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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張嘴,真是死人也給說活了!

2024-10-03 03:17:28 作者: 青玉獅子
  何蒼天:「是!」

  緩緩說道,「董監所言,其實不錯,楊駿確實勢大——」

  略一頓,轉折,「然不足畏!」

  不足畏?

  都盯著何蒼天,但沒人說話。

  何蒼天繼續:

  「其以段廣為散騎常侍,管機密;以張劭為中護軍,典禁軍,而段、張二位,都是他的外甥。」

  「尚不止於此——左軍將軍劉豫亦為其黨。」

  「中護主宮外,左軍主宮內,內外相維,『禁軍他掌握著』——不錯!」

  「至於中樞——有段廣這道關隘在,一切詔命,陛下省訖,入呈太后,然後行之,說『中樞他把持著』,亦不錯!」

  「此為『勢大』也。」

  皇后秀眉微揚,「如數家珍啊!看來,沒少做功課嘛!」

  「謝殿下獎諭,小人臥床十又五日,不能無所事事。」

  皇后一笑,點點頭,示意繼續。

  「然何以『不足畏』?」

  「其一,『勢大』有限!」

  「譬如禁軍,難道止於中護和左軍?右軍不是禁軍?左衛、右衛不是禁軍?五督不是禁軍?——楊駿想一手掌握禁軍?手掌還嫌太小了些!」

  只幾句話,其他四人,眼睛裡便都放出光來了!

  何蒼天所言,其實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禁軍他掌握著」的觀念深種腦海,對這些顯而易見的事實,竟似乎視而不見?

  「又如中樞,段廣——關隘豈在段某?關隘在楊駿!楊駿若去,段某豈足論?」

  皇后不由高聲說道,「對!」

  「其二,我送楊駿十個字——『色厲而內荏,外強而中干』!」

  「哦?怎說?」

  「只看弘訓宮那件事便明白了。」

  「小人不過一個小小給使,正常情形下,是到不了太子身邊的,太子就惑於左右之諂諛,又干小人何事?楊駿就算要『小懲大誡、以為效尤者儆』,也該找個……像太子左右的來作伐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彼時,東宮在弘訓宮的,攏共三人,你之外……那個姓徐的黃門令,六品堂皇,當然不能說杖就杖,所謂像在太……呸!像在東宮那位左右的,只有那個小黃門了,是吧?」

  「殿下聖明!」

  「你說的不錯!楊駿連個沒正經職銜的小黃門都不敢動,只挑了最軟的的柿子來捏——確實是個無膽物!」

  「還有一件事情——四個多月前的,亦可為佐證。」

  「四個多月前?彼時……山陵未畢呢!」

  山陵,就是安葬先帝司馬炎啦。

  「是!彼時,汝南王亮和楊駿,正在針尖對麥芒,僵持之際,有告汝南王欲舉兵討太傅者,楊駿大懼,入白太后,令陛下為手詔與石鑒、張劭,使帥陵兵討汝南王——此事過去未久,殿下還記得吧?」

  皇后略想了想,「是!你繼續!」

  「張劭即嚴所領,並趣石鑒速發。然而,石鑒以為,所告之事,無根無據,硬是不受詔,按兵不動。」


  「嚴」,就是整軍待發了。「趣」,催促也。

  「石鑒不發,張劭便不敢發,汝南王夜馳許昌,終於逃出生天。」

  「楊駿、張劭舅甥二人,手裡明明既有詔書、又有兵馬,但石鑒前朝元勛,他既不肯頂在頭裡,楊、張舅甥,便心虛了!便不敢動作了!」

  「而且,石鑒明明抗旨,事後,楊駿卻也未做任何的追究。」

  「此不為『色厲而內荏、外強而中干』又為何呢?」

  「不錯!」皇后瞳仁晶亮,「楊駿這老物,確實『色厲而內荏、外強而中干』!張劭呢,也是件廢物點心!就給他做了中護軍,又如何?」

  極欣賞的看著何蒼天,「此事過去未久,其中曲折,恐怕當朝諸公,亦未必就盡皆瞭然了,你一個……有心!有心!」

  「謝殿下獎諭!」

  「還有『其三』嗎?

  「有!其三,也是最緊要的——政治,人心耳,而楊駿,已人心盡去!」

  「人心盡去?」

  「是!楊駿專擅跋扈,遮蔽天光,宗室切齒,朝士側目!」

  「而且,其人嚴碎狹愎,專忌勝己,甚至不容同胞兄弟,麾下並無正經人才——正所謂位高而勢孤也!」

  「殿下只要聯絡同道,謀定後動,一舉發難,去楊,一紙青詔,兩黃門力耳!」

  皇后目光炯炯,「同道?」

  「就從『宗室切齒,朝士側目』這句話中來——其一宗室,其二朝士。」

  皇后點頭,「行此大事,確實不能撇開宗室——」

  頓一頓,「諸王有勢力者甚眾,咱們該先聯絡哪一位呢?」

  賈謐早已心癢,搶先說道,「自然是汝南王亮!論輩分、論聲望,他都算如今宗室第一人,亦可勉強算是『朝野歸心』,況且,楊駿曾要殺他,他和楊駿,實為死仇也!」

  皇后點頭,「不錯!」

  見何蒼天不出聲,「你似乎不以為然?」

  「常侍所言甚是,」何蒼天慢吞吞的,「汝南王確為如今宗室第一人,亮、駿亦確為死仇——不過,臣擔心汝南王不奉詔。」

  「哦?那你以為哪一位合適呢?」

  「都督荊州諸軍事楚王瑋,勇悍輕銳,最是喜事的一個人,一定召之即來。」

  楚王瑋,先帝第五子,今上異母弟。

  皇后對這個小叔子的印象可不算好,搖頭,「他可不是個什麼好相與的!不好!」

  何蒼天不說話了。

  皇后坐回榻上,「朝士呢?——我曉得這班人的,一向坐觀成敗,雖然不滿楊駿,可是,會願意直接措手嗎?」

  何蒼天不由佩服——「坐觀成敗」四字,十分精闢。

  「回殿下,其一,他們『坐觀成敗』,便是咱們賺了——事起之時,楊駿就算壯起膽子抗旨,朝堂之上,也無人聽他招呼。」

  「嗯!」

  「其二,事定之後,也需朝士之有聞望者出來參政——絕不能把中樞整個兒的交給宗室!」

  皇后不禁動容,「不錯!」


  頓一頓,「『有聞望者』甚眾,你以為,咱們該找誰呀?」

  「回殿下,一衛瓘,一張華,不做第三人想了。」

  皇后想都不想,「那就張華!」

  「楊駿雖去,中樞的格局,一定政出多門——還遠未到二聖乾坤獨斷之時;以張華的脾性,這般混沌的局面,未必願意出頭的。」

  何蒼天別出心裁,「乾綱獨斷」改成「乾坤獨斷」,本來必定為皇后所樂聞的,但她的眉頭反皺了起來:

  「你說『不做第三人想』——張華既不肯『出頭』,這個『參政』的,就只能是衛瓘嘍?」

  「是——誠如聖鑒。」

  皇后大怒,一拍榻面,「你!」

  氣氛立即尷尬了。

  賈謐趕緊,「阿後!阿後!」

  隨即轉向何蒼天,「雲鶴,你博聞強記,不過,有一件事,或許不大清楚?這個,今上待位東宮,論及婚姻,呃,呃……」

  甚難措辭,「呃」了兩聲,卡住了。

  「此何等事,小人雖不敏,怎敢不知?」

  轉向皇后,「殿下,正因為有這段往事,才不能不用衛瓘!」

  皇后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為何?」

  「權戚雖去,乾坤未定!不能不示天下以至公!——任用衛瓘,就是最好的『示天下以至公』!」

  皇后不說話。

  「小人曉得,衛瓘當年有『此座可惜』等曖昧語,但,何足介聖懷?當年,不解聖質者甚伙,如和嶠者亦有『恐不了陛下家事』及『聖質如初』等語,殿下正位中宮,不也一笑置之?」

  這裡有兩段古。

  先說和嶠。

  和嶠,武帝朝重臣,嘗言於武帝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風,而末世多偽,恐不了陛下家事。」

  這個話,當爹的自然不愛聽——什麼「淳古之風」?不就是說我兒子笨嘛!

  後來,得個空兒,司馬炎對身邊包括和嶠在內的幾位重臣說:「近來,太子入朝,俺瞅著他已頗有長進,卿等可俱詣之,與之談談說說,粗及當世之事。「

  大伙兒都曉得陛下啥意思,打東宮回來,別的重臣,皆順聖意,「並稱太子明識雅度,誠如明詔」,唯有和嶠:「聖質如初。」

  再說衛瓘。

  衛瓘侍宴陵雲台,佯醉,跪御床前曰:「臣欲有所啟。」司馬炎:「公所言何邪?」衛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床曰:「此座可惜!」司馬炎意悟,因謬曰:「公真大醉邪?」衛瓘於此不復有言。

  雖然「於此不復有言」,但「此座可惜」四字,到底還是傳了出去。

  衛瓘、和嶠雖都以為太子不堪為嗣,但他們進言的性質是不同的,和嶠是公開的,坦坦蕩蕩;而且,同賈氏也沒有個人恩怨,因此,對於和嶠,皇后或可以「一笑置之」,但對衛瓘,可就沒那樣容易不「介聖懷」了。

  「此其一,」何蒼天繼續說道,「其二,依小人的想頭,那衛氏女,原是殿下的手下敗將——多年之後,殿下高居九五,衛女匍匐塵土,雲泥早別!殿下睥睨天下,如清風,如朗月!若還措懷於此事,這,豈非還以衛女為匹敵?她,唉!她配嗎?」

  哎喲!這段話有人就愛聽了!

  皇后臉色,慢慢緩和,最後,不由的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張嘴,真是死人也給說活了!」

  何蒼天欠一欠身。

  又過了好一會兒,皇后懶洋洋的說道,「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張華也好,衛瓘也罷,且擱著吧!」

  意思是,若張華肯趟這攤渾水,她還是要用張華;但若張華真不肯進熱廚房,那就不得已求其次,衛瓘吧!

  「除了宗室、朝士,還有『其三』嗎?」

  「有!——其三,殿下一定要掌握部分禁軍,以為大事之恃、緩急之恃!」

  皇后面色微微一變,殿內的氣氛,緊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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