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走進宋家小食店時,店裡客人並不多。
這時還不是上客的時候,要等到晚上燈火通明的時候,這小吃一條街才會客似雲來。
宋家小食店前堂里只擺了五六張桌子,如今也只坐了兩桌客人。
楊沅並不與客人們打招呼,悄無聲息地穿堂而過,便到了廚下。
就見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正在案板前認真地製作著一道魚膾。
只一看見這道身影,楊沅臉上就露出了一抹溫柔。
他輕輕吁了口氣,往門框上一倚,微笑地看著那個正在認真製作魚膾的小廚娘。
小廚娘名叫鹿溪,是宋老爹的獨生女兒。
一年多以前,意外來到這個世界的楊沅遊蕩到青石巷時,就是善良的鹿溪姑娘給他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蔥花面裹腹。
同樣還是鹿溪,發覺他和皇城司親事官楊澈可能有些關係,就把他留在了店裡,直到楊澈下值回來。
楊沅前世是個危機公關,專門幫人處理各種危機事件,思維反應和應變能力何等厲害,所以,一下午的時間,他已不動聲色的從鹿溪口中套出了她所知道的關於楊澈和他失散多年的兄弟的情況。
那時他就決定,楊澈這個大哥,他認定了!
在這舉目無親的大宋,他得先有一個依靠,有一個落腳之地啊。
當然,楊澈作為皇城司親事官,也非泛泛之輩。
他之所以能輕易相信楊沅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除了楊沅能夠說出一些只有他們兄弟才知道的信息,更因為兄弟二人當年南逃過程中失散時,他才九歲,胞弟才只六歲有半,本也不可能記住記全太多東西。
這種情況下,楊沅靠著提前從鹿溪那兒打聽來的一些消息,已經足以應付楊澈的盤問。
楊澈失散在北方的兄弟本來名叫楊澤,現在他把「楊澤」改稱了楊沅,他也給出了合理的解釋。
與親人失散時,他才只是個六歲多,完全沒有生存能力的孩童,當然會有人收養。
他能堅持不改祖姓而只改了個名字,就已十分難得,還能要求他什麼?
從此,楊沅就變成了楊澈的兄弟,和大哥一起成了這宋家小食店的一名租客。
楊沅不像楊澈一般嚴肅方正,因此很快就和天真爛漫的小廚娘鹿溪打成了一片,情愫暗生。
只是鹿溪的父親宋老爹總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他,所以兩人之間的這層窗戶紙,始終不敢捅破了叫人知道。
鹿溪沒有察覺楊沅回來,仍在專心致志地製作著美食。
她喜歡烹調食物,還喜歡研究發明一些新的菜式,每當做出一道色香味俱佳的美食,她就特別的滿足與歡喜。
鹿溪年方十六,身材嬌小,圓臉,有點嬰兒肥,一雙臥蠶眼。
她的髮髻用一根紅色的絲帶系了個蝴蝶結兒,上邊還插著一根竹節釵,髮絲間有一朵杏花。
此時的她,穿著一件直領對襟的短衫,打了襻膊,襻膊從她兩肩繞下去,摟緊了她的衣袖,這樣方便她用刀。
可也因此一來,襻膊把她胸前初賁的充滿青春氣息的柔美曲線就給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鹿溪露著一截白生生的胳膊,正在製作「魚鰾二色膾」。
她的刀工甚好,那魚肉被她片得薄如蟬翼,一片片地飄落在青瓷盤中,只要稍加擺盤,就是一道十分精美的食物。
不知道正有人在門口凝視著她的鹿溪,身上透著一種專注而單純的氣息。
那種專注與單純,讓她有一種鄰家妹妹的甜美與清純。
擺盤以後,鹿溪拈起一抹蔥沫兒,細細地灑了上去。
魚膾,春用蔥,秋用芥。
如今正是五月天氣,江南人又多口味清淡,所以她只用了一些蔥沫兒去腥提味兒。
鹿溪端起盤子,甫一回身,就發現楊沅正倚著門框笑吟吟地看著她。
「呀,你回來了啊!」鹿溪雀躍,順手就把盤子遞了過去:「喏,兩位客人那桌的。」
楊沅不接,馬上垮下臉兒賣慘:「哎呀,我才剛從班荊館回來,腿都跑斷了……」
鹿溪沖他皺了下鼻子,換了口刀,「篤」地一聲,在案板上切了一截鹵肥腸,拈在指間,沖他嘟著嘴兒:「張嘴!」
「啊~~~」
鹿溪投餵成功,楊沅滿意地眯起了眼睛,一邊嚼著香噴噴的鹵肥腸,一邊舉起右手,「啪」地打了一個響指。
一枝馨香撲鼻的茉莉花便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這是楊沅跟中瓦子的一位幻戲師傅學來的,人家受纏不過才教的,但也就只教了他這一手。
每次出去送索喚,楊沅總會隨手摺一些時令花回來當作禮物,把鹿溪小姑娘哄得眉開眼笑。
鹿溪果然很開心,一雙臥蠶眼笑彎彎的極顯甜美。
她沒有接花枝,而是走近了來,揚起臉兒來,笑吟吟地仰看著楊沅。
楊沅把她髮際間那朵已經微顯萎蔫的杏花摘掉,把新鮮的茉莉花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青絲之間。
鹿溪歪了歪頭,笑問道:「好看嗎?」
楊沅用力點頭:「嗯!可中!這妮兒長的恁招人稀罕,真帶勁嘞!」
鹿溪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嬌嗔道:「就貧吧你,壞蛋二哥。」
宋老爹拿著個裝滿佐料的陶罐兒,拖著一條瘸腿從後院裡進來。
他往廚下一看,就見楊沅正面對女兒站著,身材嬌小的鹿溪仰著臉兒看他,笑得像春天的花兒一樣。
宋老爹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就像自己精心侍弄的一盆花兒,要被人連花帶盆一起端走了一樣。
他放慢了腳步,悄悄從廚房門口過去,在過道兒里站定,這才大吼一聲:「客人的菜吶!怎麼還不送出來!」
廚下正含情脈脈對視的兩人,就像被棒打了的一對野鴛鴦似的,馬上拉開了距離。
鹿溪急急把盤子遞給楊沅,向外邊連連示意,楊沅接過魚膾返身便走。
宋老爹賠著笑把佐料罐兒放在一桌客人桌上,扭頭看見楊沅,臉色呱嗒一下就沉了下來。
楊沅只當沒看見,快步走到兩位客人的那一桌,把魚膾放下。
宋老爹冷哼了一聲,卻在心裡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楊家大郎那是多好的一個年輕人吶,成熟穩重,又是吃公家飯的,說出去多體面。
可鹿溪那孩子和他相處多年,怎麼就沒喜歡起來呢?
偏偏這個楊家二郎,油嘴滑舌,是個沒有正經營生的閒漢,偏偏就哄得自己閨女服服帖帖。
宋老爹愁啊,這種男人,他能是良配嗎?不成,我可不能叫他坑了我閨女。
楊家大郎不是托我給他弟弟托媒麼,我得趕緊給他把這事兒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