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的確在吐血。
倒不是被自己的親妹妹上杉小姐氣的,而是他乘坐電梯來到了最下面的樓層。
這是一間他都不知道的地下室,比鐵穹神殿的位置還要深,電梯井、走廊裡面都滿了人身蛇尾的屍體,全部被一刀致命。
它們的血液、以及身體上的粘液混在一起,這裡臭得像是發酵廠。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他看到這一幕還是驚呆了——各種鋒利的工具、尚未完全孵化的蛇形死侍、大型動物的屍骨……
毫無疑問,這裡是死侍的養殖池。
而又能耐在這處大樓里豢養死侍並不被任何人發現的,只有一個人——死去的橘政宗。
源稚生覺得自己的精神支柱與正義的理念崩塌了。
再加上急火攻心、舊傷並未恢復,只覺得喉嚨腥甜,眼睛發黑,一陣天旋地轉。
「少主!」
他的助理矢吹櫻連忙攙住了他的肩膀,免得他暈倒跌入在及腰的水池中。
「我沒事……」他虛弱地說。
源稚生想要掙脫櫻的攙扶,他不能流露軟態。跟著他的不止三位助理,背後還有甦醒的五位家主。
此刻距離源氏重工被入侵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橘家家主橘政宗被入侵者殺死,上杉家家主上杉繪梨衣失蹤,源稚生是內三家唯一的家主了。
「諸位家主怎麼看這件事?」
源稚生還是沒有離開矢吹櫻的攙扶,他們近到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他太虛弱了,根本站不起來。
五姓家主沉默著。
他們能怎麼看?
這座大廈是由家族旗下的丸山建造所完成的,當初的圖紙上根本沒有這個養殖池的位置。何況根據裡面的情況來看,每天都定期有人運送食物,這個過程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年。
唯一有這個能耐的只有一個人。
何況來的路上源稚生跟他們說過,這些死侍是被人為操控的,有固定的攻擊目標。
那結果只有一個——大家長橘政宗在這裡豢養死侍,甚至還發明了控制他們的辦法。他隱瞞了多久?想要幹什麼?
每個人的心頭都被厚厚的烏雲籠罩著,涼意湧上了脊骨。
「政宗先生可能是有苦衷。」最後還是風魔小太郎緩緩開口。
他是蛇岐八家的若頭,大家長意外死亡,從程序上來說他就是蛇岐八家的老大,除非選舉出另一個繼承人。
「是的,他可能有苦衷,只是沒辦法對我們解釋了。」源稚生冷冷地說。
地下室內又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今天註定是載入蛇岐八家黑暗史的一天。
入侵者公然挑戰蛇岐八家,殺死了大家長橘政宗,而橘政宗這位中興之主在死前又爆出了莫大的醜聞,人心渙散。
「別在這裡了,我們去乾淨一點的地方。」源稚生說。
家主們陸續退出了地下室,緩慢登上了電梯。
這些家主們的傷勢也沒比源稚生輕到哪裡去,他們的風度與威嚴蕩然無存,頭上不是綁著繃帶,胳膊上就是纏著固定板,有的人多處骨折,支著拐杖才能勉強行走。
全是病秧子。
【叮——】
電梯門重新打開,六位家主回到了醒神寺。
在他們乘坐秘密電梯前往養殖池的時候,有工作人員已經進行了簡單的善後工作,收拾了亂石與地面的血跡。
然而也只能做到這裡了。
古色古香的寺廟短時間無法被復原,破碎的玻璃幕牆與下沉的地面,都需要不菲的時間來修復。
「你們先出去。」源稚生輕聲對三位助理說。
夜叉、烏鴉、矢吹櫻彼此對視了一眼,低聲說道:「我們就在門外守候,少主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們。」
家主們也勒令自己的心腹離開。
「諸位,我們需要對這起入侵事件做一次復盤。」源稚生說。
「毫無疑問,我們內部出現了內鬼,才導致源氏重工的防線被輕鬆突破。」風魔小太郎斬釘截鐵地說。
這位與忍者之王同名的老爺子目視前方,沒有看向任何人。
無形的壓力卻從他的身體中蔓延出去,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森然殺意。
「內鬼的問題我倒不覺得需要放在首位。」
犬山家主緩緩說,「應該確定入侵者的目的,他對我們沒有敵意,只是針對政宗先生。」
龍馬家主本想反駁犬山賀,他雖然表面上看是個加班壓力大的工作人員,實際上暴躁得很,不少屬下都被他厲聲呵斥過。
但他轉念一想,貌似還真的是這樣。
入侵者雖然羞辱了蛇岐八家,但是以他的實力,足以殺死整棟大樓的人。
可偏偏他沒有,除了那些死侍和橘政宗,其他人只是受了傷,只不過傷勢不同而已。
「我同意犬山家主的觀點。」宮本家主說。
他下意識地想要扶自己的眼鏡框,可鼻樑上空空如也,早在戰鬥中,眼睛就已經損壞變形了。
「赫爾佐格與邦達列夫,是解決這起入侵事件的關鍵。」櫻井家主說。
這件事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同。
入侵者自稱是『邦達列夫』,曾與橘政宗登上破冰船,還被後者『殺』死了;而橘政宗又說他才是『邦達列夫』,他殺死了赫爾佐格博士,今天的這場入侵事件是『進化成為龍類的赫爾佐格博士復仇』。
誰才是邦達列夫?
「根據已知的情報,可以確定這樣一件事——入侵者和政宗先生曾經相識,後來產生了分歧,入侵者被政宗先生『殺死了』。而今天,就是入侵者的復仇時刻。」
源稚生總結。
「可他們為什麼要爭論誰是『邦達列夫』這個身份呢?究竟有什麼意義?」犬山家主又問。
沒有人知道。除非入侵者,或者是橘政宗復活才能解答這個問題。
但前者被鍊金飛到炸得屍骨無存,『建御雷神號』一直在海域上掃搜生命信號,一無所獲,說明入侵者的確死了。
而後者,則是死在入侵者的手裡,極為悽慘。
「輝夜姬,你怎麼看?」源稚生忽然問。
「根據電腦的分析,邦達列夫與赫爾佐格是破冰船上的兩個人,他們曾經是同謀,只不過後來分道揚鑣。」
「赫爾佐格是不折不扣想要成為龍類的瘋子,而邦達列夫則是幡然醒悟的人。入侵者與政宗先生,只是想獲得各位的信任。」
家主們紛紛看著那個全息投影,「信任?」
「對的,根據入侵者的行為方式分析,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他不是邦達列夫,而是赫爾佐格。說出這番話,就是為了污衊政宗先生。他覺得殺死政宗先生還不夠,試圖讓他身敗名裂。」
「第二種,他是邦達列夫,政宗先生就是赫爾佐格。他的入侵就是復仇,順帶破解橘政宗的謊言,讓我們認清這個人的真面目。」
兩種可能,截然相反。
要是政宗先生沒有豢養死侍並發明出控制死侍的辦法,家主們還是更傾向於前者。
「我認為是第一種。」
龍馬家主率先發言,「入侵者的實力各位已經看到了,他不是進化成龍類的赫爾佐格,怎麼可能有橫掃我們的實力?」
「政宗先生大家都了解,為了蛇岐八家殫精竭慮,沒有他就不可能有我們的今天!」
宮本家主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入侵者從頭到尾都沒有龍化,連鱗片都沒有生長出。我們聯手,就算是人形的次代種都難以招架,莫非入侵者是初代種?」
「如果他真是赫爾佐格,進化成這樣完美的物種,為什麼不去統治世界,而是對我們手下留情?」
龍馬弦一郎怒目圓睜,重重地一拍桌案:「你這是什麼意思?懷疑政宗先生?」
「你又是什麼意思?我連科學分析的資格都沒有嗎?」宮本志雄不甘示弱。
「你解釋一下,政宗先生為什麼豢養死侍又能控制死侍,是為了什麼?對付猛鬼眾嗎?」
兩人喋喋不休地爭吵起來,愈演愈烈。
不僅是宮本家與龍馬家,犬山、櫻井、風魔幾位家主也陸續參與了這場唇槍舌劍。
從是否信任橘政宗開始,逐漸延伸到麾下的幫派、產業以及年終分紅。
利益鏈如此龐大,怎麼可能沒有紛爭呢?
蛇岐八家本來就不是鐵板一塊,在內三家沒有出現的時候,五家各自為戰,經常為了地盤、女人、權利、金錢發生衝突。
是橘政宗把用鐵腕手段征服了他們,如今這個人一死,蛇岐八家頃刻間就變成了散沙。
「肅靜!」
源稚生的聲音在醒神寺內迴蕩。
聲威如龍,一點也不像一個虛弱的病人。
這已經不是聲浪了,而是狂烈的風,裹著他的殺意與威嚴,連穹頂的燈都震碎了。
本來屋內的白熾燈就搖搖欲墜,在這一吼之威下,燈光消失,所有人都處於黑暗中。
而在長桌的盡頭,源稚生的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眾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看見一雙赤金色的眼睛。
那絕對不是普通混血種能擁有的黃金瞳,而是一頭活生生的太古巨龍!
所有的爭吵聲在此刻偃旗息鼓。
由於各種負面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們短暫的忘記了源稚生。可現在誰也不會無視這個年輕人了,大家長橘政宗雖然死了,但他們還有天照命!擁有皇血的繼承人!
「對於政宗先生的信任議案,等我們找到確切的證據再說也不遲。」
源稚生一字一頓,聲音如帝王般威嚴:
「輝夜姬,動用全部的算力,調查赫爾佐格與邦達列夫這兩個人。」
「龍馬家主,查找內鬼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宮本家主,你負責統轄岩流研究所分析這些死侍。」
「櫻井家主……」
「犬山家主……」
源稚生依次念到了他們的名字。
全部都是今天的善後工作。
蛇岐八家為了消滅入侵者,出動了上萬人的幫派成員,在東京街頭造成了不小的騷亂。除此之外,他們還向海域裡發射了鍊金飛彈,這件事甚至在國際上都引發了軒然大波,必須處理妥當。
「風魔家主,請你代理大家長一職,掌管本家的一切。」
如果說前面的命令都在各位家主的意料之中,最後這一條可就是石破天驚了。
「大家長」一職的人選無疑是今天這場高層會議的重要議題,家主們甚至想像過風魔小太郎與源稚生大動干戈。
因為前者是德高望重的「若頭」,後者是名義上的少主,以及蛇岐八家內部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當然誰都知道,橘政宗如果正常退休,那接任大家長一職的絕對是源稚生。可畢竟那是五年或者十年之後的事情,源稚生的威望、資歷都足夠了。
而現在呢?
現在就相當於開國皇帝遇刺,留下了孤苦伶仃的太子,他的心腹還沒有成長為中流砥柱,朝中真心實意跟著他的只有少壯派。
這原本是一場動盪的朝局演變,最後的結果竟然是……
太子主動交出了傳國玉璽?
「少主,恕在下不能從命。」風魔小太郎竟然也拒絕了。
「我身為『若頭』,雖然大家長不在可以代理他的職權。可如今政宗先生遇害,根據家規,應該召集高層投票,重新推選大家長才對。」他畢恭畢敬地說。
「而且就算是暫代大家長的職權,我年邁昏聵,也應該是由您來接任才對。」
也不只是真心還是假意,風魔小太郎把自己遠遠拋開了。
「風魔家主,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有其他的事情,暫不方便管理家族事務。」
說完他就離開了,根本不給風魔小太郎反駁的機會。
家主們仔細品味著源稚生的話,是「有其他事情」,而不是「年輕不能擔當大任」?
他們這才發現,源稚生給每一位家主都安排了相應的事物,唯獨自己沒有。
他要去幹什麼?
門外。
見到源稚生出來,矢吹櫻連忙過去攙著他,烏鴉、夜叉也一同湊了過去。
「老大,怎麼樣了?」烏鴉小聲地問。
「什麼怎麼樣了?」源稚生被他問懵了。
烏鴉賊眉鼠眼地東瞧西看,確認四周無人後才說:「就是大家長的職位啊,他們沒有為難您吧?」
「大家長由風魔家主暫時接任。」末尾他還補了一句,「是我提議的。」
烏鴉與夜叉驚呆了,他們一直在門外焦急地踱步,生怕裡面的家主們因為這件事大打出手。
平常狀態下他們不擔心源稚生吃虧,可他現在受了重傷啊!
烏鴉甚至考慮過把執行局的兄弟調過來,準備隨時「勤王」。
「難道少主你不想要那個職位?」
「有什麼好的,我早就跟你們說過,我的夢想是去法國賣防曬油。」源稚生輕聲說,「何況,我現在沒有功夫管理家族事務。」
烏鴉與夜叉當然聽源稚生提起過這件事,原來那不是玩笑,而是真的嗎?
「那少主我們現在去哪?我已經聯絡好醫療組了。」
「住院的事情先放一放,你們跟我去政宗先生的住所,我要親自把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Ps:源稚生正常接任大家長的時間約為2012年,現在是2009年,所以他就職這方面會有小小的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