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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燈下黑里驚廢立

2024-10-03 03:17:28 作者: 青玉獅子
  皇后蹙眉,大轉念頭,不語。

  賈謐試探著,「阿後,裴逸民為吾姻親,他的右軍,足堪匹敵劉豫的左軍……」

  裴逸民,名頠,時任右軍將軍,其次子裴該尚皇后所出次女始平公主,地地道道兒女親家。

  皇后搖了搖頭,冷笑,「姻親不足恃!裴頠那人,雖有本事,其實也是個坐觀成敗的!打打太平拳或許可以,指望著他頂在頭裡?難!」

  咦?皇后有識人之明啊!

  賈謐求援似的看向何蒼天。

  「殿下洞鑒人心!」何蒼天先捧皇后一句,「不過,就算『打打太平拳』,那亦是常侍所言『為吾所用』!裴某既如聖鑒『有本事』,則就該有眼光——雖不肯『頂在頭裡』,但勝負的端倪,該看得出來!火候到了,未必不會助我一臂之力!」

  略一頓,「無論如何,有公主在,裴逸民便不會站到楊駿一邊,所以,殷勤致意,還是要的。」

  皇后點頭,「也是。」

  嘆口氣,「可是,誰才可以『頂在頭裡』呢?」

  「殿下,小人以為,咱們不該總盯著高位者,這個眼光,該往下放一放。」

  皇后目光一跳,「對!既已高官厚祿了,再往上爬,也不見得還有多大的地步,自然就不肯再行險了——保位惜命!但低位者,卻正在力求上游——『富貴險中求』!」

  「誠如聖鑒!」

  賈謐也興奮起來,「對、對!其實,咱們不必裴逸民本人如何如何,只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就好——他下頭,未必沒有肯『力求上游』的!」

  頓一頓,「左衛、右衛,也非楊駿直接掌握,其中,或者也有機會?」

  皇后看向何蒼天,「你說呢?」

  「小人以為,『勝負端倪』未現之前,還是不必去為難裴某了罷!至於左衛、右衛,楊駿雖非直接掌握,但盯的也緊,最好不要輕易打草驚蛇。」

  「照你這樣說,」皇后皺眉,「咱們豈非要到宮外頭去尋了?」

  「何必捨近求遠?」

  「啥意思?」

  「回殿下,」何蒼天一字一頓,「燈下黑!」

  「燈下黑?」

  「殿下,左右軍、左右衛之外,還有『殿中人』呢!」

  皇后檀口微張,半響,「啊!」

  還真是「燈下黑」呢!

  所謂「殿中人」,是指殿中將軍統管的一支禁軍,專門負責殿庭之內的門戶、宿衛,譬如式乾殿、朝陽殿範圍之內的門戶、宿衛,就由「殿中人」負責;其設立的時間,在禁軍諸部中為最晚。

  這支禁軍最近天子,個個都是精挑細選,但弔詭的是,在禁軍諸部中,「殿中人」的地位卻是最低的。

  時人目「殿中人」,基本上就是「看家護院」,而非一支正經的戰鬥部隊,殿中將軍雖有「將軍」的名號,但官不過六品,遠不及左右軍、左右衛的四品。

  而且,殿中將軍一職還常常虛懸——目下就是如此。

  看,就連皇后自己,尋這個、尋那個,都尋到宮外頭去了,卻還是沒想到,自己左近,就有一支禁軍!

  這不就是「燈下黑」麼?

  但何蒼天之「燈下黑」,非止於此。

  「世祖武皇帝在時,其實甚重殿中人,彼時的殿中典兵中郎將——後遷殿中將軍,可是陳勰陳長合!那是何等樣人?既為朝廷清望,又明解軍令,傳諸葛亮圍陣用兵倚伏之法,定甲乙校標幟之制,我大晉戎行,迄今受其遺惠!」

  「然武皇帝末年,沉疴不起,楊駿乘機擅權,輒以私意改易要近,著力打壓殿中人,品級能壓就壓,薪秩能減就減——彼皆天子親近,不打壓,何以行其私意、隔絕中外呢?」

  「殿中人不被目為正經禁軍,正是楊駿一手造成的!」

  「今上踐祚,楊駿大權獨攬,氣焰薰赫,出入殿庭,更目殿中人如黃門,動輒呵斥,如對奴僕!」

  「殿中人,苦楊駿久矣!」

  皇后聽的目光灼灼,「這班人,日日在我眼前,我卻視而不見……好小郎!好小郎!」

  略一頓,「董猛!」

  「奴在!」

  「殿中將軍一職虛懸,實際主事的,是孟觀、李肇兩個中郎……你該曉得咋辦!」


  「是!」

  本來,何蒼天還想就孟、李二人進言的,但一轉念,忍住了——你曉得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再多,對你,君上會起寒慄的!

  適可而止。

  「事情也不是那樣難辦嘛!」皇后心滿意足,竟伸了一個懶腰,大袖垂落,露出兩條光潔的胳膊,本就飽滿異常的胸脯更是高高挺聳。

  何蒼天嚇一跳,趕緊垂下目光。

  「只剩楊芷那個老嫗了!」皇后放下了胳膊,冷笑,「不過,楊駿若倒了,她這個皇太后,不是任我搓扁揉圓?皇太后?算個屁啊!」

  這!……

  皇后只是自嗨,並非問何蒼天話,但這一回,他主動接口,且聲音朗朗:

  「誠如聖鑒!今上親政,皇太后就沒有再預政事的道理;再者說了,本朝以孝治天下,也不宜以庶務上煩厪慮!到時候,皇太后退居弘訓宮,安富尊榮,頤養天年就是了!」

  這個口吻,明顯同皇后的不符,皇后的臉,立即拉下來了!

  「在弘訓宮,」皇后冷笑,「你是見識過楊太后的御容的吧?」

  不稱「皇太后」,而是「楊太后」,「見識」二字亦極彆扭。

  「……是!」

  「神魂顛倒了吧?」

  啊?

  賈謐再次出來打圓場,「阿後,雲……」

  「鶴」字未出口,皇后已一聲斷喝,「你給我閉嘴!你又是啥好物了?!」

  賈謐只好閉嘴,一臉尷尬苦笑。

  聽口氣,為楊太后「神魂顛倒」者,並不止俺一人呀。

  何蒼天已經摸到了些皇后的脾性:這位姐姐翻臉比翻書還快,但她「翻臉」,乃至口出村詈,不一定就是恨上了你;或在親近之人面前,她才會如此不存戒心,肆無忌憚的表達自己的情緒?

  正想開口,皇后已經轉向了他,「你就為她神魂顛倒,我也不怪!你不比董猛,下頭是有的!男人嘛,哪個不是這般臭德行?大事若成,就把那老嫗給了你享用,也不值什麼!」

  WHAT?!

  何蒼天頭皮發麻!

  「可你要曉得,當初她是如何待我的!若不是她在先帝那裡說我壞話,我能?!……我的太子妃位,險些被廢!我險些就要在金鏞城冷房子裡……一輩子不見天日!爛掉了也沒人知曉!」

  呃……

  「還有她那個阿娘!那個姓龐的老妖婆!什麼時候拿我當人看過?!」

  一時之間,無人說話,只聽見皇后急促的喘息聲。

  過了好一會兒,何蒼天沉聲說道,「宮禁秘辛,非小人敢聞,但揆諸情理,此間……或有誤會。」

  「誤會?!我誤會她?!」

  「陛下待位東宮之時,賈、楊二氏的關係,不比今日,彼時,賈、楊為友,今日,賈、楊……為仇!小人以為,以今日之情勢,皇太后猶不肯不利於殿下,彼時,又焉肯中傷殿下乃至必欲去殿下而後快?」

  「哈!今日她……不肯不利於我?你哪隻眼睛看到的?!」

  「回殿下,弘訓宮之事……小人等到達弘訓宮之時,楊駿已經在裡頭呆了小半個時辰了;之後,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楊駿方才辭出來。前後算起,楊駿在裡頭,足足待了近一個時辰。」

  「又如何?」皇后冷笑,「莫非,楊駿同他親出的女兒,有啥不倫之事?」

  我去!真是啥話都敢說!

  何蒼天自己說自己的,「回殿下,往日楊駿覲見皇太后,不過一刻鐘、二刻鐘便辭出了——從未有超過二刻鐘的。」

  頓一頓,「而且,小人看的清楚,彼時,他父女二人的臉色,都極難看——掩飾都掩飾不來。」

  「阿後,」賈謐輕聲說道,「雲鶴所言皆屬實——咱們打聽到的情形,亦是如此。」

  皇后終於控制住了情緒——其實也發泄的差不多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小人以為,楊駿此次覲見太后,是為了某件大事——潑天大事!不得皇太后允准、支持,他自己就無法成事的大事!」

  頓一頓,「而反覆敦喻,唇焦舌敝,足足說了近一個時辰,太后卻總是不允!」

  皇后終於警醒了,「那能是什麼事?」


  何蒼天沉默不語。

  皇后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

  突然間,一個極可怕的念頭跳了出來,不由失聲,「他不會是想廢立吧?」

  一語既出,賈謐、陳舞、董猛,都瞪大了眼睛!

  皇后自己也被自己嚇到了,一下子彈身而起,再跳下榻來!

  「小人以為,」何蒼天聲音冷峻,「楊駿確實是想廢立——但不是廢立皇帝!莫說他沒有這個膽子——就有,廢立皇帝,那也是拔他自己的根子!」

  所有的人都想到了:廢立,既不是廢立皇帝,那就是——

  廢立皇后了!

  皇后身子微微發顫,愈想,愈覺得何蒼天說的對——只能是這件「大事」了!

  她幾乎咬碎銀牙,「楊駿!這條老狗!我扒了他的皮!」

  念及皇太后,「楊……皇……唉!」

  頹然坐下!

  但「皇太后」三字,終究不肯出口。

  好了,關於楊芷的話頭,暫且打住,皇后對皇太后積怨之深,那是履霜堅冰至,非一日之寒,原因似乎也不僅僅止於「誤會」二字,一次過說的太多,反倒會產生反效果。

  「無論如何,」何蒼天說道,「楊駿已經開始動作了——只不過天幸,第一次逆謀,不逞而歸!小人以為,咱們也該動作了!不能再拖了!」

  「不錯!」皇后倏然振作,「愈快愈好!」

  略一頓,「你——你們儘管施為!要人——唉!要人,只有你們幾個!其餘的,得你們自己去尋!若是要錢——要多少、有多少!不怕使錢!只怕使不出去!」

  有氣魄!

  何蒼天和賈謐對視一眼,齊聲說道,「喏!」

  皇后面容冷峻,「何蒼天!大事若成,郡侯不足封!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小人敢不效死?」

  「你在外奔走,得有個名義,不能總是『小人』、『小人』——自己說罷,想要個什麼官兒?」

  咦?這位老闆不錯呀!

  「回殿下,小人有個一石二鳥之計較。」

  「答非所問——什麼意思?」

  「回殿下,楊駿人心盡去而暫安於位,一是有人懾於其積威——以為楊某還是磐石之固;一是大家還看不清形勢——暫時尚未見到有德有力者可以追隨。」

  還是答非所問,不過——

  「你的意思是——要想法子打破他的『積威』,叫大家明白,他其實不是啥『磐石之固』,而是……搖搖欲墜?」

  「殿下聖明!」

  略一頓,「至於『有德有力者』——非殿下而誰何?」

  皇后眼中放出光來!

  「咱們要叫大家明白兩點:其一,楊駿其實不足畏——君臣之分,才是真正的『磐石之固』!其二,有德有力者,殿下也!」

  皇后反應過來了,「一石二鳥?」

  「正是!」

  略一頓,「而這個『石』,就是小人的『名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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