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醒來之後,已經是午時了。
無塵感到一陣頭疼,胃有些不舒服。
小狐仙早早地就醒來了,叼著些果子來,放到無塵跟前:
「真君,我去城外邊山上采的,給您養養胃。」
他接過之後,便察覺到這果子並不冰冷,反而有些溫熱,像是被人捂過一樣。
輕輕擦拭了下,就品嘗了起來。
狐仙這時候道:「真君,東寒王那邊出事了,說是夢見玄冥天神降罰,要叫他活活凍死,還要讓東寒國永遠不得春夏。」
「這事兒現在傳得沸沸揚揚,今早東寒王又來找過我,不過我沒答應。」
「聽人解夢說,這是玄冥發出的警示,是要給東寒王的懲罰。」
無塵思索道:「東寒王的反應呢?」
狐仙搖頭道:「不清楚。」
無塵著衣起身,開了房門出去,頓感一陣冰寒。
比平日裡更冷了——應當說這天氣是一天更比一天冷了。
狐仙跟在後面,一陣寒風襲來,也打了一哆嗦,抖了抖身子。
「真君,今日天更冷了,您還要出去嗎?我怕您身子骨受不了。」
無塵道:「今日我們哪都不去,就等看看東寒王的反應。」
狐仙疑惑道:「真君不是想要試試東寒王有無悔改之意嗎?為何就待在這裡哪也不去?」
無塵避而不答道:「東寒王看樣子是半個可憐人,但我還沒具體看到他的苦恨處。」
狐仙乖巧點頭:「真君和長輩們一樣了,都喜歡打謎,有時候沒了銳氣,太老成了。」
無塵笑道:「所謂『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出之犢,而無求其故』。」
「你和那隻猴子一樣,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
狐仙點頭打趣道:「我是小輩,也尚還年輕,若是沒了傲氣,就不年輕了!就像真君,長出犄角反怕狼!」
無塵笑罵:「要不說你鬼靈精怪,偏偏不會說謊。你說說,我怕什麼狼了?」
狐仙道:「您可是真君!那玄冥怎樣,還能比之真君了?我要是真君,哪還這麼麻煩,一句話的事就給解決了!試這個,試那個的,好不麻煩!」
無塵點頭道:「解釋起來確實麻煩,等你比我還透徹了,你就比真君更加厲害了!」
狐仙好奇道:「真的嗎?我何時才能成為真君?」
無塵想想道:「你不認真修行,又怎麼有成為真君的底氣?」
狐仙不說話了。
要讓她靜下心來好生修行,一時半會兒是不行的,她志不在此,也不能強求。
只是狐仙的長輩們不這麼認為,希望她也能一窺大道之精妙。
無塵又道:「雖然玄冥也是瘟神,但現在這時候,這位可是水正玄冥!所以你那些話,切莫當著人家面說!不然,你家泰山奶奶也會被人詬病。」
狐仙點頭道:「真君,我記下了。這理我懂,當面不說便是。」
又在院子裡打鬧了一會兒,方才回去屋裡,靜靜地等著東寒王的反應。
...
...
這幾日,東寒王接連做了好幾件事。
一是親自寫下『罪己詔』,向玄冥禱告。
二是舉辦了一場隆重的祭典,舉國之力要向天發問。
至於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無塵聽聞以後,帶著狐仙也來一觀。
東寒王見狐仙來此,沒有拒絕,給兩人安排了一個好位置坐下。
祭典當天,反常般的沒有下雪,天氣也有所回暖。
偏偏這可是『三九天』,也就是冬至之後的第三個九天,最冷的時候。
也叫做『隆冬』。
無塵平日裡,里里外外的要穿五件衣裳才行,一件內衣,一件內襯,其餘都是禦寒的厚實衣物。
而今日少添了一件,走路都輕盈了不少。
等了一會兒,有領頭的春官,就是祭司一類的角色,他說道:「吉時已到!」
言罷,便有人開始現場宰殺牲畜,取出血來用於血祭。
這是專門用於祭祀社稷、五嶽、五祀的禮儀,是『周禮』的一種。
看來東寒國是受到過中原那邊的不少影響,紫氣東來等事知道不少,禮儀也學了個七七八八。
在眾人的注視下,由東寒王親自將牲血端到祭壇之上,向『水正玄冥』進獻。
東寒王燒文禱告道:「天靈地傑,萬物育成,皇皇上天,照臨下土.......今有東寒國小王,特向水正玄冥請罪,萬望開恩,饒我冬寒之苦!」
獻禮之後,東寒王將血恭敬端起,向土地上撒去。
以血灌地,使血氣直達地下,受神所享。
然後將牲畜的屍體,並上玉帛一起埋於山,沉於河。
繁瑣的儀式完成後,天是徹底晴開了。
春官朝東寒王報喜道:「大王,想必是上天見王心誠,故而願意網開一面,才讓這三九天裡晴朗開,此乃大喜之兆!」
東寒王凝重的臉上也有了喜色,連忙道:「如此說來,我東寒國風雪可止?」
春官思索片刻,如實回道:「屬下不知,不如按先前所決定的那樣,向天發問如何?」
東寒王點頭道:「既然祭禮已經完成大半,那便開始吧!」
春官聞言,立馬指揮了起來,一時間擂鼓震天,地上的積雪都被微微震了起來。
狐仙端坐在無塵的腿上,問道:「真君,方才是在祭祀,但他們現在又是在幹什麼?」
無塵看了看這架勢,心中有些猜測,說道:「這東寒王不是想向天發問嗎?興許是真想用這法子召來玄冥一見,當面對質了。」
狐仙驚訝道:「這東寒王如此果敢?」
無塵道:「是否真的果敢,我不清楚。但想來他是真走投無路了,惹到了那位瘟神,准沒好果子吃。」
狐仙點頭說道:「這東寒王只是想改變東寒國冬寒的氣象,不曾想還做了那場大夢,還是個可憐人,受了這般無妄之災。」
無塵搖頭道:「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猜猜東寒王到底做了什麼可恨的事情,惹了玄冥不高興?」
狐仙自是不知:「真君別打趣我了,您都不知道,我哪裡又能明白?不過,那位玄冥好像真來了!」
順著狐仙手指的方向看去,天邊一道狂風大作,是一位大神攜狂風前來。
人面鳥身,兩耳各懸一條青蛇,腳踏兩條青蛇。
但奇怪的是,東寒人沒一個怕的,用手擋住狂風,但不行跪拜之禮。
東寒王老了,被吹的有些站不穩,咽了咽口水,還好一旁的春官及時扶住了他。
玄冥張口問道:「你這人間小王,召我前來,所謂何事!」
東寒王深吸一口氣,先是躬身作禮,然後板正身子道:「小王正是東寒國王,見過水正玄冥大神!」
玄冥點頭說:「你的禱文我看了,有何不解之處,你可一一問來!」
東寒王與春官相視一眼之後,緩緩說道:「敢問玄冥大神,為何要讓我東寒國年年冬寒!我東寒國,以前可都是四季如春,雖然也有著變化,但可稱得上是氣候宜人!」
「而多年前,不知為何,您就降下這無妄之災,置我等凡人於何地!」
玄冥冷哼一聲,本就是位瘟神,雖然現在是以風神的形象出現,但看起來仍舊凶神惡煞。
一聲冷哼之下,腳下兩條青蛇張開血盆大口怒吼起來,震耳欲聾。
玄冥冷聲道:「你當然不知,你東寒國以前確實是四季如春,氣候宜人,可卻不明善惡,向周邊小國年年發動戰爭。」
東寒王反駁道:「凡間打仗,自是家常便飯,玄冥大神又如何能怪得到我們頭上?」
玄冥道:「你們人間相鬥也便罷了,我自然是管不到。可是,那北幽國祭拜的是我,而你們東寒國以前常常去燒殺掠奪一番!」
「我的牌位、香火都被你們弄到過地上,被人踩爛的,被狗吃了的比比皆是!還有更甚的!」
「偏偏你們只搶不占,年年掠奪,年年壞我香火,若是不罰你們,我問你,爾等又置我於何地!」
東寒王一聽,心中一驚,並不知曉這事,趕忙說道:「小王並不知曉這事。」
玄冥說道:「你以為這便完了?我早就託夢給你們以前的王,可他陽奉陰違,嘗到過甜頭,就再也停不下來,你告訴我,我如何能不罰!」
「你們東寒人就喜歡掠奪北幽,那定是喜歡他們的那塊地,所以,我叫你們與他們一樣年年冬寒!我沒讓爾等日日天寒,已經是開恩了!」
東寒王一聽,當即帶人跪拜下來說:「凡人不識天神之恩,萬望恕罪!」
玄冥青蛇一吼,接著說道:「凡事往開一線,我讓你們東寒國冬寒,但卻告訴過你們,什麼時候北幽富裕,我就什麼時候讓你們回暖。」
「可你們從來沒聽過,更是從來沒做過!慢慢的都忘了這事!」
「偏偏在冬寒的日子下,性子卻變得更好,也沒有再行燒殺搶掠之事!」
一旁狐仙聽到後,悄悄湊到無塵耳邊,輕聲說道:「真君,怎麼從來沒在城裡打聽到這回事?」
無塵回道:「一是年代久遠,難以考證。二來是這並非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想來沒人記得也就不奇怪了。」
狐仙疑惑道:「凡人不記得也就算了,為什麼這國王也不知道?王室難道還不清楚這些秘密了?」
無塵笑著說:「這就是東寒老國王的可恨之處了,接著看不就是了。」
祭壇之上,正見東寒王年邁的身子有些支撐不住,整個人跪坐在地上,不敢言語。
玄冥接著說:「你可知我為何要再次罰爾等!」
東寒王磕頭道:「可否只死我一人?求大神開恩,還我東寒國冬暖花開。」
玄冥冷笑道:「你欺上瞞下,明明什麼都知道,卻還來告訴我,逼我開恩,你好大的膽子!」
東寒王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我若是不這樣,您又怎麼會親臨?您動了怒,才願意來我東寒國看看,我才法子勸您。」
玄冥並不意外,說道:「不過是耍個小聰明,我就算是來了,你又能如何?該怎麼樣就是怎麼樣。」
「我不會因為看你人老可憐,就原諒了你們東寒的錯,你想奢求我開恩,卻忘了我明明給你們指了條明路!」
玄冥指著北方說:「那北幽國因為從前你們東寒的掠奪,早就變得窮困不堪,也不知禮!」
「若是從以前開始,你們便相互扶持,時至今日,早就共贏了,哪裡還用這般?」
東寒王一時間跪倒在地,聲淚俱下說道:「您覺得我可恨,不錯,我從前多有貶低辱罵於您,不消大神開口,我自會了斷。可是...」
東寒王指了指身後的百姓,指了指這東寒城,流著淚說道:「玄冥大神,您讓我們幫他北幽致富,可我們冬寒之後,也只能勉強溫飽果腹,如何幫得他們北幽?」
「我做這般事,請您親自下凡,也是為了這事。只要讓我們冬暖富足,不就有法子幫他北幽了?」
玄冥失望地搖頭道:「你還是在逃避,你不是第一次祭拜我了,若是你將這一次次祭典的國力用於幫扶他們,你敢說北幽沒有一點改變?」
東寒王不死心道:「可...」
還沒等他說話,玄冥一揮手,祭出一個袋子,吹出一道冷風,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時之間就開始濃雲密布,飛起了大雪。
東寒王說道:「玄冥大神可是要讓我東寒日日寒?」
玄冥道:「這次是你犯的錯,東寒只是從犯,只罰今冬更長,大雪更甚一層!」
東寒王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了天神,活不下來了,於是說道:「本欲多活幾年,想看看冬天也能開桂花的那天。不曾想今日到頭了,我可憐,我可恨,誰又知本王的可悲之苦?」
「我如何能不管我的子民,而去管別人!總之,我就是不會去幫什麼北幽,而您,玄冥,我不怨氣您,因為是我們貪心了...」
「我數次辱罵於您,我老了,早該死了讓位,說不準後來人能做的比我好。」
一旁的侍臣、春官都聽出了言外之意,一一跪下不語。
東寒王脫下了衣物,天寒地凍的,自是冷得他直哆嗦。
隨後他光著身子朝雪中走去,活活地在雪中長眠。
玄冥與無塵對視一眼,相互點頭之後,便離開了。
而東寒王,無塵則不予理會,對著狐仙道:「走吧,沒什麼好看的了。難得下凡一趟,做點功德事也好。」
狐仙疑惑問道:「我們走去哪啊?」
無塵答:「往北幽,還暖陽於東寒。」
這一天,無塵悄然離開,而東寒舉國發喪。
同時,這一年,冷得可怕。
玄冥是冬神,也是瘟神,惹了瘟神,能有現在的結果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