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與朝堂內的針鋒相對,有著天壤地別的區別。
搜刮交趾帶回的孤本古籍,讓太子爺能忘卻吃飯的點,整日裡縮在小書房,嚼字充飢。
有了看不完的書,太子爺便覺得擁有了整個世界。
而太子妃,最近也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整個世界。
重巒疊嶂的巍峨宮殿深處。
樸素小院裡,時時有熱鬧笑聲發出。
藤架下的陰涼地,一張小桌,四把椅子,四個女人。
桌子上,哐當哐當的響個不停。
象牙嵌暖玉的麻將牌,被整齊的壘成長城一樣。
太子妃穩坐釣魚台,坐北朝南,滿臉含笑,她的身前,金葉子已經快要滿的掉到地上了。
雙眼如狼,卻面如伏地猛虎,靜靜的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在她的上下三方。
是唐賽兒、孫若微、文想三人。
紅衣在不遠處的陽光下,正督促著朱瞻墉、朱瞻墡兩位東宮小世子扎著馬步。
兩個小東西,竟然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對宮裡頭侍女們的繡鞋產生了興趣。
這很不符合皇家宗室風範。
所以,整被母親太子妃懲罰,交由紅衣整治。
紅衣也不在意兩個小屁孩的身份。
自己是長……
想了一下,有些走神,紅衣趕緊清醒過來。
就看到兩個小屁孩,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是悄無聲息的稍稍站起來了一點。
正要呵斥。
「槓!」
「哈哈啊啊哈……」
「本宮胡了!」
「哈哈……」
「槓上開花!你們三個丫頭,快給錢!」
藤架下,太子妃終於是等來了自己想要的獵物。
獨釣紅中。
槓上開花。
三人輸下陣來,臉上卻是立馬露出驚訝、讚嘆的笑容聲。
「您可不能這樣,手下留情呀……」
「您這都自摸第幾把了?手氣也太好了吧?」
「吶!給您牌錢!」
麻將桌前,三女爭先恐後的奉承著,又生怕落後於人,搶著第一個給錢。
坐在一旁的朱瞻基,臉色陰沉,手裡緊緊的攥著早就已經空空如也的錢袋子。
到底是誰在輸錢!
三個敗家老娘們!
爺們在外面掙錢容易嗎?
現場唯一老爺們的心聲,自然是沒有人能聽到的,也沒有人願意聽。
娘們的事情,用得著解釋?
細如豆芽,軟若地龍。
有臉了?
贏了錢的太子妃,當場放出豪邁的笑聲,兩眼幾乎是要被擠出眼淚來。
唐賽兒三女,掩著嘴,陪著笑。
三人給完了錢,已經開始推倒麻將長城,開始重新洗牌。
太妃子很開心,有內心深處,止不住的散發著喜悅之情。
非是因為她贏了錢。
而是因為她現在的這三個靈巧丫頭。
怎麼看,怎麼覺得三個丫頭,是如此的惹人喜愛。
麻將重新洗好,四人暫時歇息著,喝著茶。
太子妃滿意的看著三個丫頭,然後眼神頗為不滿的瞪向一旁愁面苦臉的大兒子。
什麼玩意長得?
沒眼看!
太子妃默默的收回眼神。
「唐丫頭明天就要回南疆?」
太子妃吃了個甜棗,露出些不舍,向位於下手的唐賽兒詢問著。
牌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文想淡淡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跟著自家男人從南疆回來,又馬上要返回南疆的唐賽兒。
於太子妃對坐的孫若微,有些傷心,這兩日唐姐姐與她說了好多,她以前不知道的鄉野故事、地方上的風土人情,很好聽,很不舍。
唐賽兒微微的笑著,沒有流露出傷感,她淺淺的點頭:「明日一早就走,早就準備回南疆的,不過幸得您愛護,一留再留。可南疆還有好些事情,還等著回去處理……」
說完,唐賽兒默默的看了一眼,還在一旁心疼錢袋子空了的狗男人。
太子妃冷哼一聲,不滿開口,似有所指:「一個姑娘家家的,有什麼要緊事情要你處理的。外面那些個事情,難道沒有爺們去處理了?那還要他們這些個爺們,有什麼用?少了你,本宮可是少了一個頂頂好的牌友了!」
太子妃似乎是在惋惜自己將要少一個配合完美的牌友。
然而,潛台詞卻是別有所指,指桑罵槐。
朱瞻基默默的抬起頭,從母親那邊察覺到有陣陣殺氣傳來,趕忙又低下頭。
唐賽兒趕忙起身,走到太子妃身邊,蹲下身來,順著太子妃的後背,笑著安慰解釋道:「您是知道小女的出身……
若是長久不在,只怕留在南疆的那些人,說不得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等來年開春了,我再跟著三寶太監的寶船,回來看您,和您一起贏光她們兩的錢!」
唐賽兒出身自白蓮教,如今在東宮裡頭,是誰都知道卻不能明說的秘密。
太子妃仍然不滿,她知道唐丫頭在南疆,還有好幾千人的勢力,如今廣西都指揮使鄂宏大,似乎將要與緬甸宣慰司開戰了。
大明必然勝利。
到時候,唐丫頭要帶著人,跟在大明後面,將那些早就分好的利益牢牢攥緊。
但她就是不樂意。
東宮雖然沒有多少錢,但也用不著自家兒媳婦,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拋頭露面,替家裡頭賺錢的。
「你就光顧著安慰我吧……家裡頭,也不是就少了你這一口吃的,要我說,你還是就留下來吧。等過些日子,陪我出宮走走轉轉。」
太子妃還是想要挽留。
唐賽兒無言解釋,只能默默的安撫著太子妃不舍的心情。
朱瞻基無奈,只能迫不得已的走到母親身邊。
「您要打牌,還有紅衣陪著您湊一桌。南疆如今正值要緊關頭,朝廷議論,然而國庫空虛。
只怕如今,南疆已然吃緊。
鄂宏大、靖江王府、黔國公府、鄭和,四方十數萬兵馬,都到了關鍵時刻。
雖然看著,除了緬甸宣慰司,在不服大明管轄,有與鄂宏大一戰之心。但南疆其他宣慰司,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如今不過是懾於大軍強勢,東、北兩條殖民兵線的鎮壓。若是鄂宏大陣前輸了,他們必會跳出來反叛大明。」
太子妃一聽,頓時更是急眼。
「既然你都知道那邊這般危險,怎麼還要趕著唐丫頭回去?你是想著要她出點什麼事情?」
朱瞻基苦笑連連:「正是因為南疆局勢如火如荼,稍有不慎就會分崩離析,所以才要她回去的。她手下,都是些慣會藏匿身份,善於刺殺的好手。
鄂宏大他們,需要讓人潛伏在南疆諸宣慰司盯著時局,也要深入緬甸宣慰司,在關鍵時刻刺殺敵方文臣武將。」
唐賽兒趕忙跟著附和解釋,另有些得意:「太孫說的沒錯呢。太子妃您是不知道,我底下那些人,可是很厲害的。比鄂指揮使他們手下的斥候,還要厲害。這些人,可都是我教出來的,沒有我在,別人指揮不動的。」
果然,太子妃還是吃這一套。
她拉過唐賽兒,拉著丫頭的雙手,另一隻手輕輕的拍著丫頭的腦袋:「知道丫頭你厲害!若是身為男兒,大明定然要多上一位開疆拓土的大將軍了!」
見太子妃挽留的想法有些鬆動。
唐賽兒加緊勸說:「我老早就聽說,南邊的海裡頭,有頂頂好的明珠珍寶,山林裡頭的人家,打造的首飾也格外的別致好看。這次去,主要還想著,能為您收集些,等下次回來了,一併帶給您。」
朱瞻基趕忙點頭:「對對對!您是不知道,那邊的珍珠,比拳頭都大,到時候帶回來了,您戴上定然驚艷滿城!」
太子妃頓時笑出淚來,瞪了一眼大兒子,然後愛惜的將唐賽兒抱在腿上:「你們就瞎說!拳頭大的明珠,你們要我掛在脖子上?」
唐賽兒與朱瞻基對視一眼,尷尬的笑笑。
太子妃搖搖頭:「去吧!說好來年開春,一定要回來的!他們家老爺子已經定下來了,這一次必須要他為宗室開枝散葉!」
後面一句話,就有些讓人面紅耳赤了。
唐賽兒趴在太子妃的腿上,哼哼著扭動著身子,表示羞澀。
朱瞻基嘿嘿一笑。
太子妃看不得大兒子這樣,立馬抽手對著老大的後腦勺,就是一下子。
一瞪眼:「讓那燕南飛,還有那誰……羅向陽,讓他們從錦衣衛派了人,護著唐丫頭南下。
等唐丫頭什麼時候回來了,再讓那些人護著她回來!
還有你那個日月堂,也要拍些聰明機靈的,總不能什麼事,都要丫頭親力親為,可不敢忙壞了身子!」
朱瞻基趕忙點點頭稱是。
能讓母親允了唐賽兒返回南疆,已經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不敢這個時候討價還價。
太子妃見心愛的丫頭之一,已經確定要走,方才才贏錢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撫著唐賽兒的秀髮,興致乏乏的起身,長嘆著獨自走回屋子。
……
「母親是真心疼愛你的。」
「我知道……」
藤架下,朱瞻基坐在了被母親空出來的椅子上,臉色有些凝重。
唐賽兒依舊平靜。
「唐姐姐真的不能留在應天嗎?」
孫若微看著去意已定的唐賽兒,再看向太孫,滿是不舍,小聲怯怯的詢問著。
朱瞻基搖搖頭:「三寶太監,已經接連傳來三份奏報。他預判,隨著南方天氣逐漸炎熱,我軍必然會不適應南疆潮濕悶熱的環境,戰力受損。
南疆諸宣慰司,自去歲以來,一直在暗中勾連交流,怕是在等著鄂宏大與緬甸宣慰司一戰。
他預判,此戰我軍並無全勝的機會。形式很嚴峻,所用能動用的人手,都要動用起來了。」
孫若微聽不懂什麼軍國大事,她也不懂,只不過換了一個地方,為什麼赫赫明軍的戰力就會受損,為什麼已經臣服的諸宣慰司還在暗中觀望。
但她卻明了,唐姐姐重返南疆的事情,是更改不了的。
有些失落,不由緩緩低下頭,看著眼前的東風牌。
唐賽兒能懂。
正是因為懂,所以再會拋下心中的眷念,準備隻身返回南疆。
南疆的軍政要略,她早就記在了心裡。
朝廷。
或者說,她的男人,想要將南疆諸宣慰司,變成大明的承宣布政使司,派出官員、建立衛所,施行直接的中樞管理。
她同樣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比朱瞻基更早的去了南疆,她知道南疆是一個怎樣物產豐富,得天獨厚的地方。
大明需要這樣一塊土地,來養活天下百姓。
她希望能夠如此。
她當年入白蓮教,不就是因為沒了一碗餬口的飯嗎?
而又有多少,原本淳樸善良的百姓,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了,再會跟隨著那些野心家,揭竿而起,就此落草為寇,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南疆原居民雖然不少,但她看到的針對南疆的軍政要略上,有將南疆原生人口,貶為奴隸,負責開墾、開山、修路、挖礦等諸多事務。
甚至,她還看到一條,組編南疆奴隸軍,屆時另派大將,從南疆出發,一路西征!
這是要通過種種手段,盡最大的力量,挖掘南疆土著的用處。也要用盡辦法,削減南疆土著數量。
用以置換為大明百姓!
儘管很殘酷,但唐賽兒表示贊同。
大明自己都吃不飽肚子,憑什麼要去善待那些非大明之人?
太子妃有一句話說的沒有錯。
若她乃是男兒身,必然要成為那支,由南疆土著組成的奴隸軍的統帥,以朝廷大將軍的身份,一路西征,為大明億兆百姓披荊斬棘,開疆拓土。
文想收起心中的念頭,輕聲開口:「此去,真的要到明年才能回來?南疆那邊的戰事,要這般久?鄂宏大行不行?」
一連三個問題。
唐賽兒淺笑搖頭:「都指揮使是有真本事的,若不然朝廷也不會讓他坐鎮廣西。此時南疆,不光有他,還有靖江王府一心想要在太孫面前表現,鼎力相助。雲南的黔國公府,亦是滿門功勳,上陣父子兵。三寶太監同樣不輸旁人。」
此時的南疆,可謂是大將雲集。
唐賽兒繼續解釋:「南疆的戰事,與緬甸宣慰司的最終一戰,不會拖延太久,就算緬甸有心拖延,想要拖垮我軍,鄂宏大他們也會尋機主動出擊。
但就算是短時間內打下南疆,並不能代表南疆收服。殘存的餘孽,各地的叛亂,必然此起彼伏。這些才是最耗時間和精力的。
戰後梳理南疆地方,才是最要緊的。到時候只怕朝廷,也要派出一位重臣坐鎮,才能徹底安心。
也只有到那個時候,我才能回來。」
說著,唐賽兒看向身邊的朱瞻基。
朱瞻基見色,當即點頭:「此時南疆用兵,必定已經上了奏章,要錢要糧,然而此時青黃不接,國庫空虛,想來朝廷不時就要找來,要我去找錢用於南疆兵事。若不然,這一次我是要陪著你,再走一遭南疆的。」
唐賽兒咬著紅唇,只是默默的搖搖頭。
有這份心就好。
他給的已經夠多了。
她要將整個南疆,完完整整的送給他。
如此,
才能在這深宮之中,有一片安心之地。
非是安身,而是安心。
文想同樣默默的低下了頭,她聽懂了對面這個叫唐賽兒的女人,內心深處的想法。
女為悅自者容。
唐賽兒,能為了身邊的狗男人奔赴南疆。
而她,能做什麼?
文想的雙手不期置於腹前。
竟然這麼的不爭氣!
遠處,心思並不在兩個小屁孩身上的紅衣,不時的將目光投過來。
眉目之間,有些後悔和懊惱。
「紅衣姐,我哥哥其實臉皮薄。紅衣姐你該主動些的……」
「對!瞻墉說的沒錯!紅衣姐,前幾天瞻墉從朱秀那裡弄來了些藥粉,要不要給你……」
「瞻墡,放你……放你的屁!是不是找打?」
「那什麼金槍不倒還是啥子日出火,是不是你朱瞻墉要來的?」
「賊子看招!」
「誰怕誰?」
一時間,紅衣額頭青筋暴起。
砰砰!
兩下暴栗,直接強勢鎮壓兩個小叔子。
「站穩了!再站半個時辰!」
說完,紅衣氣鼓鼓的雙手環抱,順勢整個人側了過來,看向藤架下的視線,也更加的清楚。
藤架下。
朱瞻基嗅到了一些微妙的氣息,明面下,有暗流涌動。
他很是警醒,當即起身:「我去做飯,你們換牌九吧。」
丟下話,便揚長而去。
……
從宮裡來的太監。
是在東宮小廚房,找到皇太孫的。
找到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月上枝頭。
小廚房裡,芳香四溢。
朱瞻基眉角含笑:「這麼說……監國已經同意了?」
宦官不敢瞞報:「今日朝上,楊內閣與諸位大臣皆是鼎力推舉您,漢王殿下沒有當即同意,但也確實是要您明日入宮議政。奴才們不懂,但下朝時看著楊內閣等人臉上的笑容,覺得大概是沒錯了。」
朱瞻基佯裝不知,微怒:「不可妄議監國。」
近些日子,一直伺候在漢王身邊的小太監,趕忙笑著請罪:「奴才有錯,還請太孫賜罪。」
朱瞻基擺擺手:「你是用心的,哪裡來的罪。但在朝廷里,要想活的久,嘴巴要嚴。不要以為,三寶太監馬上就要認下你這個義子,就有恃無恐,耀武揚威。」
小太監當即跪在了地上:「奴才念著您和三寶太監的好,時時刻刻記在心裡,絕不敢忘了本分。」
朱瞻基淡淡一笑:「起來吧,剛做好了一盆醬肘子,帶回去夜裡無事的時候,下酒吃。」
小太監趕忙謝賞,興高采烈的捧著一大盆太孫所賜的醬肘子,心滿意足的回宮。
……
等到一男四女。
用完了餐。
餘下三女,自是款款離去。
獨留朱瞻基和唐賽兒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