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離水幕之後,二者神識各歸其身。
看著顧九齡面無表情的模樣,沈琮心頭再次嘆惋起顧氏滅門一事。
為守護中原王朝,顧氏一族千百年來損失的人才不計其數。
卻為了這片足下之土,義無反顧。
顧氏滿門人才,皆盡忠報國,因衰勞而亡。
「顧家安弦,顧氏久負盛名,今嫡支一朝滅門,天朝皇族必定重視。那隻妖怪來歷非凡,又是甲相大妖,縱是宋大人對上那妖物分身,也是撓北。」
拍了拍顧九齡的肩膀,沈琮語重心長地看著他,「現下你需要做的,便是養精蓄銳,莫要自發去找那大妖,打草驚蛇不說,丟了性命,你便對不起你爹拼上一族之力將你護送離去。」
聞言,顧九齡目光一怔。
那一日,他醒來是在衙門裡。
聽聞有血案發生,他心感不妙,便跟著捕快一起出去。
狂風驟雨中,他便親眼目睹了滿門皆亡。
想起那一日的痛苦與憤怒,顧九齡眼眶逐漸變紅。
目睹親人被妖物殺死,他卻毫無頭緒。
現下心頭逐漸蔓延出來的無能為力與挫敗,讓他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太過懦弱無能。
連親人都守不住,談何守足下土,談何定天下。
「一步一修行,莫輕舉妄動。顧家安弦,你天賦甚佳,必可在有生之年報此血仇。今兒且好好歇息吧,莫修煉了。調整了狀態,明兒入定打坐,免得你走火入魔。」沈琮見他道心似有一縷不穩,心頭一跳,忙啟唇寬慰他兩句,又暗暗催動清心咒。
見顧九齡面色平靜下來,扭頭回了無妄閣,沈琮喚出十數名影衛守著此處,待他們來報顧九齡無甚異樣後,才頷首寬鬆了心。
沈琮折返雲齋居,捻訣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暈入內,徑直來到都尉府中。
內里一處院落,有一男子盤坐庭院中央,入定吸納靈氣。
他的前方,有一柄龍紋繡春刀漂浮左右。
察覺有人闖入,宋誠,也便是男子佁然不動,只是緩緩啟唇道:「成日無所事事,還將自己當成是一個紈絝子弟麼?」
「為何不將鏡中人之事告知我等?」沈琮望著那把飄懸半空的繡春刀,眼中有一縷深邃一閃而逝。
在回溯時他倒是未曾仔細看,今兒細細一瞧,總覺得這繡春刀有些……
詭異。
便似生人站在他面前一般。
莫不成,這繡春刀已經有器靈了?
彼時,宋誠緩緩睜眼,起身將繡春刀握住,從袖袍里取出一塊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刀面。
沈琮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溢出的神色,分外溫柔。
「北鎮撫司妖魔錄記載,鏡中人乃是千年大妖,自先秦便已存在。至於何等來歷,我也不知。」宋誠緩緩搖頭,「她太過危險,還不是你等有資格靠近的。縱然是我,面對她分身,也尚有幾分勉強。」
沈琮默。
將繡春刀插進刀鞘,宋誠瞥向這個突然闖進自己院落的人:「沈琮,若你無所事事,便去看看榜單。近日長安城裡妖怪頻頻出沒,你不是嫌功績少麼?再抓一隻妖怪,本官連著此次送糧功績給你一起算上,叫你升個官。」
聞言,沈琮挑眉:「此話當真?」
錦衣衛中,官階越高,所能接觸的妖怪越多,所能斬殺的妖怪品階也越高。
此等有益他修仙之路,他何嘗不想快些走上高位。
可惜爬了數年,他才爬上捕頭之職。
「當真。」宋誠不耐地擺擺手,「快走,本官今兒休沐。」
「大人,屬下多嘴一句。大人佩刀,瞧著有些古舊啊。聽聞大人日進斗金,何不重鑄一把寶刀?」沈琮頷首,正要作揖離去,忽而問道。
宋誠一愣。
他低頭看了看腰間刀鞘,垂眸輕描淡寫地說:「這是一位貧賤之交的故友,贈與本官的。」
原是亡故之友。
沈琮曉得這些密辛非是自己可以多問的,便作揖離去。
察覺到沈琮氣息遠去,宋誠撫了撫刀鞘,扭頭走進內屋。
鎖上門拴,布了結界,他扭動書櫃一層暗閣,兩手結印作法,前方白牆忽而一顫,現出一道陣法來。
宋誠一步跨入其中,再駐足時,已然身處另一番天地。
陣法之後,乃是一方庭院。
庭院中央,一株歪了身子的梨樹靜靜獨立。
微風徐徐過,滿堂梨花白。
宋誠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忽而幾步上前。待靠近那隨風搖曳的梨樹,嗅到花香時,他卻又似是膽怯了一般,硬生生頓住腳步。
「那一日,我又見到她了。」宋誠看著梨樹,緩緩低頭。
他還是和當年一般,即便只是面對她的分身,也渾無招架之力。
「你——」會怪他笨拙無能麼。
宋誠伸手撫上垂下來的一縷枝丫,沉沉喟嘆。
路過被貼了封條的花滿樓,沈琮緩緩頓住腳步。
想起羊皮卷上所見內容,他心頭邊騰升出一股慍怒。
罷了,有陳新和鶴七他們在調查,他便不必去插手。
念及此,沈琮收斂眉心殺意,朝拐角另一處勾欄之地走去。
這一帶的勾欄院兒,已經有了些年頭,那弄堂巷子深處,還蹲坐著好些個乞丐。其中,有一個尚且只有垂髫之年的小乞丐,在看到沈琮進來的一剎,陡然睜圓了眼睛。
「哥哥……後面……白衣——」他伸出手,顫巍巍指著沈琮身後。
沈琮已經感受到了身後的陰冷之氣,不曾驚慌,淡定駐足扭頭,望向跟著自己的白衣男鬼。
「我非是你的親人,快些去輪迴吧。你的頭七,末限將至。」為避免引起慌亂,沈琮傳音入密,同他講話。
男鬼渾身濕漉漉的,散發著一股咸腥的味兒。
他對著沈琮俯首作揖,眼眶漸紅:「大人。小的無意冒犯,只是想再見一眼家中妻兒,尚在襁褓的娃娃,還有我那花甲之年的老母親。」
沈琮掐指算了一番,微微緘默。
這白衣男鬼在外經商,出海時遇上海難,船隊撞上礁石,傾數沉入海底,葬身其中。
男鬼因為心中有所不舍,便萬里迢迢從海關折返長安,只為看一眼家中妻兒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