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命鎮守遼陽的鈕祜祿·圖爾格,很快率領一萬五千戰輔兵南下遭遇敵兵。
各屯堡的奴隸們也被迫跟隨旗人老爺出戰,他們手腳被繩索串聯,恍若一群任勞任怨地螞蟻推送著彈藥糧車。
待糧車到位,他們便被一群武裝包衣驅趕至側後方。
戰場中心是一片隆起一人高的土丘草地,周邊是茂密的樹林,繚繞的白霧瀰漫在林間,讓人看不清林中是不是藏了什麼東西。
兩千名穿看簡陋的背軍站在八旗兵的兩里之外。
背軍松松垮垮地站立,好似數百騎兵衝過去,就能像熱刀切黃油把兩千人切斷。
背軍的武器低劣粗鄙,有人是簡陋的長矛盾牌,有人是一把鋼刀外加半面門板,有人是木頭草叉,有人是木根上捆了一把菜刀,還有人把繳獲的鐵鍋也拿出來充當防具掛在胸口。
「還以為拿下蓋州、海州的漢狗是什麼厲害的明軍,沒想到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連武器都沒配齊,也敢正面與我大清勇士對戰?」
圖爾格呵呵一笑,笑那些明軍不自量力,笑他們不知死活,笑他們膽敢對戰八旗兵。
他大清包衣最差都有一身厚厚的布衣,或是鏈甲與皮革。
武器和訓練度都不是一個等級的水平,圖爾格不明白這些明軍為何明知必死,還要跳出來對抗大清勇士呢?
真就迫不及待想去見閻王麼?
圖爾格暗罵蓋州、海州的守軍都是幹什麼吃的,居然連如此屏弱的明軍都打不過。
除非此戰出動的並非背軍精銳,而是一群「新募」的新兵。真正的精銳或許就藏在兩側的樹林。
圖爾格輕蔑一笑,心說敵兵少智無謀,小瞧他的實戰經驗。
他可是跟看黃台吉陛下征戰多年的宿將,豈能被此等雕蟲小技所迷惑。
他旋即派出一千清騎分成兩路前往樹林射箭,務必把藏匿樹林的「伏兵」給逼出來。
一旁馬背上的譚泰像是想起什麼,驅動戰馬來到圖爾格的馬側告誡敵人持有特殊的犀利鳥,能在二三百步外精準射殺目標。
譚泰勸說圖爾格趕快下馬藏在步軍陣列里,不然被敵人的「迅雷」擊斃,這一萬餘戰輔兵都會瞬間潰散,隨軍的奴隸也會白白便宜敵兵。
圖爾格本想拒絕譚泰這個提案,因為指揮官下馬會讓士兵看不見自己,
既讓自已蒙羞,又會降低士兵士氣。
而譚泰曾經是固山額真,如今卻被貶為護軍統領,可以說是人微言輕。
不過考慮到譚泰曾經入關跟黑旗營交過手,背軍與黑旗營皆由一人親訓,學會製作犀利鳥的技法也不足為奇。
於是圖爾格謹慎接納了譚泰的建議翻身下馬,來到步軍隊列之中。
譚泰緊跟其後,時刻提醒他不要露出身軀,一定要保證前方有幾個人做「人肉盾牌」。
圖爾格心說這譚泰也太謹慎了吧?
要是時刻保持有人擋在自己前面,自己還怎麼手刃漢狗殺個痛快。
就在這時上千出擊的清騎順利回歸,他們一人斷續射出十發箭矢,沒逼出半員敵兵,也沒聽見一隻獵物的慘叫聲。
更有清騎翻身下馬進樹林探查一番,瞧見一支支箭矢插在地上,沒有半具敵人屍體。
背軍總不可能全員半埋地底,中了箭也一聲不死去,只為掩護其他隱匿的兄弟們吧?
「哈哈哈!」
圖爾格心中大定,背軍果真只有兩千弱兵。他特意集結的一萬五千戰輔兵成了殺雞的牛刀,真是浪費。
他猜測背軍主力要麼損失慘重,要麼前往四周屯堡殺旗奪奴,只用這支弱旅拖延遼陽方面的馳援。
只是有一點圖爾格非常擔憂,陛下已經有數日沒有消息。
關於陛下行跡的最新消息,還是前些日子蓋州報回的一一運糧隊伍沒能北返,派出去的探馬也一去不返。
陛下出征前對各地駐軍下達嚴令,不許擅離駐地,遭遇背軍游擊兵馬,也要組織三至五倍的戰輔兵才能迎戰,所以蓋州守軍才不敢擅自南下一探究竟。
陛下至今仍無消息,難道是打到了金州、旅順,仍在整頓敗卒與漢民奴隸,一時間難以趕回來?
圖爾格搖搖頭甩飛這些雜念。
無論怎麼說,此次遭遇戰是一萬五千戰輔兵對戰兩千弱兵,優勢在他大清!
不,圖爾格忽然想到,不能直接把背軍全殲。
他要當著奴隸的面,好好折磨背軍幾天,以此震鑷奴隸們不安分的心就算背軍趁著大清主力不在,僥倖殺入遼中平原,那也是暫時的。他們這些奴隸永遠都是大清的「兩腳驢」!
當奴隸們看見背軍的身影時絕望了。
林迪也哭喪著臉,只覺心口被鐵手揪住,全身血水仿佛倒流淤塞。
大哥累倒在地被包衣鞭打致死,族兄等人盼望背軍灑下甘露卻被叛徒出賣,如今背軍確實如約而至,但他們看起來太弱了饒是林迪眯著眼遠望,也能看到一團模糊且單薄的輪廓。
這般屏弱的陣線如何擋得住韃子的優勢兵力?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破滅,林迪心想,手握暴力的子難道才是順應天命的「正義」嘛?
「前進!」圖爾格大聲呼喊,八旗兵排成數道波次的橫列緩步前進。
兩軍之間的距離很快便縮短一半,躲藏在士兵身後的圖爾格能聽見背冤軍中用來壯膽的怒吼聲。
「野豬皮來啊!」
背軍依日傻乎乎的站成松垮的隊列,好似等待八旗兵貼上來一般,
凝望敵人糟糕的武器與松垮的軍陣,圖爾格鄙夷的笑了笑:「呵呵,果然是新練的輔兵,連一點軍事戰術都沒有。」
等到特定的距離,圖爾格大聲指揮:「弓手上前!」
上千步弓手從土兵的縫隙之中走出,彎弓搭箭向半空拋射。
上千飛馳而出的箭矢一邊發出嘯叫聲,一邊在半空劃出雜亂的拋物線。
嘯叫的箭矢從天而降落入背冕軍的陣地,但因為背軍的裝備簡陋,盾牌與鐵鍋也只能阻擋勉強阻擋。
第一輪箭矢落地,第二輪箭矢已然拋飛在半空。
它們毫無阻礙的射中明軍的身軀,箭頭刺入無甲無皮革的柔軟血肉,就像匕首插進一塊白色豬油,驚起一陣陣驚叫與痛呼。
後續的齊射不用指揮,所有步弓手便按照平日裡作戰的節奏,同時鬆開穩住弓弦的手掌。
遠處的背軍又有不少人慘叫倒地,捂著傷口哀嚎連連,偶爾能聽見箭矢咚咚釘在木盾上的脆響聲,或是插在地面上的噗味悶響。
「休!咻!咻!」
箭矢劃破空氣的悶響仿佛就在耳邊,圖爾格意識到如果背軍繼續這樣被步弓手「百」,用不了幾輪就會因為傷亡過大而崩潰。
圖爾格咽了一口唾沫,冷靜等待明軍在一聲聲慘叫悲鳴中潰敗。
步弓手連射數輪便退下來小憩,替換新一輪步弓手持續射擊。
當他看見背軍因為第六輪拋射便軍心不穩,開始有人大喊著「打不過的」,「我們跑吧」,「狗韃子太迅猛」之類潰敗傾向的話語,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一錘定音的好時機!
「拔刀沖陣,給我打垮敵兵的陣線!」圖爾格拔刀出鞘,洪亮的嗓音飄蕩在草地的上空。
長矛兵和刀盾兵加快步伐向前快走,所有弓騎也紛紛下馬步戰,畢竟敵兵兩側都是樹林難以發揮騎兵沖陣的作用。
圖爾格混雜在衝鋒的隊伍里,步弓手背好步弓,拔出腰間的鋼刀,一齊加入到大部隊的衝鋒。
「沖啊!」
上萬戰輔兵混雜的部隊就像一波三折的波浪,隨著一聲爆裂的咆哮聲,
八旗兵與背軍短兵相接。
圖爾格混在士兵之中,根本看不清前方具體的作戰細節,但依稀能聽見金屬兵器和長矛箭頭刺入肉體的悶響,血液飛濺的噴射聲。
長矛的木桿互相碰撞咔咔亂響,圖爾格只覺身處於一片長矛森林,視野被木桿所遮蔽,
旗兵怪吼,明軍慘叫,圖爾格高舉長刀,拼命推開周邊的長矛兵,企圖更加湊近敵人的步軍親手砍下幾個腦袋。
旗丁們密密麻麻擠成一團紋絲不動,圖爾格頓覺自己好像被爭搶軍功的披甲人擠在中央推著走。
其實圖爾格被旗兵裹挾著奔跑的時候,腦子裡有些迷惑。
敵人明明被數輪齊射打得士氣驟降,為何己方布陣推進的速度還是如此緩慢,以至於擁擠在一起?
圖爾格猛地吸了吸鼻子,一股夾雜血腥味的濕潤水霧灌入鼻腔,眉頭頓時緊皺起來。
「撤!撤退!」有明軍承受不了傷亡開始大聲呼喚。
「跑吧!想活命的都快跑!」
「韃子太強了,我們不是對手!」
「跑!」
敗退的情緒就像一股洶湧的浪潮向四周蔓延,撤退的人越來越多,儘管有背冕軍的頭目大聲咆哮「繼續戰鬥」,可仍日壓制不住全軍的連鎖潰逃。
隨著一根短矛破空擲出,正中背軍頭目的脖子,後者全身一僵,仰頭倒了下去。
大範圍的潰敗再也無法挽回,明軍撒丫子向身後奔逃。
明軍的防線露出無數破口,八旗兵趁勢頂上去,圖爾格頓覺四周擁擠的壓力瞬間一松,眼前的視線也豁然開朗。
圖爾格頓覺自己小瞧了這支背軍「弱旅」,他們居然在近身拼殺好一會才崩潰。
「衝上去殺光他們!」亢奮異常的旗兵扯著嗓子怪吼。
這就勝利了?
圖爾格來不及多加思考,抄著長刀便緊跟八旗兵追擊潰兵。
他的心臟砰砰狂跳,猶如豪華超跑加滿汽油超負荷運轉,打退背軍的喜悅給他帶來無盡的亢奮與自豪,自信心在這一刻從一間平地的茅草屋變成一棟三層小樓。
弱旅就是弱旅,哈哈哈!
圖爾格興奮的喉頭髮干,渾身發熱,明軍潰敗被殺的悲鳴聲就像一杯上等的美酒,讓圖爾格饞得微,胸腔好似充滿了一團熾熱的火焰。
他此刻忍不住想向瀋陽的留守王爺宣告他的大勝!
他感覺此刻的自己十分強大,甚至能一對一挑戰背軍精銳!
圖爾格心中怒吼,一黑頂五虜的精銳背軍在哪!
他要一個人打十個!
「殺!殺!給我狠狠打這伙漢狗!」
圖爾格大聲吼叫著,空氣中混雜血腥與人死失禁的糞尿騷臭,大量明軍戰敗被殺。
無數披甲人恍若化身草地、樹林間的獵人,追殺一個個露出後背的潰兵圖爾格雖然快年過半百,但一身的體力猶在,甚至不輸一些三四十歲的壯丁。
他快步上前端倒一位奮力拼殺的年輕明軍,一刀扎進對方胸腹,這小子中刀倒地,猶自鎖住他的鋼刀,臨死前還在破口大罵,全然沒有一絲敗兵應有的畏懼。
沒有貫徹折磨敵兵的念頭,圖爾格重重垂下鋼刀,刺穿年輕明軍的胸膛,接著抽出來心臟位置再度刺下。
「啊啊啊!」幾個八旗兵忽然發出的慘叫聲吸引所有披甲人的注意。
僅剩的背冕軍從兩旁跑開,一陣陰影籠罩上來。
圖爾格發現前方出現一個嚴陣以待的步兵方陣,大致掃一眼約莫有兩干人兩千士兵手持長矛和方盾,渾身配齊鐵片和鎖子甲,腳下踩著黑色戰靴,豪華的裝備和凜冽的騰騰殺氣,不禁讓圖爾格打了個寒。
這難道才是背軍真正的精銳,其武器裝備和軍容竟然比八旗兵還要嚴整強悍?!
「風!大風!大風!」
只聽雄渾的吶喊聲響起,長矛方陣怪吼著向前移動,宛若一堵鐵牆步步緊逼。
好似受到感染與召喚,先前潰逃的弱旅紛紛停下來,撿起路邊遺漏的武器,再一次加入戰陣。
這裡怎麼會有重兵!
方才弓騎圍繞樹林戰場偵察一圈,根本沒發現弱旅背後還有預備隊!
「殺!」
圖爾格不跟背軍多廢話,直接下令全面進攻,原本因為突然冒出的精銳步兵方陣而微微發愣的八旗兵重振殺意,向著前方的「明軍」發起衝鋒。
甚至有清兵衝進樹林,打算從兩側繞後側擊、背襲背軍方陣。
然而背軍方陣根本不懼,整齊劃一的舉起長矛,當成百上千的敵人撲上來時,又齊刷刷狂,「殺子!」
前排長矛一齊刺擊,捅穿了數百八旗兵,慘叫聲很快便淹沒在步兵方陣前進的腳步聲中。
旗兵不斷擁擠到方陣上,又像被巨型鐮刀收割的小麥一樣倒伏下去。
背冕軍方陣來者不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似任何人都不能阻擋步兵方陣的前進步伐。
他們無情的碾碎一切衝上來的長矛兵和刀盾兵,只是機械式的舉起長矛,突刺,舉起長矛,突刺,就這樣簡單無腦、硬生生靠著悍勇,如同鋼鐵砸碎雞蛋一般,在前進中撕破八旗兵的陣線。
縱使背軍肉搏戰死,也有後排隊友踏前一步補位。
饒是人數仍然占據優勢,圖爾格也知道敵我雙方的實力差距十分懸殊,
這不是八旗兵對背弱旅的一邊倒屠殺,倒像是精銳明軍在毆打小朋友。
剛才還沉浸勝利的喜悅,頃刻間又跌落谷底,強烈的反差與精神壓力,
讓圖爾格喉頭硬咽,不知所措。
被打得抱頭鼠竄的背軍這回像是全員打了雞血,依託著精銳步兵方陣展開有序的反擊。
更恐怖的是,兩側的樹林忽然湧出大量背軍精兵,人數足足有兩千!
他們身上不斷掉落塵土與碎葉,儼然一副剛趴在地底等候多時的模樣。
圖爾格只覺得手足冰涼,四肢無力,譚泰更是喪了膽氣,撒丫子就往回跑。
既然敵人有如此強悍的力量,為什麼不早拿出來,而是要等背軍潰敗?
他們就不怕假撤退變成真潰敗,導致全軍陣線崩潰嗎!
「啊啊啊啊啊!」
旗丁的慘叫聲促使圖爾格環顧四周,只覺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擢住,刺骨的涼意從背脊直刺後腦。
又一支樹林湧出的背軍預備隊,生生卡在八旗兵撤退的二里之外!
兩千弱旅只是誘敵深入的誘餌,他們其實在周邊藏匿足足五千大軍!
你們早有七千兵馬為何不一早擺出來堂堂作戰?
更有一支數百人規模的弩手從兩側背軍正面殺出,他們踩著隊友的後背踏出密集的方陣。
「徐進射擊!」
弩手的頭目吼叫的同時,方陣兵將長矛遞給身後的隊友,自己拔出鋼刀尾隨著弩手前進。
數百弩手分成兩條橫隊。
一隊朝著八旗兵發射矢,射完之後彎腰裝填,另一隊則快步上前舉起弩扣動扳機。
當第二輪齊射發出,之前的第一列已經裝填完畢,又走到第二列的前方發射弩箭。
「風!大風!」方陣兵的吶喊聲依舊,幫助弩手砍殺一切膽敢衝上來肉搏的韃子。
兩隊弩兵不斷射擊,又不斷前進。
三面夾擊壓縮著八旗兵的生存空間,無論是在哪一面拼殺都無路可逃,
八旗兵就這樣被三面攻擊強逼著向後潰退,勉強靠著刀盾兵的木盾抵擋弩箭的射擊。
可木盾護不住所有的部位,還是有弩箭從沒有防護的地方射擊進來。
「啊啊啊啊啊啊!」慘叫,呻吟,呼救,嚎哭————--在耳邊不斷變換。
清兵不斷向後撤退,然而後路也有背軍擋在路上,時不時有匆忙披掛的背鬼軍湧出樹林加厚步陣。
八百名鳥手從清兵撤退的後路現身,前排單膝跪地,後排挺直腰杆。
「開火!」手隊長狠狠劈下戰刀,第一排手整齊扣動扳機開火。
標槍與彈的死亡尖嘯在頭頂飛馳而過,圖爾格努力壓低身子躲避,但擁擠的八旗兵卻快速消耗著中心的空氣,
圖爾格和譚泰被死死壓在八旗兵的正中央。
士兵頭頂蒸騰升起的熱氣凝聚成一片淡薄的汽霧,他滿頭大汗,呼吸困難,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扒拉周邊的護軍,雙腳遠離地面兩尺,向寬的半空探出腦袋呼吸新鮮空氣。
他的呼吸聲急促且慌張,恍若一隻被刺中大腿而尖叫的豪豬,然而左右飛來的矢嚇得他想退回陣線。
可是四面都想向內撤退的八旗兵實在擁擠,以至於圖爾格被護軍的肩膀胳膊死死卡在半空,上下動彈不得。
背軍用兩千「輔兵」的性命充當誘餌,成功吸引一群野豬入圈圖爾格登時被絕望籠罩全身,他個人被困死的處境就像八旗兵所有人的處境。
他們被狡詐的背冤軍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