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餘名護衛盡皆擋在身前,猶如一根根深嵌地底的營寨木樁,阿拜幾乎只能透過護衛的腦袋縫隙看向前方。
敵人追求速勝,而他要在保住尊嚴的情況下拖延時間。
各段城牆的八旗兵正在趕來,一旦左右形成夾擊之勢,這十名敵人就算再勇武也會力竭而亡。
就算敵人一心奪取他的首級,摧垮整支清兵的士氣,也要一道道「人牆」殺過來。
二十幾面「肉盾」足夠支撐到援兵抵達!
阿拜緊繃的神經終於松解下來,他覺得自己此刻的優勢很大。敵人的戰術大膽且驚人,幾乎就要斬將奪旗,但最終也要落得被圍殺的悲慘下場。
「野豬皮受死吧!」
忽然一名敵兵搶前一步發起突擊,左擋右避,竟一擊斬殺一名護衛,阿拜不由得感慨此人好身手。
可惜對方雙拳難敵六手,不過三回合就被結陣清兵插著滿身傷口,更有一刀刺穿胳膊。
饒是如此敵人依舊口含鮮血,吼叫著向前突進,猶如一顆頑強的鉛彈打得鐵甲甲片向內凹陷。
「兄弟們,咱們復活點見!」
此人扔掉染血的鋼刀,住胸口一根短繩向外狠狠一拉,隨著火星燃起,胸口纏繞一圈的火藥包爆燃熊熊火焰裹挾著爆響與黑煙籠罩整個清兵「人牆」,血水與碎石掀飛在天,片刻後又如大雨一般降落下來發出噠噠聲響。
倒霉的子被衝擊掀飛下牆,阿拜則被爆炸沖飛數步遠。
煙霧籠罩著牆段良久不能散去,阿拜只覺雙耳嗡嗡作響,雙眼所見的世界朦朧且搖晃,好似無法維持穩定。
他握刀地,艱難站起身子,雙眼搖晃的世界好不容易穩住,就看見一名滿臉是血的敵兵,踏著滿地哀豪連連的重傷者飛速襲來。
那人從地上撿起一把鋼刀,口中卻發出剛才那名「先鋒」一樣音色的怒吼聲,「野豬皮受死吧!」
阿拜竭力揮刀格擋,卻被敵人加持大力的鋼刀壓下來砸在肩上,只聽刀刃之劍的摩擦聲咔作響,敵人的刀刃迅速貼近他的脖頸,朝著側面狠狠拉扯。
阿拜忽然覺得脖頸傳來一陣涼意。
感到受傷的他拼盡全力揮刀劈砍,卻撲了空,敵人早已靈巧後退躲過。
「我還能繼續廝殺—--.」阿拜自顧自地發出顫音,像是再給自己加油鼓勁。
可是。
明明戰意濃厚,雙腿卻癱軟地跪在地上,剛才兵器招架的迅捷一擊,已然切開他的脖頸。
血水順著脖頸、衣領向下流淌。被浸濕的布面甲漸漸染出一塊塊暗紅色的濕斑。
阿拜無力地垂下雙手,注視著這位身手矯健的敵人走到他身側。
隨著敵人的鋼刀懸在腦後,阿拜感到一股比寒風還要凌冽的刺骨冰冷。
在死亡的刺激下,他終於明白敵兵這一連串戰術的精妙之處先用壕溝包圍鎮江堡,再用「鐵皮白炮」消磨守軍有生力量,逼迫他派出援兵解圍。
只要他喪失戰略定力、派兵馳援,敵我在鴨綠江邊絞肉相持,就會導致義州守軍空虛。
可是阿拜萬萬無法預料,敵人不是派出上千輕騎突擊義州,而是像天神下凡一般從天上落入義州城。
別說他阿拜了,就算是大清皇帝陛下在此,也不可能料到「神兵天降」的打法。
接著敵兵勇士用命牽制他的預備隊,派出一支精銳小隊「直搗黃龍」順利殺到他跟前。
這一環套一環的戰術,須得高效的指揮系統,說一不二的執行力,深入敵後的悍不畏死,用命換取最終結果的無畏精神。
這根本不是一般的明軍,而是近乎神佛的天兵!
阿拜心說自己敗得不冤啊。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阿拜磕磕絆絆問出一句漢話。
「平平無奇的殺豬能手——·發誓把狗子驅逐人間的猛男——草你祖宗十八代-··-二十一世紀的三好青年·---以肅清貪官劣紳為己任的頭號玩家··你瞅啥··殺敵時長一年半的個人俠土··.科學教忠誠信徒...忠誠帝皇的鋼子·—...」
明明這位執刀的敵兵嘴巴沒張,卻發出數十上百的聲音,恍若首級被插在尖樁上的漢民奴隸化作的孤魂野鬼,正透過爆炸產生的煙霧凝聚成惡魔朝他撲來。
「啊啊啊!」
無窮無盡的恐懼飛速襲來,阿拜驚奇地瞪大眼晴,反射式大吼數聲。
旋即刀刃加身,阿拜的頭顱被鋼刀斬落,掉在地上滾落幾圈才停下。
笑貓揪住阿拜的「金錢鼠尾」懸在臉前,猶如舉起美杜莎的頭顱一般,
對準左右兩側漸行漸近的子高喊,「你們的主將已被斬殺!不怕死的上前一步!」
阿拜閉眼的首級展現在子面前,原本衝到近前的韃子忽然一滯,像是被懸在半空的首級石化了勇氣。
主將戰死,指揮系統完全崩潰,其餘子也喪失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
子們僵硬地搖晃腦袋,露出不可思議的驚恐表情,雙腿不由得自主地向後退卻,就像吸血鬼見到了驅魔聖器,不一會便散的到處都是。
笑貓高舉阿拜的首級緩緩走下牆體,身邊簇擁的八名隊友也各自提拽著數顆首級。
他與隊友驕傲地昂起腦袋,蔑視眼前畏縮不前的子。
饒是有悍不畏死的旗丁要為主帥報仇,吼叫著衝殺過來,也會被精銳小隊合力斬殺,或者被追擊而來的零散「傘兵」纏住。
很快,在城外廝殺的子、包衣奴才、朝鮮輔兵看見一支小隊擎著十餘顆首級大搖大擺走出城門。
結合「主帥被殺」的信息,清兵們恍然發現被舉在最高的首級,就是義州守軍的主帥,愛新覺羅·阿拜—·.·
通常主帥都是極難殺死的。斬將之功與陷陣、先登、奪旗並列古代最難四功!
千軍之中取敵將首級已是地獄難度,而這支小隊更加恐怖,不僅殺穿保護主將的預備隊,還帶著敵將首級,從千餘敵軍之中全身而退。
更恐怖的是,這九人的身體基本完好,僅有一些並無大礙的皮肉傷,渾身泡透的血水也不是他們自己的。
神兵天降的「仙法」已經叫人士氣大震,這區區數人斬將脫身的事跡說給別人聽,都只當是誇張化的傳奇故事。
而短短一日之內,竟接連發生兩起駭人聽聞的「靈異故事」,並且真真切切地發生在眾人面前。
九名勇士渾身染血的駭人外表,就像從地獄血海里剛剛泡了一次熱水澡。
清兵們眼睜睜看著九人高舉首級跨過戰場,聽著他們高喊「八旗主將已死」的宣言,又有玩家假裝用滿語、朝鮮語高喊,「主帥死了,我軍敗了,
快跑啊!」
「天兵饒命!」
忽然有幾個朝鮮兵再也承受不住「天兵」散發的強大氣場,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手中的武器也自然滑落到腳邊,一副任人宰割的賤民模樣。
跪地投降的榜樣恍若瘟疫四處傳播,第五名朝鮮兵丟掉長槍跪下,第六名包衣奴才扔掉戰刀盾牌······
越來越多的敗兵跪下乞降,上萬名敗卒恍若翻倒的多米諾骨牌相繼跪下。
大大小小的戰鬥漸漸結束,有些差點被長矛刺穿脖子的朝鮮兵也幸運保住一條小命,被明軍從雪泥之中拉起身,趕到集中的地方低頭跪好。
眼見士氣徹底崩潰,再無重整續戰的機會,督戰隊的八旗兵趕緊向南潰逃,然而等候多時的玩家可不會放過他們幾乎半數以上的玩家在後方壓陣,只有少數玩家領著朝鮮人、前包衣,
乃至明軍上前迎敵。
雙方菜雞互啄才能拖住敵人的兵力,吸乾義州守軍的兵力,鍛鍊「輔兵」實戰能力的同時,也能節省玩家的作戰體力。
這不,數千玩家紛紛騎上戰馬與驟子,踏過封凍的鴨綠江南下追擊。
他們一會成群結隊砍殺奔逃的旗丁,一會分成數十股騎隊奔向更遠方驅趕敗卒。
也許是玩家騎馬砍殺的武藝糟糕,亦或是玩家們刻意為之,直到玩家們騎馬回歸鴨綠江邊,尚有數千八旗兵猶如野豬一般被驅趕回來。
此戰背軍繳獲一萬石糧食與蔬菜副食,三千匹好壞參半的戰馬,以及五萬兩銀子與若干銅錢。
另外拯救三千未死的漢民奴隸,這些人都將武裝起來加入背軍南征序列。
子三萬守軍傷亡過半,大多數都是潰逃追擊戰中產生的,除去少數幸運兒鑽進山林逃脫,其餘敗卒盡皆被俘。
背軍這邊的傷亡率不足一成。
用一成傷亡換來敵人超過六成的傷亡算是酣暢大勝。
這些跟隨玩家征戰遼中、杜家屯的朝鮮兵、前包衣、明軍,今日再添一場「半獨立」廝殺的實戰經驗,就算稱不上精銳,也算是合格的戰兵了。
戰後清點傷亡、搜刮戰場花費不少時間兩座城池外的尖樁被逐一拔除,插在尖頭的漢民首級被取下,搬運到鴨綠江北岸,尋一塊土地集中掩埋,
俘虜的敗卒都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等候發落,旗丁、包衣、朝鮮人的神情各異,都不容樂觀。
他們早聽背鬼軍殘忍嗜殺,管是什麼敵兵抓到了就要用「抽殺法」處決,心情好的時候採用十一抽殺,心情要是不好直接來個五一抽活。
以往對抗嗜殺的敵人,通常都是抵抗到底,然而比明軍更加迷信的朝鮮人親眼見證「神兵天降」與「斬將小隊」的奇蹟,根本生不出半點對抗想法。
他們只希望背軍發發慈悲,饒恕他們一命,亦或祈願自己不被抽殺選中—.—·
被數十名精悍甲士簇擁,身穿王族紫袍的『土豆泥』來到朝鮮俘虜面前,而那些文臣武將則被安排跪在最前方。
「是鳳林大君!」
這時一位被俘的文班貴族高聲吶喊,仿佛在黑暗的迷宮中瞧見一束光芒。
其他兩班貴族也都紛紛側目,一邊激動地高喊著王子的封號,一面感慨自己能活下來了。
他們這才正式確認戰鬥中高呼的「王子援兵」不是虛張聲勢,這支明軍隊伍確確實實是王子請來驅逐虜的救兵。
他們這些從虜作戰的貴族應該不用死了!
畢竟王子只是一位王族子弟,連世子都不是,若是對他們這些貴族網開一面,未來必定坐穩世子之位,就連國王也不能動搖半分地位。
是個人都知道如何權衡政治利弊吧?
可是王子並未開口赦免,而是逐一詢問他們是什麼官職,打聽到他們不少是三品以上的官員後,質問他們為何助虜為虐。
許多人聲稱自己奉王命助,畢竟朝鮮可是前幾年正兒八經對滿清皇帝俯首稱臣的,國王有命,朝鮮又是大清臣屬,他們理當遵從王命為大清作戰。
王子卻不管這些,當即轉身向那些背軍請求道。
「這些人身居高位、世受國恩,不思為主分憂,反而助虜為虐,懇請上國天兵為我處死這些賣國求榮的叛賊!」
「既然王子發話了,咱們就替你剷除這伙叛賊!」
眼見王子一臉憤慨,又有滿臉橫肉的刀斧手走到他們身後,文武貴族們頓時傻眼了。
難道不是王子親自為他們鬆綁,說幾句寬慰的話語,以表禮賢下士的態度,接著貴族們私底下說些投靠王子的悄悄話,雙方達成政治同盟,一同打回王都擁抱未來數十年的榮華富貴嗎?
劇本不該是這般發展啊。
「饒命啊!」
眼見王子動真格的,不少貴族們開始哭爹喊娘,鼻涕眼淚一大把,甚至有些人嚇得屎尿流出來。
他們絞盡腦汁思考活命的辦法,一會說自己有錢和土地,一會說自己親戚的女兒生得貌美。
土豆泥忽然心血來潮暗想一句,真是糊塗,殺了你們,你們家的錢糧土地也是我們的!
按照其他玩家的說法,咱們冒著風雪殺來朝鮮,不就是為了從朝鮮獲取錢糧物資麼?
這年頭朝鮮的平民奴婢沒油水可榨,當然要想盡辦法從兩班貴族身上取償啊!
一個個到位的「會子手」逐漸劈下手中的戰刀,將那些兩班貴族,韃子旗丁,抽殺的包衣奴才相繼斬殺·—·
當刀斧手來到一名朝鮮武將身後之際,圍觀的朝鮮兵忽然傳出一聲「刀下留人」的低喝聲。
數名軍官模樣的朝鮮人擠出人群,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名武將身邊,旋即轉身跪在背軍將帥面前,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道,「懇請天兵,饒他命!」
「他也是脅從韃虜的逆臣!」王子的聲音突然變大,好似回答了一個本不該是問題的問題,旋即看一眼身邊的隊友,在得到肯定的點頭後說道,「給我一個不殺他的理由。」
朝鮮兵依舊錶示這位朴將軍是個能征善戰的好領導,鎮守邊關無怨無悔,對待魔下將士也坦誠真摯,同時也是服從王命的大忠臣。
那些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不管是天兵到來,還是子到來,都要盤剝百姓的貴族該殺,但這位為國盡忠的武將為何要殺?
如果王子得此助力,朝鮮北方兩道的軍心皆可穩固。
朝鮮兵跪在地上顫聲哭泣,恨不得膝行到她跟前抱腿求饒。
土豆泥閉上雙眼,深吸一口寒氣,NPC寫實的情感表現一度讓她有種穿越明末的真實感。
作為一名性子溫和的女生,她骨子裡留存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溫良。
哪怕是剛才那些哭喪的貴族,她也覺得是不是該饒恕算了。
不過她畢竟只是兄弟們推舉出來的「傀儡」罷了,並沒有什麼決定權。
她雖然懂得諸多文史知識,但深知自己不是玩政治的好手,也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只是一款遊戲,以便將自己從虛擬遊戲的情緒泥沼中抽離出來。
土豆泥安撫自己,即便執意殺了這些「忠臣」,也只是消磨掉一段數據罷了...—
土豆泥沮喪的面容被身旁隊友看在眼裡,隊長與指揮官的語音在空中無形地來回交流。
經過短暫的交流,玩家們達成共識。
這時有人在土豆泥耳邊低語幾句,後者頓時眼前一亮,像是聽到什麼不錯的好點子,旋即又接過隊友遞來的一把武器。
「可惜,我還是必須懲罰你助虜為虐的行為———..」土豆泥親自來到朴將軍身後,舉起那把兵刃對準後者的脖頸,
朴將軍心頭一沉,深知自己在劫難逃,十餘年為國征戰的戎馬生涯仿佛浮現在眼前。
他打過女真人,剿過山賊匪盜,殺過舉旗謀反的兩班貴族,但他只是一個聽從王命的武將罷了。
他如何能決定朝鮮一國究竟忠誠大明,還是滿清呢?
眼角滑落的兩行濁淚迅速凍結,他扭頭看向舉刀的王子,臉上掛著一副卑微且憂傷的表情,「懇請大君不要牽連我家妻兒—」
按照朝鮮法律,犯罪的貴族親屬皆要貶為賤民,男丁為奴,婦女為婢,
若無王廷下令赦免,未來世世代代生出的男女都要為奴為婢。
朝鮮等級制度森嚴,王族之下分為四民:兩班,中人,良人,賤人。
雙婢便是四民最底層的賤人階層,甚至不被看作是人。
王子沒有回答朴將軍的請求,而是握緊兵刃對著朴將軍脖頸狠狠劈下。
隨著刀刃落下,那些朝鮮兵求饒的哭喊聲戛然而止。
朴將軍緊閉雙眼等待片刻,只感到一陣輕輕敲擊感,隱隱的痛疼很快消散。沒有傷口噴血的聲響,自己的腦袋也在肩膀上挑看。
怎麼回事?
他沒死?
朴將軍不由得再次睜眼,卻看見王子手中的兵器已然彎折,就像一根紙棒在打鬧中報廢。
王子繞到他身前,接過隊友遞來的一把鋼刀。
「助虜的朴將軍已死,眼下一介白身的朴壯士,願為本王子驅逐韃虜,
恢復朝鮮秩序麼?」
王子一邊說著,一邊毫無防備地遞出那把真正的鋼刀。
周圍的人群鴉雀無聲,當朴壯士接過鋼刀拔出來的時候,有人擔心他會趁機攻擊王子。
但朴壯士只是將鋼刀插在腳邊,雙膝跪地,低下頭顱朝著王子深深一拜「在下朴德山,願為鳳林大君效死——」
在朴德山臉貼冷硬的地面之前,許多人都看見他眼角凍結的淚痕,淌過兩條溫熱的淚水。
朝鮮西北失守的消息迅速傳回漢城,王廷文武乃至滿清王爺盡皆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