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宵禁。
鐵盆胡同沒有燈籠照明,光線昏暗,連影子都照不出來。
許新正臉色陰沉地追進胡同里,腳步不自覺放慢了。他不會那妖女的虛空攢火之術,必須留點時間讓雙眼逐漸適應黑暗。
隻身行走在黑暗中,這是人類最原始的恐懼。
許新正握緊了刀,不敢稍有鬆懈。
就在前方看不見的地方,一陣撓牆的聲音幽幽傳來。
許新正心裡計算著路程,配合記憶中那戶人家在胡同里的位置,迅速測出了自己與那行屍的距離。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他的雙瞳已經適應了黑暗,可以看見兩側的牆面與地面的區別,以及十步開外蹲在地上的黑影。
那隻行屍還在撓牆,渾然沒有注意到有追兵到來。
它很專注於刨自家的牆根,或許那晚更夫少喊兩句話就不會引起它的注意,惹上殺身之禍。
它在屍變後依舊記得自己的家嗎?
回家的誘惑?
許新正心中短暫浮現出這麼個奇怪的想法,但很快就將注意抽了回來。
「這隻行屍的力量勉強能達到九品武夫的水準,而我的實力恰好就是九品武夫,但我懂得技巧,懂得應變,而它只保留著原始殺戮的衝動,不畏懼死亡。不怕死,是它的優勢,也是它的劣勢。」
「可惜沒有帶紅繩和鎮屍符,還是不考慮擒獲了,免得傷到自己。它的命門在……腦袋嗎?」
許新正手頭情報不足,只能憑藉自己對於行屍的主觀印象來推斷。
那隻行屍還在撓牆,很執著。
許新正腦海中預演出接下來的對戰方案。
卻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誰在外面?」
是那婦人!
一聽到婦人的聲音從門後面傳來,那行屍立馬就轉移了目標,一下撲在門上。
好在那婦人並沒有打開門栓,這一下沒有被它撞開,只是嚇了那婦人一跳。
許新正不敢再耽擱,急聲喊道:「回去!不要開門!」
「大人?是你在外面嗎?」那婦人認出了許新正的聲音,又喊道。
「不要開門!」
許新正來不及與她解釋,拔刀就沖行屍殺去。
那行屍也注意到了胡同里的許新正,在新鮮血肉的吸引下,它放棄了回家的誘惑,長嘯一聲便朝許新正衝去。
狹路相逢,彼此不過十步的距離,轉眼間一人一屍便要正面衝撞。
許新正忽然踩著牆面騰空翻身而起,這一刀像斷頭鍘一樣落下。
那行屍根本來不及反應,徑直衝過去落在許新正下方,被他扎在了地上。甚至都來不及剎車,迎著刀鋒就向前滑,等到停下時,許新正的刀已經從它後腦開到了後背。
沒有任何戲劇化的意外,一刀,絕殺!
「大人?大人您在嗎?」
那婦人不安的聲音再次從院子裡傳來,準備嘗試開門。
許新正將刀從屍體上拔了下來,一邊回應道:「別開門,外面有條瘋狗,會咬人的。」
「哦,好……」那婦人背靠著院子門,又問道:「大人您沒事吧?」
「沒事,你回去睡覺吧。」許新正甩了甩刀上的污穢,滿臉嫌棄。
「大人……謝謝您。」院子裡又傳來了婦人的聲音,莫名帶上一些哽咽。
許新正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屍體,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催她趕緊回屋裡不要多管閒事,然後從懷裡掏出信號彈,吹著火摺子點咯。
煙花升空,很快就引來附近的南城兵馬司巡邏隊。許新正沒讓他們處理,打發他們守在巷子口,一直等到鎮魂司的同僚過來才移交屍體。
這次帶隊的花幡執事並不在王景淵麾下,與他不是一個總幡的。但都是鎮魂司的人,交接起來並沒有什麼困難,亮明腰牌,現場簡單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會遇到行屍後就算過關了。
妖女的事情許新正也沒說,人都跑了才說,不是給自己添麻煩嗎?
卻在這時,一陣熟悉的鈴鐺聲在南門街上響起,又是那輛收屍的馬車。
「嘁,這幫神棍來得正好,屍體給他們處理吧,省得弄髒弟兄們的手。反正功勞不會少……呵呵,當然,許老弟你肯定是主要功臣。」那花幡執事笑了笑,拍拍許新正的肩膀。
許新正很識相地笑道:「也是兄弟們來得及時,否則就讓這鬼東西跑了。」
幾個同僚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地笑了。
「東西呢?」
欽天監的人提著燈籠走進胡同,領頭的穿著一身湛藍色公服,但與昨晚許新正見到的不是同一個人。
鎮魂司眾人貼牆讓開一條路,那人見到趴在地上沒有任何動靜的行屍卻眉頭一擰:「怎麼給弄死了?」
許新正見他這反應並不意外,只是驗證了心中的猜測而已。
花幡執事作為現場鎮魂司最高官銜的人,此時也主動站出來幫他解釋道:「事發突然,哪裡來得及提前準備?一不小心就誤殺了。」
「你們這麼多人,生擒一隻行屍很難嗎?」
聽他這話,鎮魂司眾人脾氣也上來了,一個個抱著刀將路重新擋住。
那花幡執事冷聲道:「你這是什麼話?屍體到底要不要?不要我讓兵馬司的人拉走!」
面對鎮魂司,欽天監的人卻不像其他衙門那樣示弱,反而一副要追責的樣子問道:「誰殺的?」
鎮魂司同僚並沒有說出許新正來,但許新正自己也不好躲著,主動站出來承認道:「我殺的。」
欽天監的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跟我們回去一趟。」
花幡執事見他如此無禮,橫刀攔在了他前面:「這位大人好大的威風啊!真當我鎮魂司是欽天監的附庸麼?」
「你可知道這隻行屍有多珍貴?」欽天監的人語氣陰沉地問道。
花幡執事卻不虛他:「與我何干?這位大人怕是誤會什麼吧?我鎮魂司的職責是保衛京師安寧,而不是幫欽天監去抓捕行屍!這隻行屍既然珍貴,那你們欽天監自己派人去抓呀!有本事就搶在我們前面把這鬼東西帶走,別妨礙我們巡城!」
那人被他說得鬍子一抖一抖的,又見其他鎮魂司執事抓著刀一幅隨時砍人的模樣,自知說不過他們,退一步招呼手下道:「把屍體帶回去。」
花幡執事倒沒有阻止他們收拾屍體,也順著台階下,招呼弟兄們撤離。
那人卻突然攔住了許新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許新正抱拳道:「鎮魂司白幡執事許新正。」
那人便放手讓他走了,只是暗中記下了這個名字,回去好打小報告推卸責任。
一行人出了胡同,花幡執事拍拍許新正的肩膀寬慰道:「別怕,此事本就是他欽天監沒有提前打好招呼,一隻行屍而已,殺了就殺了。就算問了你的名字,諒他們也不敢來鎮魂司要人!」
其他同僚也罵道:
「就是,一群狗一樣的東西,整日裝神弄鬼,我鎮魂司幫他們抓幾次行屍就蹬鼻子上臉了。呸!」
「老子不爽他們很久了,方才若不是頭兒攔著,看老子不一刀削了他!」
「一個從七品的靈台郎而已,真不懂他有什麼可囂張的!居然敢在我們頭兒面前要人!」
許新正拱手道:「還是多謝哥哥們替我解圍。」
「哎,都是鎮魂司的兄弟,不礙事。現在天黑了,外城宵禁,你雖說有腰牌,但畢竟不當值,還是早些回去吧,莫在外面溜達。哥幾個還要巡城,就不送你了。」花幡執事提醒道。
「嗯,改日請哥哥們喝酒。」
「哈哈哈,蹭了你的功勞怎能還讓你請酒?快回去吧。」
花幡執事拍拍他的手臂,目送他離開。
鎮魂司雖然在外面名聲極差,但內部關係卻相當不錯。畢竟鎮魂司大部分人都是育英堂出來的孤兒,無依無靠,彼此間天然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