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聞其詳。」許老說罷,便靜待蘇白下文。
蘇白湊近,在許老耳畔密語幾句。
旋即退離三步,對著許老俯首作揖一拜:「多謝元帥,願納草民之計。」
聽著蘇白所言,許老若有所思,而後朗聲一笑:「先生不愧是中原五傑之謀者,果非浪得虛名。」
見他又望向遠方北部,不免問道:「奉孝先生,不知望得何等景象,叫先生如此流連?」
將波斯鏡還給那回過神來,捂著唇畔欲作嘔的年輕小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蘇白回首,溫潤啟唇:「那些俘虜過去的中原婦人,被斬其四肢,烹殺於鐵鍋。垂髫稚童,皆割腦食髓。至於其身,皆炭火烤而備為糧草。」
聞言,在場之人皆是面色一變,旋即面露盛怒之色。
縱是一貫喜怒不行言表的許老,聞言也冷厲了目光。
他娘的,都是些牲口!
有好幾個年輕氣盛的新兵,險些管不住自己的手腳——若非一眾老將攔著,他們怕是要衝過城牆,闖入突厥軍營大殺一番。
這等事情,渾不似是個人。
多年前五胡亂華,已是漢人恥辱。
今兒還有這樣一出,委實叫他們難咽一口氣。
一群蠻夷!
「突厥將士在長城附近安營紮寨,當著我諸位的面烹殺俘虜,不過是激將法。還請諸位莫要輕舉妄動。」又咳嗽幾聲,蘇白握著羽扇對一眾將士俯首作揖。
「奉孝先生此言何意,莫不是叫我等白白看著天朝百姓葬送他蠻夷之口?」那抱著波斯鏡的年輕小兵,憤怒的眼眶都紅透了。
一眾將士紛紛義憤填膺地應付。
看著面前這些血氣方剛的少年士兵,蘇白眼中溫潤不變,只淺淺道:「諸位以為如何?現下打開長平關,衝鋒陷陣,陷入突厥圈套,全軍覆滅,叫突厥跨過長城,南下犯我天朝國土麼?」
那些熱血上涌的新兵聞言,頓時一怔,旋即緩緩冷靜下來。
「奉孝先生,此言何意?」許老身旁一位將軍作揖問道。
「方才我用波斯鏡探望突厥軍營,發覺其中深有異樣。」蘇白搖動羽扇,娓娓道來。
原來,方才他看那北方突厥時,望見鐵馬未卸盔甲,諸軍未放手中刀刃。雖看似豪邁恣意地飲酒吃肉,卻個個蓄勢待發。
此外,主帥軍營四方,無一位士兵把守。
主帥軍營乃軍中重地,不論主帥在內與否,皆會有重兵把守——現下主帥軍營四遭無一士兵,這便是反常之處。
烹殺人肉,只是幌子。
他們真正的意圖,是故意激怒長城駐軍,這些血氣方剛的少年新兵,好叫他們意氣用事,衝出長城血洗突厥軍營。
不過,若天朝將士真的去了,怕是有來無回。
屆時,誰為刀俎,誰為魚肉,便不得而知了。
「今夜按計行事。眾者聽令,若有不從者,皆以軍法重處!」許老緘默須臾,沉聲開口。
「喏!」
瞭望台上,傳來一片嘹亮整齊的回音。
「元帥,太子援軍幾時趕到?」下了瞭望台之後,蘇白朝著許老作揖問道。
「太子飛鷹傳信,說今夜子時,援軍便可抵達長城一帶,同我大軍匯合。」許老回憶著適才收到的密信內容,啟唇道。
蘇白頷首:「今夜,我軍也烹羊宰牛,鐘鼓擊樂,犒勞三軍。」
許老猶豫一瞬,還是頷首應下來。
這廂,突厥軍營,主帥營帳內。
阿鼻咋正一面大口大口吸食著稚子腦髓,一面觀摩地圖。
「將軍,長城一帶並無將士跑出長平關,朝我軍殺來。」外頭走進一位士兵,一手撫在心口,對阿鼻咋俯首恭敬道。
聞言,阿鼻咋蹙眉。
探子回報,長城駐軍中,只有幾位老將,還有那許老尚能鎮場。
剩下的都是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新兵蛋子。
按理來說,他們望見突厥大軍的挑釁後,必定會因為滔天盛怒,跑出長城,不顧一切來攻打他這軍營。
屆時,那群天朝士兵闖入這天羅地網,他便可將之統統打盡,旋即大破長平關,占據天朝北疆長城。
只是,怎會這般平靜?
阿鼻咋心覺不對勁,放下那快要被啃乾淨的稚子腦袋,看向前方士兵,一雙鷹眼滿是威嚴與暴戾之色。
「去,再派探子探查敵軍情報。」他大手一揮。
「喏!」士兵又是一拜,迅疾退離主帥軍營。
探子很快便有了消息。
說那長城駐軍中,來了一位一襲布衣青衫,頭戴綸巾,手搖羽扇的病秧子公子哥兒。
便是那公子哥兒帶來了竹子做的長箭,射殺他突厥三千士兵。
看罷這密信之後,阿鼻咋嗤笑。
一個沐風便咳嗽出血的病秧子,也妄圖號令三軍,擊退他突厥大軍?
痴人做夢!
「傳令下去,繼續飲酒作樂。」阿鼻咋燒了那封從長城內傳來的密信,同候著的士兵吩咐道。
大漠長河,落日圓圓。
很快,夜明星稀。
兩方駐軍,皆可望見彼此的明亮篝火。
子時。
長平關內。
沈瑨風塵僕僕,總算趕到長城,帶著糧草和援軍同許老匯合。
「元帥,叫你苦等了。」沈瑨見到俯首作揖的許老,忙下馬將他攙扶起來,「元帥不必多禮。」
「末將不可僭越。」許老搖搖頭,見沈瑨已經注意到旁邊的青衫公子,便向他引薦道,「殿下,此乃奉孝先生。」
「奉孝先生?」將援軍安排下去整裝小憩,沈瑨望著蘇白,眼中詫異一閃而逝,「莫不是,那大名鼎鼎的五傑之謀,樂安居士,蘇奉孝先生?」
「正是草民。草民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蘇白捂拳咳嗽一陣,對著沈瑨俯首作揖一拜。
沈瑨也將他攙扶起來,眼角噙笑:「早聞先生大名,久仰久仰。」
「殿下,草民尚有一計,可大破突厥。不過,需借殿下援軍一用。」蘇白又咳嗽著,垂眸不卑不亢道。
明亮火光下,沈瑨見他面上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便解下自己身上的薄氅,為蘇白繫上,而後靜待下文:「奉孝先生,但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