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醒來之後,無塵感到了久違的安逸。
東寒王安排的屋子,睡起來真的很暖和,很香,很軟,一時間連他都有些貪戀被窩。
狐仙見無塵醒來,走過來問道:「真君今日怎麼起得這般晚,還賴床了?」
無塵笑道:「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狐仙自是好奇問道:「是什麼?」
無塵指了指西邊,說道:「南贍部洲西邊有個邊陲之國,叫雲國,那裡環境挺好的。」
狐仙點頭說:「沒去過,天下很大,倒也實屬常理,不過這和真君有什麼關係?」
無塵想想說:「我在那裡住過,剛開始的時候,那被褥很臭,那床墊很硬。」
狐仙笑著說:「真君這是怎麼了?怎麼還會想那些過得不如意的時候?真君是得道之人,也會念舊?」
無塵一愣,他確實不是個念舊的人,總是喜歡向前看。
「也許是因為還有活著的人,我有點放心不下。」
「是誰?」
無塵拉開了左手的衣袖,露出了一隻手鐲。
狐仙搖著頭,不解地問:「真君,這手鐲都發黑了,是誰的?」
無塵答道:「一位過去之人送的,它是個金鐲子,值不少錢。」
狐仙搖頭說:「真君騙人!明明就是個黃銅鐲子。」
無塵笑著說:「我以前也是這般認為,可湘雲說這就是金鐲子,後面也明白,多的是凡人把黃銅當金。」
聽聞以前夏商周之時,青銅也會被叫做金,最近這一段時間裡,才特指黃金。
狐仙搖頭說:「我不理解,黃銅就是黃銅,黃金就是黃金,別人不知也就算了,可為什麼真君偏偏把銅鐲子當做金鐲子?」
無塵答道:「我也道不明白其中緣由,但就是願意如此叫它。」
狐仙似乎是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愈發好奇地問道:「真君常常告訴我許多道理,難道自己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我還以為真君什麼都懂呢。」
無塵終於是起了這個床,穿好了衣服,因為外邊冷,所以多套了幾層。
將手鐲重新戴好,用衣袖包裹起來。
狐仙走到無塵跟前,輕聲說道:「真君怎麼不理我?還有,為什麼一個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手鐲,要像個寶貝似的護著。」
無塵還是沒有回答,往外邊走去,在奴僕的侍奉下洗漱一番。
這些奴僕也是在服從命令,拒絕反而是在為難他們,勸過兩回,勸不動之後也就由著他們了。
用過早膳之後,無塵就帶著狐仙往街上去逛逛。
後邊跟著幾個隨行的護衛,只是按照無塵的要求,離得很遠,但處於他們的視線之內。
東寒國的眾人都穿著厚重的衣服用來禦寒,一個個像極了圓球。
聽說北邊的另一個寒國,日子過的那才叫一個慘澹。
無塵找到一家尚還開著門的鋪子,這地比較偏僻,但奇怪的是周圍有不少人,尤其是小孩子。
掀開遮擋風雪的布帘子,無塵就抱著狐仙走了進去。
一進來,就感覺到一股熱浪,這是一處熱鬧而充滿活力的地方。
爐火通紅,風箱聲聲,鐵錘敲擊在燒紅的鐵塊上,清脆的叮噹聲讓人莫名安心。
是間鐵匠鋪。
在冬天裡,鐵匠鋪由於有著明火,向來是受人歡迎、人聲鼎沸的。
周圍有不少人,明明是個鐵匠鋪,卻有人支了張桌子,圍起來煮酒喝。
見無塵帶著只狐狸進來,走出一人,是個大漢,身強體壯,衣服穿得很少。
他說道:「老人家,您有些面生,我錘子沒在城裡見過您啊?是要打些什麼嗎?」
無塵說道:「店家,我是疾醫,剛到貴國不久,想來打聽些消息,見到這天寒地凍的,只有這裡早早開著門,尋思著進來看看。」
錘子聽到之後,看見無塵抱著的赤狐,於是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最近聲名鼎盛的無上仙和狐大仙,快快請坐。」
眾人騰出來一個座位,倒了熱茶,讓無塵落座。
狐仙問道:「怎麼你們都認識我?」
錘子笑道:「聽宮裡人說,我東寒國來了個狐仙,王上要請它做護國神獸,加上狐仙您能說人語,不就是您二位嗎?」
無塵問道:「就是不知東寒國到底發生過什麼?為何要有此一舉?」
錘子問道:「為何要捨近求遠?不去問問國王?」
但馬上錘子就想明白了,笑著點頭:「想來是王上不願意告訴你們,避而不答!」
狐仙點頭道:「正是如此,那老國王什麼都不說,還偏偏求著我去做那護國神獸,我才不要上當呢。」
錘子一眾人等頓時哈哈大笑,說道:「狐大仙有理,要我說王上定是不願意告訴你們的,但又不敢攔你們,否則就不會讓你們出來,問到我們這兒了。」
狐仙點頭說:「如此說來,你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錘子答:「一來是國王的私心,想多活幾年,只要把狐大仙留下了,以後慢慢求些寶貝仙丹,都才有門路。」
狐仙問道:「你們這般議論,就不怕東寒王怪罪你們?」
錘子搖頭說:「我們這裡可不一樣,天寒心可不寒,民風淳樸,想什麼就是什麼了,少了些彎彎繞繞。」
狐仙一喜,道:「除了那老國王,倒還真是如你所說,我很喜歡你們東寒人的性子。那二來呢?」
錘子直言道:「其實二位來的不是時候,東寒國春夏之時,那才是一副盛況!」
「東寒?冬寒!是冬天極冷之意。」
「聽聞再往東有一大國,名周。有仙下凡,名老子。過函谷關之前,關令尹喜見有紫氣從東而來,知道將有聖人過關。果然老子騎著青牛而來。這是紫氣東來,是吉祥的徵兆。」
「所以取了個諧音,日出於東方,雖寒但卻不敗!這就是我東寒國!」
狐仙點頭說:「原來如此。」
錘子驕傲地抬頭說道:「我東寒國雖然從不惹事,但人人能武,兵鋒極利!北邊那幫野人才是,什麼都不會,最是讓人不喜!」
無塵喝了口熱茶,錘子見了好奇說:「方才見老人家你年紀大,但現在卻也算健朗,不如來口熱酒?」
說著,從煮酒的鍋里拿出一杯,遞到無塵面前。
煮酒,又稱燙酒。
東寒的煮酒不是直接去煮酒,而是用幾個杯子去隔水加熱,不僅殺毒,而且口感更上佳,香味更醇厚。
在冬天的時候來上一杯,更是怡情養性。
剛才進來的時候,無塵便已經聞到了這一股酒香。
笑著接過酒杯——其實更像是一把長木勺,只是不是圓勺,而是桶勺。
仔細聞了聞味道,有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可是用桂花泡的酒?」
錘子眼睛一亮,點頭道:「原來還是個行家!確是桂花,冬雪來臨之前,我東寒天氣宜人,桂花可活,冬天來上一口桂花熱酒,香得很!」
無塵先是抿了一口,隨後一飲而盡。
「好!」
眾人中有人喊了一聲。
錘子撫掌道:「老人家真是老當益壯,了不得,了不得啊!」
說著又給無塵遞了一杯,眾人也齊齊舉杯,說道:「就是當大口吃喝才對!人生易逝,不如開懷暢飲!」
無塵接下,卻見狐仙拉了拉自己的衣袖,說道:「真君,我看你們喝的高興,也想嘗嘗。」
小開心還是小孩子,喝過酒嗎?好像從來沒有聽狐仙說過。
無塵還在斟酌著,就見錘子接著給狐仙灌上了。
無塵沉默了......
想起上輩子學校都告訴他們喝酒不好,但酒文化已經刻在國人的靈魂里了。
他爹很小就給他嘗了酒的味道,一點也不怕他上癮,因為他爹說:
『不到年紀,喝的都是假酒。很多酒很難喝,只會醉人。好喝的常常不烈,醉不了人。』
但現在錘子給狐仙灌酒的樣子,總有點熟悉,想起了不妙的回憶。
無塵酒量好不是沒有原因的,也沒有去制止開心,直接喝下手中之酒,一飲而盡。
過了一會兒,狐仙紅著臉,醉醺醺地問:「真君怎麼不喝了?」
無塵答道:「我這人有個壞習慣,喝酒卻少品,喜歡牛喝,一飲而盡。」
狐仙搖晃著身體,然後打著哈欠地蜷縮在無塵膝蓋上,沉沉睡去。
周圍人都笑著議論起來。。
「狐大仙睡著了!」
「這酒量,還不如我家二娃子哩!」
「原來是個沒嘗過鮮的!」
無塵摸了摸狐仙,隨後問道:「好了,酒也喝了,該告訴我了吧?」
錘子笑著說:「我東寒國,以前可一點都不寒,只是某一日,我們很久以前得罪了北方禺彊,也就是北幽國信奉的大神。」
「所以才惹了禍患,罰我們冬寒!」
「而當今國王寒了心,想要逆天而改命,還我們東寒國一片春,所以又再一次招惹了這位大神,恐怕再過些時日,連桂花都長不成了。」
無塵問道:「可是玄冥?」
錘子點頭道:「正是!北方禺彊(即玄冥),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青蛇。他居住在北海,輔佐黑帝顓頊管理北方之空。」
這一位名為『禺強』,更多時候作『禺彊』字玄冥。
玄冥這個字的意思,即是表示光照不足、天氣晦暗。
很形象地描述了冬天的特點,所以人們通常就以「玄冥」來稱呼他。
他是海神、風神和瘟神,無塵去過一次瘟部,有過一面之緣。
當他作為風神出現時就會化成人面鳥身,兩耳各懸一條青蛇,腳踏兩條青蛇;
當他出行時便會帶來狂風暴雨,飛沙走石;
當他以海神的形像出現時,他的身體就變成了魚的身體,但是有人的手足,乘坐的是雙頭龍。
怎麼說呢,是位愛好變化的同事。
可能是因為無聊,就喜歡這裡面的道道。
很多仙神也喜歡開馬甲,只是最後都會被人認出來,就算沒認出來,也會想著法子讓人認出來。
活的太久,偶爾也會消遣一下,也不是什麼壞事,興許還是必要的。
玄冥在大禹治水時,大禹去過北海,得到玄冥的熱情招待,並結下深厚的友誼。
在武王伐紂時,玄冥也曾受天帝之命,來幫助過周武王。
只是因為他兼任著瘟神,所以在人間香火併不旺盛,但本人其實還是正直的,是非分明,懲惡揚善。
也不知道東寒國這幫人祖上造了什麼孽,能惹了這位不開心。
順帶一提,由於幫著管制北方之空,所以偶爾算是個『冬神』,有著這方面的本事和法寶,讓這東寒國冬寒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國王倒是不好說,想改變現狀是好的,卻用錯了手段和方式,難怪求到狐仙身上去了。
錘子接著說道:「其實和護國神獸類似的事並不是第一回了,以前也有過高人來到我們東寒,東寒王都有求過他們。」
「只是一聽是招惹了這位大神,都紛紛嚇得跑了,所以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太大的秘密,稍微打聽打聽就知道了,只是東寒王不太願意講。」
無塵心中瞭然,有了定奪。
隨後錘子將酒一一端上,對無塵說道:「老人家,今日天寒,又高興,不如喝個大醉如何?」
無塵沒有拒絕,有護衛跟著,出不了事,也不怕出事。
只是無塵喝不高興,今天他想到了很多牽掛。
前世的人,今生的人,當凡人這段時間的人...
不知道猴子去靈山幹了點什麼,不知道祖師怎麼樣了,不知道養女伴月找沒找到個有本事的老師...
錘子看出來了,說道:「老人家心裡裝著東西,喝得可一點也不高興?」
無塵不語,說道:「你們平白無故就要受了仙神的怒火,不會難受嗎?」
錘子像是個沒事人一樣說:「管他今天、明天怎麼樣,日子照樣過,本來活的時間就不長,也就不管那麼多了,求個高興,樂呵樂呵!」
無塵笑了,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的,但卻沒有摔倒。
反而什麼都看的很清楚,只是身體麻麻的,他很喜歡這種感覺,因為可以什麼都不管。
可以不用思考過去幹了什麼,明天該幹什麼。
小開心說的對,真君也不是萬能的,會動凡心,會做錯事。
比如現在,明明他不該這樣喝,但手上的酒杯怎麼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