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棠這個名字,一萬個人中也未必有一個知道。
可韓棠卻是個很可怕的人。
江湖上有許多非常有名氣非常有本事的人,他們一旦被韓棠盯上了,就非死不可。
沒有人知道韓棠殺了多少人,甚至韓棠也忘記自己殺了多少人,但是他一旦下定決心殺某個人,那個人就非死不可。迄今為止,他還從未失敗過。
正因為有他這樣一個人,時至今日,兵強馬壯的十二飛鵬幫在對上老伯孫玉伯的時候,也不敢輕舉妄動。
試想一下,你若知道有一個人隨時隨地可能出現在你身邊,要了你的命,你又怎麼可能輕舉妄動呢?
韓棠籍籍無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籍籍無名的人比起有名的人要可怕得多,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他很可能是你遇上的任何一個人,而你遇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成為殺你的人。
這如何不可怕呢?
韓棠殺過很多人。
他殺人的手法不固定,殺人的武器也不固定。
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殺人,任何事物也都能成為他的武器,正因為他是這樣一個人,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方式什麼法子殺你,而對付這樣的人,往往最為困難也最為要命——你要不了他的命,他就要了你的命。
風無痕跟隨韓棠已有十三個年頭,他不但學會了韓棠殺人的本事,也曾看韓棠如何殺人。這世上已沒有任何一個人比風無痕更了解韓棠了,可即便如此,風無痕對殺韓棠這件事,也沒有一丁點把握。
他也不知道韓棠會用什麼方式什麼武器什麼手法對付他。
風無痕實在不願意和韓棠交手,可從第一次見到韓棠的時候,他就已清楚他們兩人之中,註定只有一個能活下來。
現在這一刻已經到來。
今天以後,他和韓棠只有一個能活。
風無痕並不害怕,只是有一絲悲哀。但是當他面對韓棠的時候,這一絲悲哀也消失不見了。
風無痕不想當被殺的那個,所以他必須絕對冷靜,絕對的無情。
此時的湖畔與秋色,簡直已是世上最美的風景。
只可惜這片風景不但沒有人欣賞,而且註定有一人要橫死於這美妙的風景之中。
風無痕、韓棠長身卓立。
他們的眼睛發出比刀鋒還鋒利的光,掃過對方全身上下,不敢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們很清楚,任何一個細節都將導致占據發生變化,進而導致勝負生死易主。
風無痕沒有動、韓棠也沒有動。
不動就不會出現破綻,一動就會露出破綻。兩人都很清楚這個道理。他們都在等,等待對方露出破綻,也等待機會的到來。
半個時辰過去了。兩個人如兩座石像卓立著,他們不但肢體沒有動作,而且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他們不敢眨眼。他們太了解對方了,一旦眨眼,對方甚至會利用眨眼的這一剎那,身體動作發生變化,進而製造出一個殺死對方的機會。他們絕不能給對方這個機會。
風無痕、韓棠仿佛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人,他們的長相雖然不同,可他們的氣質卻令人忽略了他們的長相。此時此刻他們給人感覺實在太像太像了。
正因如此,誰也沒有出現破綻。
韓棠、風無痕都知道,對方是絕不可能出現破綻的,想要殺死對方,只有一種法子——製造機會。
機會有時候不是尋到的,而是製造出來的。
一個高明的殺手,不但懂得尋找機會,也應該懂得製造機會。
兩人都已在準備製造機會了。
忽然,韓棠有了動作。
他的手一揮,寒光一閃,一柄短劍呼嘯著飛出,射向風無痕的左肩。
同一時間,斜插在腰上的劍驀出現在手中,從上而下一道閃電般隨著飆前的步法劃向秋滿天的咽喉。
劍的速度奇快無比,人的動作竟比射出的劍還要更快,以至於兩口劍幾乎同一時間向著風無痕擊來。
劍至面門,如石像而立的風無痕才有動作。
他後移兩步,抖手弄出漫天劍影護住周身,硬生生破了韓棠的殺招。下一刻游至來不及回劍的韓棠旁,寒光一閃,劍鋒向著韓棠小腹刺去。
韓棠身子後傾,直挺挺倒下,這一著不但避開風無痕奪命的殺招,而且倒下的瞬間,他的衣袖、腰上、手肘、膝蓋各處發出一陣機簧聲,暗器寒星般直打風無痕周身各處命門。
風無痕隨手劃了個圓弧,一股奇特吸力居然將所有暗器吸入圓弧之中,下一秒一道從上而下的閃電朝著韓棠的心臟落下。
那當然不是閃電,而是劍。
好快的劍!
饒是韓棠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也從未見過如此快的劍。他的殺手直覺果然沒錯,三年前,風無痕就已有本事殺死他了,而且這些年來風無痕也的確一直在隱藏實力。
韓棠瞧見那閃電般落下的劍時,就已明白即便竭盡全力,也必然避不開。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狠色,身軀向左稍微傾斜。
這個動作自然沒有法子幫助韓棠避開閃電般擊下的劍,卻避開了致命部位。
利劍透體而入的同時,韓棠已將劍狠狠刺了出去,朝風無痕的咽喉刺去。
韓棠的目的很明確:以傷換命。
可是風無痕卻很了解他。風無痕在中途就已鬆開刺出的劍,因此劍是射入韓棠身體的。雖說風無痕也因此失去了對劍的掌控,但劍也失去了對風無痕的限制,以至於韓棠的劍刺來時候,風無痕才能險之又險的避開。
風無痕避開的一瞬間,撮指成劍,瞬間刺入韓棠的咽喉。
這場生死搏殺,最終以風無痕的勝利而結束。
這一戰不只是武功的較量,也不只是殺人技巧的較量,還是智謀心理上的較量。
風無痕於武功上、殺人技巧上,未必能占據上風,可在智謀上卻占據了上風,所以活下來的人是風無痕,而非韓棠。
劫後餘生的風無痕沒有半點取勝的喜悅,眼中則是傷感與憐憫之色,對面前渾身鮮血的韓棠,道:「謝謝你。」
這句話他早就想說了,因為沒有韓棠十三年前的出手相助,風無痕早已經死了。可生死搏殺之時,風無痕是萬萬不能說出這番話的,因為會泄了氣勢。
一旦氣勢泄了,就必然落於下風。
韓棠的咽喉冒著鮮血,他的面龐正在痛苦的抽搐起來,但一雙死灰色的眸子中卻並沒有死亡的痛苦,而是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愉快神情。
韓棠望向風無痕的時候,眼中居然也沒有面對仇人的痛恨,而是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欣慰與驕傲。
他張開口,咽喉處的鮮血留得更急了。
風無痕知道他要說話,手抵在他的後背,輸入功力。
韓棠終於能將要說得話說出來了,他的話只有三個字:「謝謝你。」
風無痕明明殺了韓棠,韓棠為什麼要謝謝風無痕?其他人瞧見這一幕必然很疑惑,可風無痕卻很明白。正因為明白,所以風無痕眼中的悲哀之色,更加濃烈了。
很早以前,韓棠就已厭倦了活著,他一直想死,卻不能死!現在終於能死了,終於死了,所以韓棠對風無痕是感激的,而非痛恨的。
臨時之前,韓棠甚至因為成就了風無痕這名弟子而驕傲,他相信風無痕一定比他更厲害。
風無痕抱著韓棠的屍體,靜靜坐著,望著這湖光秋色,蕭蕭木葉落下,落在他的身上,落在四周,落在湖面。
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風無痕終於慢慢站起身來,他盯著懷中已冰冷僵硬的屍體,淡淡道:「你死了,但你的事情我會代替完成。」
說完這句話,他就從韓棠身上取下一物,轉身而去。
人死了,要入土為安,韓棠也一樣。
但這裡不適合韓棠入土為安,風無痕要帶韓棠去一個真正適合入土為安的地方。
他知道哪裡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