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突然發動進軍之後,趙樞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
儘管不太相信宋人能治理好北方的土地,但趙樞準備控制北方這個強大的大金國的意圖已經清清楚楚展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合不勒非常興奮。
他感覺這是天意倒向了自己的一邊。
供奉明教之後,他的聲威大震,金國的高官名將來投,宿敵塔塔兒部被消滅,現在大宋又大舉北上幫他進攻金國。
這簡直是天意。
漢人是沒法控制廣漠草原的,當年的天可汗曾經做到「漠南為郡縣,漠北無王庭」,可在他身故、女皇登基之後,突厥還是慢慢恢復了生機。
草原上部族天生不服,合不勒現在的形勢一片大好,他甚至可以利用宋人的影響力將草原各部捏合為一,形成一個讓人膽寒的龐大王國。
更讓他感覺到天意的是,明教教主邢道榮和光明左使一休大師帶領大量的明教教眾趁著宋軍北伐金軍被迫撤退的空檔,穿越了茫茫雪原來到了他的王帳。
吳乞買能利用明教穩固自己的地位,合不勒自信自己也能辦到。
他認為吳乞買現在的局面不是因為信奉明教,只是因為他推廣漢人的學問,引起族中守舊派的強烈不滿,又被宋人趁機鑽了空檔。
合不勒對漢人的學問素來嗤之以鼻,當然不會傻到在族中推廣漢人文化。
只要占據金國北邊的土地,表面與宋人處好關係,等待他們疲憊的時候再伺機南下寇略……
合不勒腦中已經描繪出宋人在自己的鐵蹄下疲於奔命,征戰連年,最後不得不給自己獻上大量的錢糧羔羊女子講和的場面。
現在……
「邢教主以為,我等現在該如何?」合不勒詢問邢煥。
鬼面具後面的邢煥非常從容,他喝了一口帶著濃濃腥味的馬奶,獰笑道:
「漢人有句話叫坐山觀虎鬥。
這金國已經積重難返,日後難免要跟宋國有廝殺。
到時如何,還不是隨便明王?
若是倉促南下,就算占據金國國土,也難免人心不服,後方不穩,終究是雞飛蛋打。
阿骨打能有如此本事,是因為他們先平息女真諸部,之後趁著遼人虛弱南下。
便是如此,他們本族人太少,占據遼國故土後進展太快,那些契丹人、渤海人人心不服。
這才在後來的幾次作戰中被宋人大敗,現在他們的朝廷也是風雨飄搖。」
「明王現在已經消滅塔塔兒部,可現在草原上仍有不少部族不願歸附可汗。
可汗何不以明王之名討伐不臣,令草原眾人盡數降服,再勤修內政,之後連年揮軍南下,令士卒敢戰肯戰,如此三四代後,可建成萬世不移之功業!」
合不勒豪邁地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邢煥的肩膀:
「教主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聽教主一席話,我心中如撥雲見日一般,就依教主!」
這位蒙兀首領、大明王絕對沒有表現看上去的這麼憨厚豪邁,相反,他是草原上極其罕見的智謀之士。
如果邢煥讓他抓緊進軍跟金國決戰,他就算嘴上不說,心中肯定也會非常不快,暗中小心提防此人。
可邢煥讓他坐山觀虎鬥,正好切中合不勒下懷。
他並不急於一口氣吞下大宋,或者硬是要在有生之年打下萬里江山,創造罕有的偉大功業。
阿骨打如此人物,都要用數代人的光陰才能建立大業,他這一代人只要給後世打下根據,將草原諸部匯聚在一起已經是足夠偉大。
宋金兩國再斗一陣子才附和他們草原諸部的利益,不管誰贏,他們都擋不住草原兵馬的南下進擊。
看來,這邢道榮果然是為我等考慮。
也是,如果他真是心向宋人,之前被金人圍捕的時候走渝關逃回宋國境內就行,為什麼要甘冒奇險來到草原。
他手下的那些人在宋國境內都是賊人逃犯,倒是在草原上有他們的生機。
合不勒心中大快,做出了生平最讓他後悔的一個決定:
「按照之前說的,可敦城就做教主的駐錫地。
以後還得多多仰仗教主的手段了。」
邢煥微笑行禮,肅然道:
「教主放心,只要教主能統一草原各部,某保證草原上盡為我教門徒。」
·
棲身草原的宗翰和宗望現在也非常難熬。
他們手下雖然有不少女真精銳,可之前跟吳乞買的硬碰硬中損失極大。
現在他們麾下的僕從兵都盡數被合不勒吸納,只要開戰時才分給二人調遣,他們本部的女真兵只要不到兩千人。
兩千人!
若是女真剛起家的時候,這兩千人能左右戰場的大局的走向。
可現在,他們的敵人是自己的族人。
厭戰的情緒在不斷的蔓延,若是明年開春依然不能分出勝負,他們將會徹底被合不勒吞沒,變成草原上的僕從兵。
而金國現在的局面讓二人非常心焦。
萬萬想不到,趙樞居然這麼快就撕破了偽裝,無恥的宋人居然埋伏下了這麼多的手段,讓金國一點點滑入深淵。
內戰讓金國的裂痕越來越大,只怕後來宗翰宗望奪回了金國,這殺戮的仇恨也不是幾年內就能平息。
合不勒已經明顯放慢了進攻的節奏。
準備坐山觀虎鬥,任由宋金兩國拼命搏殺後一起滅亡。
宗翰多次勸諫合不勒趁著大雪北進建立功業,可邢煥到來之後,合不勒明顯對先一統草原更有興趣。
宗翰和宗望也認為邢煥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可他們已經等不及了。
「不能再等了。
宋人現在正在不斷的北進,撻懶肯定又要跟宋人聯合,出賣我國。
再過一兩年,我大金基業將盡數淪亡人手。
我等……我等不能如此等候下去了。」
宗翰手上有吳乞買的書信。
在信上,吳乞買非常焦急地表達了現在金國面對的情況。
他告訴兩位侄子,自己可以不計較他們殺死宗磐的深仇大恨,大家現在是捐棄前嫌,共同保衛大金的時候。
金國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如果被宋人吞沒,以後還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先帝和無數為創造金國奮戰的勇士?
吳乞買表示,只要二人回國,他們共同擊退宋人和草原諸部的入侵,穩定局勢。
之後不管誰做皇帝,大家都可以商量著來。
信上的言辭非常懇切,宗翰和宗望現在也能感覺到事情的嚴峻。
既然合不勒不準備南下,他們就乾脆回國,跟叔叔重歸於好。
說不定,還有拯救大金的機會。
夜晚寒風凜冽,宗翰卻顧不上了,他立刻叫人整理行裝準備離開,可他的幕僚万俟卨卻在這時候奔出來,攔在二人面前。
「皇子郎君三思!萬萬不能中計啊。」
宗翰心亂如麻,聽万俟卨阻擋,煩悶地一揮手,怒道:
「閃開!沒你的事!」
可万俟卨依然不依不饒,拖住宗翰的手臂,跪在一片雪中,哭嚎道:
「皇子郎君三思啊!這古往今來,皇帝哪有商量出來的?
想來昏君已經抵擋不住,這才假意與二位郎君講和。
二位郎君可是殺了昏君長子,若是倉促回國,豈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婁室何等本事,還不是隨便就死在小人之手?郎君若是回去了,難免要遭到殺身之禍!
郎君三思,三思啊!」
万俟卨哭的非常真誠,宗翰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也並不是全無道理。
叔叔吳乞買頗有手腕,倒是他們兄弟二人關心則亂,很容易喪失理智。
若是貿然回國,吳乞買只需要一封手書就能要了二人的性命。
畢竟他們是反叛之人啊!
「那你說,該怎麼辦?」宗翰一時有些迷茫。
万俟卨稍稍鬆了口氣,飛快地道:
「臣以為,現在還要靜觀其變。
若是昏君誠心讓二位郎君回歸,總要拿出一些誠意。
至少要嚴懲殺死婁室將軍的兇手,為婁室將軍正名!
他什麼都不肯做,還想要二位郎君回去,這分明是想趁機害死二位啊。」
想起好友婁室慘死,宗翰身後一陣汗毛直立。
也對。
就是如此。
他恍然大悟,驚呼道:「幾乎要中了昏君的奸計。就是如此,先叫他給婁室恢復名譽,我等才能回歸!」
先派出使者跟吳乞買聊聊,等他滿足了自己的要求再說。
宗翰認為自己的選擇很對,但他不知道,就是他耽誤了這一晚,卻給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第二日一早,宗翰聽見外面一片嘈雜,才在迷迷糊糊中甦醒,可眼前的一切卻讓他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外面,草原諸部的大軍已經將自己的營地團團包圍,所有的騎兵都準備好了弓箭和馬刀,完全是進攻的姿態。
「這是怎麼了?」宗翰一臉驚恐。
可很快,他就明白了。
合不勒緩緩策馬向前,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宗翰身邊,而在他身邊的,正是昨天給宗翰出主意,讓他不要離開的万俟卨!
宗翰頓時完全明白了。
万俟卨這個小人,他昨天勸說自己不要離開,實際偷偷在合不勒面前搬弄是非。
合不勒惱怒之下,決定親自來懲戒自己。
「跪下!」万俟卨囂張地怒吼著。
宗翰萬般無奈,也只能被迫單膝下跪。
「可汗,我……」
他很想告訴合不勒,自己是無辜的,但他眼角的余光中正好看見万俟卨捏著一封書信。
這是他發給吳乞買,準備跟吳乞買談判的書信。
「宗翰啊,當年你託庇在我的麾下,說好了日後唯我這明王馬首是瞻。
為什麼現在要背著我跟吳乞買論事?
難道是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合不勒明顯帶著一絲怒意,宗翰不敢違背,只好忍辱叩首道:
「可汗,不,明王……明王乃我等至尊,怎敢違背?
只是現在,現在,現在臣的母國被宋人圍攻,臣思鄉心切,所以才做出此等事,還請……還請明王不要怪罪。」
合不勒嘿嘿一笑,點頭道:
「好啊,你是忠義之人,我就不處置你了。
只是有些人,我不得不處置,讓大家知道背叛我教的下場。
來人啊,請聖火!」
隨著合不勒的一聲令下,周圍的士兵拖著一個渾身鮮血的漢子快步上前。
在他身後,早有人取來了不少乾柴乾草,將那個漢子推到乾柴邊上。
宗翰看著那個全身傷痕累累的漢子,眼角緩緩流下兩行濁淚,顫聲道:
「明王,饒命啊!」
那人正是完顏宗望。
合不勒聽了万俟卨的報訊,立刻派人埋伏,將毫無準備的宗望抓住,用酷刑拷打。
宗望堅持不招,可他之前曾經給手下傳令準備撤退卻抵賴不過。
万俟卨挑撥是非的功力很有一手,他不住地煽風點火,說宗翰和宗望不過是金國的叛將,拜在明王的麾下簡直是天大的福分。
他們心念故國,等待明王征服大金一樣可以回家,可他們卻非得不辭而別,這要麼是對明王心存不滿,要麼就是之前說的都是假的。
不管如何,這兩人都不能再留。
合不勒滿臉獰笑,立刻採用了明教處置叛徒的經典手法——火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