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痕仰頭望見遠處的花海,也瞧見花海中那棟豪華的莊院。閱讀他知道哪裡正是孫府,也正是他要前往的地方。
孫玉伯喜歡花,所以府邸建立在一片花海之中。
不同的季節,這裡總有不同的花盛開,而他總是住在花盛開得最盛的那個地方。
現在花開得最艷麗的就是菊花。
所以孫玉伯就在菊花園接見風無痕。
風無痕從未來過孫府,也從未見過孫玉伯,甚至除開韓棠以外的孫府任何人,他都沒有見過。
但是他還是來了。
他不得不來,非來不可。
風無痕距離孫府大門還有三百步的時候,一些孫府門人就已瞧見了他,所以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將風無痕圍了起來,個個都亮出了兵器殺氣騰騰。
來孫府的客人實在不少。
有些客人從未來過孫府,但孫府門人對他們卻也是客客氣氣的,因為這是孫玉伯的規矩;來者是客。孫玉伯的規矩雖然多,但孫玉伯的規矩任何人都必須遵守。你不遵守,或許孫玉伯未必會對你怎麼樣,但他們的那些擁護者卻必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在孫府,孫玉伯就是神祇,每個人都是他虔誠的信徒。
風無痕沒有來過孫府,孫府門人本來應當對他客客氣氣的,可卻沒有人對他客氣。
不但對他不客氣,甚至隨時準備要他的命。
風無痕來的時候,也有不少客人來拜訪老伯。
那些人沒有因孫府門人對風無痕的態度有任何不滿,他們其中甚至有些還咬牙切齒的盯著風無痕,似乎要將風無痕生吞活剝。
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無論那個東道主瞧見有客人帶來了一口棺材,誰的心情也不太好。那些孫府門人沒有立馬對風無痕出手,就已經非常有涵養了。
風無痕帶來了一口棺材,市面上最好的棺材,花了五百兩銀子。
可棺材就是棺材,無論什麼樣的棺材,總是棺材。每個那個活人希望見到棺材,所以帶來棺材的風無痕自然不會在孫府門人這裡有什麼好臉色。
劍拔弩張,戰鬥一觸即發。
幸好這個時候出現一個人來。
這人長得斯斯文文,看上去是飽讀詩書的學子。他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無論什麼人瞧見他,也不會生出一丁點厭煩之感。
他一出現,不少人都已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但沒有人打算就這樣放過風無痕,可是他的話說出,本來恨不得要殺風無痕侍衛立馬放行。
他的話很簡單:「老伯請這位公子進去。」
老伯就是孫玉伯,在孫府,沒有任何人敢違背孫玉伯的命令,除非他想死。
孫府門人雖然讓開了,但風無痕沒有動,只是平靜問道:「只有我進去?」
那年輕人道:「棺材當然也可以一起進去。」
風無痕不再說話,帶著他的棺材往大門走去。
府門一共有三扇門,沒有什麼大事,大門是不會開放的。可風無痕帶著棺材走來的時候,那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就已讓人將正門打開,所以風無痕以及棺材都是從正門進去的。
那人親自為風無痕領路,抵達菊花園後,便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風無痕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卻知道他是誰。
除開律香川以外,孫府上下已沒有第二個像他那麼樣的人了。
風無痕雖然知道,卻根本不在乎。無論為他領路的人是誰,無論那個人是否對他客氣,他都不在乎。
對於不在乎的人,他根本不會多看一眼。對於不在乎的事情,他也根本不會理會。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一些見過韓棠的人若是瞧見他,必然認為他是第二個韓棠。不過卻不是現在的韓棠,而是二十年前那個年輕的韓棠。
孫玉伯一走進院子,就看見風無痕,也瞧見了棺材。
他一看見風無痕,就想到了韓棠,那個二十年前為他效力為他出生入死為他殺人的韓棠。
那一幕仿佛就在昨日,可偏偏已過去了二十年。孫玉伯的神情甚至變得有些恍惚,心中一時之間生出了萬千感慨,但是一剎那間他就恢復過了,變得十分的沉靜。
等他瞧見那口棺材的時候,沉靜的面龐上又閃過一抹傷感與沉痛。他盯著棺材看了很久很久,視線再一次落在風無痕身上。
「棺材裡的人是不是韓棠?」
風無痕沒有說話嗎,可給出了回答。
他輕輕拍了下棺材蓋,蓋子飛旋而起,足躍起兩丈高才砸下地上。棺材蓋砸下的時候,棺材已轉了九十度,由橫放變得豎立,棺材的口子是朝著孫玉伯的,所以孫玉伯能清楚看見棺材中的人——死人。
這個死人,正是韓棠。
孫玉伯不喜歡看死人,可盯著棺材中的死人看了很久很久,他似乎在判斷這人是不是韓棠。
不管孫玉伯如何看,棺材中的人當然就是韓棠。
孫玉伯終於收回了視線,又問道:「是你殺了韓棠?」
風無痕道:「是我。」
孫玉伯道:「你為什麼要殺他?我記得他是你的師父?」
風無痕的面龐閃過一抹傷感之色,語氣卻顯得格外的冷淡:「他不死,我就得死。」
孫玉伯道:「你殺了他,又為什麼要將他帶到這裡來?」韓棠是孫玉伯最得力的屬下,韓棠死了,孫玉伯卻非常的平靜,非但沒有勃然大怒,甚至一丁點生氣的意思也沒有。他的神情任何人看來都很奇怪。
可風無痕不奇怪。
因為風無痕知道孫玉伯清楚死對於韓棠來說,絕不是痛苦,而是解脫。風無痕也知道孫玉伯必然將他的事情瞭若指掌。
韓棠這個人沒有朋友,卻有一個信任的人,這個人就是孫玉伯。
韓棠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會隱瞞孫玉伯。
風無痕道:「兩個原因。」
「什麼原因?」
「第一,韓棠雖然死了,但要入土為安,而最適合入土為安的地方就在你這裡。」風無痕不等孫玉伯說話,就已繼續說了下去:「這二十年來,他為你而生,為你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如今他死了,他的身後事也應當由你來安排,也只有你來安排,他才會滿意。」
孫玉伯本來有話要說,可現在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的拳頭已攥緊,雖然面上還是沒有什麼變化,可他的情緒卻是很複雜的,心情是很沉痛的。
他雖然是個梟雄,但卻也有情。
風無痕道:「韓棠雖然死了,但他交代我一件事,所以我不得不來。」風無痕取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孫玉伯看完信,一雙穩如磐石的手居然顫抖了起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才平靜下來,道:「你有沒有看過信?」
「早已看過。」
孫玉伯道:「你答應了?」
風無痕淡淡道:「若不答應,我又何必來見你。」
孫玉伯道:「你為什麼答應?」他的眼睛射出鋒銳的光,目光比刀鋒還要更銳利。前一刻他只是一個為好友之死而傷心的老人,這一刻他又變成了殺人如拾草芥的梟雄。
風無痕不但臉色沒有變化,而且想也沒有想就回答道:「他照顧了我十三年,而只需要我為你效力五年,無論如何看來都是我占了便宜。」
孫玉伯冷冷道:「如果你不拿出這封信,你會更占便宜。」
「是的。」
孫玉伯道:「你為什麼要拿出來?」
風無痕淡淡道:「一個人若是欠下了債,就需要還!當年他欠你的,所以用一生來償還,而我欠他的,當然也應該還。」
孫玉伯忽然不說話了,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慢慢道:「如果不是知道韓棠沒有兒子,我甚至懷疑你就是他的兒子,你們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風無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開玩笑道:「我們不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因為我比他好看得多。」
孫玉伯也想笑,可就在這時,風無痕又繼續道:「我雖然不是他的兒子,但他卻是我的師父。」
風無痕的語氣很平靜,本來想笑的孫玉伯已笑不出來了,他能從風無痕這句話中聽到無限的傷感。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風無痕雖然就在他的面前,卻仿佛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空間。
他一直與孤獨為伴,過去,現在,未來,都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