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環老人在姜元身後站著。
她的手不自禁地握住了袖子裡的長針,覺得出一種莫名的緊張。
修為高深的武者,對於危險總能有近乎於「未卜先知」的感應。
首先看向面前的姜元,四氣境,肯定不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
她的視線落向了周圍的人群......
奇怪了。
花環老人如此想著,就聽到姜元又問她,「三善道的堂主平時很清閒嗎?」
花環老人強壓下心裡的異樣,那種忽如其來的危機感轉瞬即逝。
「你不想當官了?」她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只是好奇。」姜元記著今三元離開的方向,然後追了過去。
花環老人果然也跟上來了:「我在總壇負責管理弈子的各種生活事務,所以看上去會顯得很閒。」
「到達了五識境之後,是一定會被所屬的分壇委以重任,在慈照鎮停留的時間只會更加短暫。」
「這種雜活一樣的職位,可沒有多少油水。」她故意把話說得很市儈。
姜元順勢問著:「鎮子裡平時有幾位堂主和使者坐鎮?管理這麼多小孩一定很麻煩吧?」
花環:「一般不會有使者回到總壇,各分壇會安排一位堂主在這裡處理雜務。」
她補充著:「我和人間道的四苦大師都是通玄境,代替閉關的教主坐鎮總壇,必然能保證這裡不會鬧出任何的差錯。」
「一般情況......那分壇的使者們什麼時候會回到這裡?」
花環老人皺著眉頭看向姜元:「你在方寸觀的時候,是沒有從書大人那裡聽到過任何關於教會的消息嗎?」
姜元坦誠相告:「沒聽到過。」
花環老人:「三年一次的彌陀宴上,教主會出關親自主持。那時候所有分壇的使者都會齊聚於此,共同探討如何從腐壞的輪迴里解救眾生。」
姜元:「三年?就是說,教主快要出關了?」
花環老人:「還有兩個月就是彌陀宴。」
能見到學堂的閣樓的輪廓了。
姜元為了不讓自己詢問的態度顯得太過刻意,就換了個話題。
「弈子之間總是要互相爭鬥,還要按時按點的在同一處學堂里讀書,這樣真的不會引發......」
這一次,花環老人卻是直接打斷了姜元的話語。
「你覺得他們過得不開心嗎?」
她指著一旁還沒開業的食鋪,總角之年的孩童們正在店鋪前的石頭台階上打鬧。
「如果不是六道教收留了他們,他們早該在戰亂或者荒年裡死去。」
「至少在這座鎮子裡,這些孩子不需要啃樹皮、嚼草根,也不必忍受病痛和飢餓——朝廷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粉飾太平,歷朝歷代皆是如此。」
「至於對弈,那只是在用更加效率的方式,迅速地教會他們如何」
姜元的眼底映著逐漸接近的學堂,「他們在對弈里死了,好像沒有人會感到難過。」
花環老人卻以篤定的語氣解釋著:「因為他們沒有死,只是提前進入了輪迴,成為了教會解救蒼生的大計劃的一部分。」
......
慈照鎮的街道修建得四通八達,兩架馬車齊頭並進也能顯得寬敞。
載滿貨物的馬車前進著,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是風聲?車夫不經意的偏過頭,發現一道人影從身旁竄過了。
今三元消失在了學堂的大門裡。
加快腳步的姜元很快也趕到了學堂附近,花環老人對於這位未來的「魔教之光」很是器重,分別之前悄悄遞給了他一張塗滿了金泥的信紙,稱這個可以豁免學堂講師的責罰。
此時的廊道里正空曠著,弈子們都在各自的書室里背誦經文。
姜元區分著廊道里迴蕩的朗誦聲,很快就在外院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書室。
講師正在弈子們的前方解讀《武典》的「通玄」。
「觀主曾說:天知人不可為,常常勸告。」
「關於這句話,民間從未給出過清晰、合理的解釋。因為他們拿到的《武典》是經過了前朝皇室多次修改過後的版本。」講師說著,竟然拿出了一卷竹簡敞開。
「但方寸觀里的原版,可是清楚的寫著後面的話語:奈何眾生愚鈍,聽不懂天地之語,迷惘世俗,渾渾噩噩。」
「句子完整了,意思也就清楚了:世界上是有『天命』存在的,它往往會告誡一個人做什麼事情就會遭遇怎樣的後果,並且加以勸阻。」
「但絕大部分的武者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聽到屬於自己的『天命』,唯有通玄之上,才能對此有所明悟。不過偶爾也會有境界較低、但是悟性極高的才情絕艷之人提前進入到了『聽天命』的階段。」
悄悄摸進書室,坐到了最後一排的姜元正想要提問,就聽到前排傳出了今三元的聲音......他差點就幻聽成書千秋的聲音了。
今三元看著講師,「如果有誰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無時無刻都能聽到『天命』呢?」
講師很耐心的解釋,「那就說明老天覺得你做這件事很不合適,有傷天理,或者是『不合時宜』,所以要儘可能的阻攔。」
說到這裡,他就大笑。
「據說啊,那位觀主小時候起,就經常聽到屬於自己的『天命』。他在《武典》的原卷里描述過,自己能記事的時候就經常『無緣無故』的厭惡習武,許多次有接觸到武功的機會,卻總是有意或無意的錯過。」
「即便是二十歲之後開始追求武道,也總是在各種境界的發展上被這『天命』的聲音給干擾,以至於困難重重。」
「事實證明,老天果然沒有說錯。這觀主建立了方寸觀之後,他做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壓佛教,拆除寺廟,大肆打殺僧人,鬧得一陣生靈塗炭......」
「不過這件事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則傳說,畢竟,世界上可沒有第二個人能從小就聽自己的天命長大,真實性也就無從考究了——」
講師收好了手裡的竹簡,「接下來我們繼續解讀《武典》的人體四氣篇。」
不合適?不合時宜?
坐在書室最後一排的姜元看著自己面前那張金泥的信紙,終於是理解了那種阻撓自己境界進展的無形力量的歸屬。
難怪那位與自己天賦相仿的觀主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才天下無敵。
他的敵人從一開始就不是武林。
而是這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