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夜。
五部大都督劉淵宅邸。
客人掀開帽兜,劉淵一怔,認了出來,不由大吃一驚,「……文昭!」
王彰,前參成都王軍事,後參衛將軍軍事,現在嘛——
衛將軍變成了太子兼監國,王彰的頭銜變成了啥?
還有,王彰是東部人,也即是說,與劉淵同族——都是匈奴人。
先不說王彰,先說劉淵——他咋把家搬到鄴了?他不是質子嗎?可以隨便出洛的嗎?
正因為他是質子。
前文說過,成都王入洛,大大折騰了一番後,凱歌旋鄴,同時,將中書省也搬到了鄴,如此一來,中央政府最重要的兩個決策部門——丞相府、中書省都擺在了鄴,造成了南洛北鄴兩個政治中心並存的奇葩局面。
這個局面,在成都王,不是暫時的,程太妃和孟玖,都不喜歡洛陽,惑於這兩個最親近的人的口舌,成都王打出了這樣的算盤:登基之後,長住於鄴——以鄴為行在,遙控洛陽。
諸夷的質子,以劉淵最為重要,因此,返鄴之時,成都王將他帶上了,安置於鄴——是個就近監看的意思。
王彰微笑,「聽說丞相穎承制拜元公為冠軍將軍、監五部軍事,彰特來賀喜!」說罷,長揖到地。
天子已經下詔討成都王,「天子詔」啥的,肯定是拿不到的了,所以,用了個「承制封拜」的名義,不過,理論上,成都王確實還沒失去這個權力——天子雖詔討成都王,卻沒有明確免除他的丞相之職,更沒有剝奪他的爵位。
劉淵已經鎮定下來,嘆口氣,「什麼冠軍將軍?虛名耳!之前,不是就給過一個什麼建威將軍嗎?唉,都差不多!」
「『冠軍將軍』或為『虛名』,『監五部軍事』恐怕就不是『虛名』了罷?」
劉淵微微一怔,隨即「呵呵」一笑,「請茶!請茶!」
二人分賓主落座,劉淵一面替王彰斟茶,一面微皺眉頭,「文昭,你的膽子,還真是不小!你是成都得之而後快的人,竟然——」
打住。
前文說過,成都王夷二陸三族,王彰激憤,留書拂袖而去;信上的話,言辭激烈,被成都王視為叛逆,遣人追捕。但王彰在幾個神秘人的協助下,連兜了幾個圈子,甩掉追兵,最終到了伊闕,入衛將軍之幕。
王彰含笑,「總不成,元公拿我去向成都請功?」
劉淵冷笑,「笑話!」
王彰正色,「夤夜入鄴,自然風險不小,不過,為元公三族安危、乃至為五部舉族存亡,彰不得不有此一行!」
劉淵目光一跳,「文昭,你這個話,我聽不大懂。」
王彰凝視劉淵,「元公本已是五部大都督了——」
頓一頓,「我聽說,成都之所以更進一步,以元公為冠軍將軍、監五部軍事,是有人向成都進言,要元公赴左國城,『還說五部,以為外助』?」
劉淵眼中,倏然精光大盛。
隨即目光微垂,但並不否認,只是沉吟不語。
左國城,位於西河國離石縣,南匈奴內遷,於離石建左國城,以為單于廷;曹操分南匈奴為五部,左國城為左部帥駐地。
也即是說,左國城算是五部匈奴的「首都」了。
王彰點點頭,「元公既不置可否,那就是真的了——」略一頓,「彰請教,這個『有人』,到底是哪一位?」
劉淵乾笑一聲,「文昭,你以為,此吾之自薦?你誤會我了——這是孟玖的主意!」
王彰再點頭,「嗯,目下,鄴人心惶惶,孟玖這個主意,是效楊駿之故智嘛!」
所謂「楊駿之故智」,請參考本書第三十一章《我特麼犯了一個大錯!》。
「不過,不曉得元公想過沒有,楊駿施此計,元公或能拿到一道天子詔;成都施此計,天子詔卻是一定拿不到的——」
略一頓,「如是,元公乃至吾五部上下,便盡為『助逆』了!」
劉淵輕笑一聲,不說話。
「或者,『有人』之中,孟玖之外,尚另有其人?」
言下之意,你自己其實也是很想介麼乾的,對吧?
劉淵開口,慢吞吞的,「文昭,有人說過這樣一段話——嗯,這個『有人」,真不是我——請你賞鑒,說的有沒有道理?」
「元公賜教。」
「有人說,『自漢亡以來,我單于徒有虛號,無復尺土;自餘王侯,降同編戶,而晉人……奴隸待我!今吾眾雖衰,猶不減二萬,奈何斂手受役,奄過百年?』」
頓一頓,「彼人還說,『左賢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興匈奴,必不虛生此人也。今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復呼韓邪之業,此其時矣!』」
左賢王就是劉淵,他的職號是「雙軌制」,左賢王是用於匈奴內部的職號。
王彰點頭,「有道理!」
劉淵眼中灼然生輝,「那——」
「我說『有道理』,是說以前;監國遹當國,這個話,就沒有道理了!」
劉淵目光一跳,「怎說?」
「監國遹親口對我說過:以後,境內四夷,一律編戶齊民,與華人無二;其中英俊,一般的舉秀、孝,擢於朝堂,亦與華人無二!」
「一句話,真正做到無分族類,無分畛域!再不扯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了!」
「也不再玩兒什麼質子的把戲了——如元公者,量才任使,該牧民的去牧民,該領兵的去領兵,該參機樞的參機樞!」
劉淵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元公不相信?」
「非敢質疑於監國,只是……確實突兀了些。」
「好罷,日久見人心!」
頓一頓,「既如此,先不說『信』,先說『力』好了!」
「力?」
「左國城之眾,不過二萬;舉五部之全力,亦不能過五萬——元公真以為,以此區區之眾,便可挑翻偌大一個晉,『復呼韓邪之業』?」
劉淵不說話。
「成都上下鬆懈,兵力雖眾,或不在元公眼中,可是,監國遹呢?」
劉淵淡淡一笑,「監國遹的兵力,似乎也沒有多少罷?」
頓一頓,「薄城之夜,城外炬火雖多,但似不無刻意張大聲勢之嫌?石超昏天黑地,不辨所以,我呢——」
再輕笑一聲,打住。
王彰冷冷說道,「石超的眼光,自然比不得元公!可是,我怕元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
「孟叔時已完成了五萬雍秦精兵之整編,元公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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