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文子母李鈐,不久前病卒於蜀縣城外。
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劉伯文傷心之餘又心有愧疚,自己常年忙碌於米行生意,南北奔走,一年裡見老娘的時日都沒幾日。
他每日焚香燒紙,希望娘親在地下有知,能順利轉世投胎,不要被鬼差鬼怪刁難。
李氏下葬一月後,劉伯文半夜聽到敲門聲。
他心中古怪,深更半夜誰會上門?
劉伯文偷偷湊到門縫一看,嚇了一大跳,門外竟是去世老娘李氏。李氏穿著下葬時的喪服,臉帶怒意,手上還拎了一個人。
親娘敲門,哪怕是鬼魂,劉伯文也不敢不開。
一進門李氏就將手裡的人往地上一丟,對兒子破口大罵:「不孝子,為娘墳都被人掘了,你還睡得好覺!」
劉伯文一聽也大怒:「誰,誰掘了娘你的墳?」
「就是他。」
李氏指著趴在地上昏迷的人。
劉伯文將手裡燈籠靠近,這才看出一張蒼白髮青的臉,比起死而復返的李氏,這人才更像是死人。
他上下打量,認出這人是隔壁鄰居蔡小心。
蔡小心是馬幫的一個跑腿,平時除去送貨就是睡大覺。
所謂馬幫就是馱運貨物的馬隊,這群人常年穿梭山林,路子野,膽子大,也是本地一大幫派。
劉伯文打了個激靈,到底誰那麼恨自己,讓蔡小心把自己親娘墳都給刨了?
「娘親,都怪兒子平時與人結怨……」
「怪你什麼,都怪這掘墓賊!」
原來李氏迷迷糊糊,聽到外面有人在用鐵器敲打,敲得她煩躁,讓那人不要再敲了。對方完全不停,她忍不住推開棺門,起身去看。
原來蔡小心拿了鎬子、鐵鍬,正在挖墳開棺。
雙方一見面,蔡小心嚇得當場暈了過去,李氏就抓了他一路回來,讓兒子替她出氣。
劉伯文抓住了最重要的事:審問蔡小心。
蔡小心被冷水澆醒,又見死而復生的李氏,哆哆嗦嗦全部坦白。
李氏頗有資財,兒子劉伯文又是米商,因此蔡小心猜測,陪葬品里或許有值錢東西。
錢陪死人又無用,倒不如自己借來快活快活,反正也無人知曉。
他喝酒壯膽後就去發冢求金。
挖墳開棺時,蔡小心總覺得有人在喊自己,他回頭看去,四下又空無一人,他財迷心切,也就管不得那麼多。
直到看見從棺槨探出頭的李氏,蔡小心一下酒醒,頓時抽了過去。
蔡小心一邊哭訴認罪,一邊要去報官自首。
被官府處置尚且能留一條命,如果落在鬼神莫測的李氏手裡,自己又開她棺偷她錢,怕是要生不如死。
劉伯文阻止了他,並許諾不再追究此事,只是要蔡小心保密,不得對任何人聲張。
他有考量。
李氏死而復活,本身離奇,若是官府插手,萬一引來三教修士甚至是監幽衛,老娘禍福難料。
擺平蔡小心後,劉伯文又問李氏復甦背後原委。
李氏迷迷糊糊記得,有鬼差告知自己,說是誤拿了生魂,後將其放回,並許諾讓李氏重返年輕作為補償。
「上仙,我也情非得已……」
劉伯文忍不住牢騷:「志怪中鬼差總是誤事錯抓,以前還覺得是撰者偏見,沒想到完全屬實,實在離譜。」
吳奇只能報以同情。
司命根據生死簿發下「閻羅朱簽」,手持勾魂囊、勾魂鏈的鬼差以朱簽找人,斬生入死,這是鬼界基本規矩。
奈何幽鬼入侵,導致鬼界秩序日趨紊亂,鬼物難以收納和辨識。鬼差也時常出錯,或帶走還未殞命之魂,或是讓離魂長久滯留,變成遊魂與厲鬼。
「如今我娘下葬已過一月,屍體早已腐爛,根本無法還魂……我娘也只能以遊魂之身留在小院,離群索居,避免被周圍人見到。」
劉伯文頓了頓:「隨著一日日過去,娘親的確是返老還童,變回了二十歲模樣,那鬼差倒沒有食言。」
他長嘆一聲:「可麻煩在於,娘親終究是遊魂,不知哪一日可能又要被鬼差點名,送去投胎。也可能數年滯留陽間,難以判斷。」
「活著時,她尚能出門與人攀談閒聊,如今卻被鎖在一方牢籠中,進退兩難,孤獨苦悶。」
劉伯文小心翼翼道:「我娘對我說,想要找一同樣經歷的伴兒……當然,最好是年富力強、品德可靠的男性遊魂……」
吳奇噎住。
劉伯文求神拜佛,竟然是為了給變鬼回春的老娘找一個同病相憐的可靠鬼男友,這事要素略多。
為了香火,吳奇還是硬起頭皮答應下來。
他轉頭問重陽:「這等情況的鬼,你有法子找到麼?」
「尊者,這事請交給我。」
茱萸精自信道:「如今我也算是鬼中一員,跑遍益州,怎麼說也能找到一二可靠鬼男。」
「出門在我,注意安全。」
「尊者放心,我只去各地墳頭走一走。不進城,三教修士就不會插手鬼魅內部事物。」
……
吳奇去蜀縣買了食材,回浮雲觀,系上圍裙入廚做菜。
修行是理想,做飯是愛好。
人生不如意或迷茫十之八九,此時不妨做一頓美食慰勞自己,就當是一次短暫休假。
熱騰騰的「爆炒麻雞」盛了半個陶盆,雞塊和雞皮上泛著飽滿通透的油光,脂肪香氣混合了花椒的麻、茱萸的辣,加上新鮮竹筍片,撒上一把炒黃豆,滿屋糯軟鮮香。
一盆爆炒麻雞,一碗白米飯,就是一個滿足的下午。
吳奇才脫下圍裙,外頭就衝來一人。
「師弟,聞著味我就知道是你。」
陳皋自帶了碗,過來就舀上米飯:「一個人吃多沒意思,一起一起。」
吳奇啞然:「你不是在劍州麼?」
「法事在半月後,回來暫作準備。」陳皋夾了一塊雞肉往嘴裡塞,燙得他嘴巴哆嗦,就是不肯吐出來,強行咽下。
「師兄暫等片刻,我去請嚴長老。」
吳奇出門去浮雲樓里找人,嚴長老此時在二樓,正用漿糊和竹紙修補破損書籍。
「長老,弟子學了道菜,若長老不嫌棄,不妨來嘗嘗。」
若無嚴長老提醒,夜郎女身份絕不會這麼快確認。平時他對各弟子都很照顧,不偏不倚,吳奇對他也心存感激。
嚴長老摸了摸肚腩,笑呵呵道:「忙得都暈了頭,午飯就啃了一個餅……你做的菜我是認得,有的吃當然要去。」
他放下毛筆,就和吳奇一道出了竹樓,來到茅屋。
「長老您來啦。」裡面陳皋站起來招呼:「為了等您,我可是一口沒碰。」
吳奇看了眼陶盆。
盆里原本一整隻雞,現在就剩下半隻,筍片倒是一片沒動,陳皋這吃肉速度也是沒誰了。
「觀里沒那麼多規矩,吃,趁熱。」
嚴長老一聲令下,三人都悶頭扒飯,風捲殘雲。
沒多久,一整盆雞都和半鍋米飯一起被三人干入肚。
嚴長老手摸渾圓肚皮,一臉滿足地擦著額汗:「修行不易,能有如此美味相伴,人生幸甚……我還得去修復書籍,先走一步,嗝。」
胖長老打了個飽隔,慢悠悠地推門離開。
「師弟,你的烹飪技藝真是讓人心悅誠服。」
陳皋用竹籤剔著牙,仰躺竹椅上:「實不相瞞,當初弟子分組時,我就是貪圖你做的這一手菜,這才專門找觀主和長老主動申請……」
「與人分享,食物更為美味。」吳奇笑道。
「確實。」
陳皋感嘆:「師弟你的境界是越來越高了,果然世間處處是修行。」
「與你相比我境界太低。修行至今,只為進入築基,登堂入室,不必再為二兩銀成日奔波……」
他自嘲一番,又問:「師弟,你修行是為什麼?是為重鑄御劍閣榮光麼?還是為了證明自我?挑戰截脈封魂的限制?」
吳奇答道:「御劍飛行。」
「結丹才能御劍而行,我信師弟你能做到。」
陳皋一臉憧憬:「踏入結丹期,就能被引入五大道門,從此一飛沖天,前途無量。師弟你對哪個宗門比較感興趣?若能結丹,會去哪一個?」
「龍虎山鬼谷洞麼?那裡是天下道庭,道門魁首!」
「還是武當山五龍宮?那兒也不錯,如今三教唯一劍仙歸劍真人的道場,劍修還得看武當山,其他地方沒那味兒。」
「青城山常道觀也不錯,俸祿多,事少,自由,距這兒近。常道觀師妹也是五大道門最好看的,還是天師羽化之所……」陳皋主動替師弟吳奇規划起來。
吳奇沒想那麼多。
他第一個大目標是御劍。
結丹修士御劍而行,劍氣貫虹,穿雲入海。
那是真的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