兵馬,組成了一道道的人牆。
兩岸。
山坡上,經過數日的砍伐,已經變得光禿禿的。
這是為了開闢出一片避火帶。
誰也不敢保證,南岸的火會不會燒到北岸來。
有備無患。
而在上下游,更有數量眾人的官兵,組成了一道守衛鏈。
朱瞻基沒有真正領兵上陣的經歷,自然比不過那些已經成名的軍中將帥。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果斷的選擇了,最為簡單直接的方式。
無論是一開始的,想要尋求與敵軍一絕死戰。
還是現在,借著這場山火,逼迫對方北上與大明決戰。
都是為了,能夠讓明軍發揮出自身的優勢。
明軍的優勢是什麼?
是無堅不摧的火器。
是操練有度的軍陣。
現在,所有的優勢,都被發揮到最大的程度。
眼下,只需要緊緊的等待著和敵人的到來。
「殺!」
「殺盡明軍!」
「奪回安南!」
「趕走明廷!」
南岸。
整座山嶺忽然開始晃動起來。
怒吼聲,像是潮水一般的,洶湧而來。
「敵軍已至!」
「各營準備!」
明軍陣地上,各級將校,扯著嗓子迎風咆哮著。
大軍徒然一凝。
「投石機!」
占據陣地最高地的眾多投石機,開始裝填完畢。
引線搭在投射筐上,邊上就有一名官兵舉著火把,靜靜的等候著上官的命令。
親兵朱瞻壑縮到了堂兄的身後,左手提著刀,右手緊緊的握著刀柄,目光緊張的掃視著對岸。
朱秀和孫安兩人,默默的站在了太孫身前,以防對岸可能射過來的冷箭。
風在吼。
馬在叫。
山火在咆哮。
無數的灰燼,開始從對岸,山嶺的北面吹了過來。
天空中,一片烏雲,黑壓壓的碾了過來。
對岸。
無數的交趾前朝餘孽,高舉著手中的兵器,不斷的揮舞著,怒聲嘶吼著衝出了山林。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憤怒。
他們的身上沾滿了灰燼泥濘。
他們的心在流血。
無數的積蓄,無數的女人。
就因為明軍的一把火,如今全都付之一炬。
如今,他們被身後的山火,威迫的像是喪家之犬一般,狼狽不堪。
該死的明軍,就在對岸!
無盡的憤怒,讓他們恨不得立馬飛躍過去,殺盡眼前所有的明軍。
越老越多的敵軍從山林中沖了出來。
齊子安已經消失不見。
朱瞻基看著身邊的少年們:「這是你們的第一次考驗,不論勝負,大明的尊嚴不可滅!」
「虎!」
少年們,齊整整的呼吼了一聲。
「投石機。」
「預備!」
已經身處軍陣之中的齊子安,高舉著手中的長刀,大聲咆哮著。
「虎!」
投石機陣地上,無數的官兵,齊聲回應著。
齊子安的雙眼縮成了一道縫,他在不斷的計算著敵人的距離、數量。
沖在最前面的敵人,已經到了山腳下的河灘上。
「放!」
一瞬間。
齊子安雙眼充血。
手中高舉著的長刀,應聲壓下,辟出一道破空聲。
砰砰砰。
投石機上的限制機括被砸開。
巨大的槓桿,在一瞬間高高躍起,帶著末端的投石筐,閃電一般的攀越到最高峰。
半空中。
火藥包上的引線,不斷的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
頃刻之間。
一個個被綁出九宮格的火藥包,被精準的拋射進對岸敵軍人群中。
落地的一瞬間。
引線也燒到了結尾。
漫山遍野都是石頭,明軍卻瘋了一般的,扔出一個個包裹?
此戰必勝!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交趾前朝餘孽們,心中剛剛升起一絲嘲諷。
一道道如雷一般的轟鳴聲,就在人群中炸響開來。
無數道氣浪,隨即而來。
伴隨著的,是數不盡的浸泡過毒液的鋼針、鐵珠子、生鏽了的鐵片。
在氣浪的裹挾下。
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的飛濺向四周。
一道道沉悶的聲響,不斷的發出。
一朵朵的小血花,在空中綻放開來。
將這片翠綠的山嶺,點綴的更加明媚動人。
「任何人不得回退半步!」
「不過走一個敵人!」
齊子安已經到了陣地最前面,就在河水邊的盾牆後面。
齊子安已經下達了最為嚴厲的軍令。
在這位年輕便已身居高位的都督府僉事來說,如果連眼前這些敵人都抵擋不住,大明軍方的威嚴,將會蕩然無存。
即使是面對兇殘無比的北元餘孽。
大明也未曾後退半步!
今日,面對這幫猴子,更不會後退半分!
「虎!」
「虎!」
「虎!」
在陣地後方,投石機已經接連投射了十次!
就是這十次下。
整個南岸,幾乎是成為了一片煉獄。
無數敵軍,痛苦的倒在地上,滾落到冰冷的河水中。
沒有一個人的身體是完好的。
一個個拳頭大的豁口,遍布整個身體。
滿地哀嚎。
短短的一瞬間接觸。
不!
甚至與明軍尚未接觸到,就慘遭眾創。
巨大的傷亡,讓還在後面想要衝鋒下面的人,不由的慢了下來。
在將要被山火燒死,和立馬被明軍炸死之間。
很容易就能做出選擇。
整個戰場陷入了僵持。
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這些交趾前朝餘孽,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有賴於廣西護衛優秀的後勤能力,明軍此時擁有著充足的火藥包。
但凡是有人,踏足投石機的投射範圍。
等待的,就是鋪天蓋地的火藥包。
從一開始,朱瞻基就打算好了,沒有想得想要讓麾下的官兵,與這些交趾前朝餘孽比拼個人的勇武。
有火藥這等利器。
還是經過日月堂十數年不斷改良後的。
炸就完了!
一個人,也要來場火力覆蓋!
南岸後山。
胡破明被最為精銳的武士保護著,手上拿著快濕毛巾,輕輕的掩著口鼻。
胡復南一身血水的從前面退了回來。
如今的胡復南,越發的成為胡破明最後的依託。
見到對方一身血水,連忙追問:「怎麼了?可是受傷了?」
胡復南搖搖頭,扶住還想要起身的族老,沉聲開口:「明軍火器鋒利,前線死傷不少,這些都是被拖回來的人身上的血……」
想到那些人身上的傷口,在短短的時間內,就開始變黑。
胡復南很清楚,那些嵌入身體的鋼針等,都是帶了毒的。
劇毒!
就算是眼下給人拖回來了,後面也命不久矣……
胡破明咬著牙,目露憤怒:「明軍難道還能將整條河攔住?可有薄弱之處?明軍的火器鋒利,但他們不是所有人都操持火器!找到明軍薄弱的地方,讓下面的人衝過去!」
胡復南當即開口:「下游十里處!有淺灘,可供我軍衝鋒。河灘上雖然已被明軍布置尖刺……但若是用人命去填,應當能衝過去。」
胡破明看到了希望,立馬追問:「明軍布置在那裡的火器有多少?」
胡復南回答:「據探報,只有四個百戶隊。這次得到的情報,明軍中的火銃,是整整一個千戶所。」
胡破明當即拍起大腿,兩眼放光:「四個百戶……那其餘六個,必然是在對岸!復南,快匯集人馬,從下游衝過去!」
南邊,山火越發的兇猛。
在南風的吹動下,越來越靠近這邊。
胡復南當即轉身,自去安排。
半個時辰後。
下游十里,淺灘處。
爆發了自戰爭爆發以來的第一次衝突。
明軍布置在這裡的投石機並不多,十來架投石機,根本達不到火力覆蓋的程度。
胡復南組織的軍隊,在督戰隊的威迫下,終於是盯住了明軍投石機的轟炸。
已經是衝進了淺灘上。
冰冷的河水,從小腿周圍划過。
在陣陣轟鳴聲中,不斷的有人摔到在地。
然後,一顆鮮紅的木刺出現。
往往,一條生命的逝去,就會讓明軍減少一個用於阻敵的木刺。
「火銃隊準備!」
「三輪齊射!」
前裝火藥的火銃,儘管有效設計距離很短,裝填時間很長,但用來對付身上只穿著布衣,最有就是一件木甲的敵人,所產生的效果依舊恐怖。
三輪齊射完畢。
剛剛衝到北岸的人,已經是重重的倒在了河水中。
他們連明軍的盾牆都沒有扒拉開,就慘叫了一聲,雙眼失去了神采。
河灘南岸,再次有人開始想要後撤。
督戰的胡復南目光一凝,當即拔刀出鞘。
他一腳重重的踹在,第一個後撤的人胸膛上。
那人當即倒地。
胡復南的動作卻是不停,長刀高高舉起,然後唰的一下在空中翻滾,直直的扎了起來。
一抹血水濺射到胡復南的臉頰上,讓他的臉變得越發的恐怖起來。
胡復南的動作,嚇到了周圍想要後撤的人。
他帶著滿臉的血水,猙獰嘶吼:「誰再敢後退,我不殺你們,你們也會被山火吞噬!現在,我與你們一起衝鋒,絕不後退!必破明軍!」
說完話,胡復南當真是帶著督戰隊,開始往北岸發起了第二次衝鋒。
他們踐踏在冰冷的河水中,踩在扎在木刺上的同伴屍體上。
此刻的胡復南,如同一尊殺神。
無數的鋼珠,從他的身體周圍划過。
在他的身後,那些先前還想要逃跑的人,似乎是被激勵到了。
他們揮舞著各式各樣的兵器,咿呀呀,烏泱泱的緊跟在胡復南身後,瘋了一樣的沖向北岸。
北岸,一片片的白霧升起。
那是火銃槍口冒出的硝煙。
然而,在變得悍不畏死的敵軍衝鋒下。
火銃的威力,並不能彌補戰場上的劣勢。
胡復南一馬當先,整個人帶著股巨大的力量,長長劈開了眼前的長槍,重重的劈在了面前的盾牌上。
一道火光閃現。
隨後,胡復南整個人重重的砸在了盾牌上。
盾牆出現了一個缺口!
隨後。
在胡復南帶領的督戰隊的不斷衝撞下,盾牆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漏洞。
「散開!」
「散開!」
「留出口子來!」
統帥此處的明軍將領,大聲的咆哮著。
隨其一聲令下,盾牆後面的官兵開始一邊掩護著前方的同袍,一邊有序的退散向兩側。
「起!」
軍陣中,爆發出一道哨聲。
砰砰砰。
在陣地的最後面,一塊塊地皮,瞬間被掀開。
無數杆火銃,從地洞中鑽出來,槍口對準眼前的河道,從友軍留出的戰場寬度中,射出一枚枚鋼珠。
一瞬間,並沒有做好準備的敵軍,紛紛中槍倒地。
一道巨響在胡復南的耳邊炸開。
他目光一閃,手中長刀斜劈。
然而,整個人卻是連連後撤五步。
瞬間他的左臂上,就已經是被鮮血包裹住。
他當即半蹲下身子,將衣擺撕開一條,咬著牙將左臂緊緊的扎住。
然後他目露狠色,再次站起身揮舞著長刀,想要再次率軍衝鋒。
然而。
在陣地深處。
整整六個百戶的火銃,已經全部暴露出來。
無盡的鋼珠,從火銃中射出。
完全不需要瞄準。
依舊是火力覆蓋。
陣陣煙霧升起。
南岸的人怎麼也沒有想到。
明軍竟然敢將整個千戶所的火銃,都安置在了這裡。
難道從戰爭一開始,在上游並沒有看到一桿火銃。
投石機。
火銃。
弓箭。
明軍有所的火力,在這一刻完全的爆發出來。
向著敵軍傾瀉而出。
這哪裡是明軍?
這是從天而降的天軍!
千杆火銃,十數架投石機,無數的箭羽。
密不透風的將這些一心想要光復舊國的人包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