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楊老漢挑了挑花白的眉毛:「怎麼說?」
楊沅笑道:「你想啊,要是禁軍真那麼幹了,官家……會怎麼想啊?」
楊老漢驀然一怔,突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楊沅笑嘻嘻地道:「打不過,就加入唄。加入了,就添他的堵。嘿嘿,你給他添了堵吧,他還無話可說。
老爺子,咱們想問題啊,可不能直來直去,有時稍稍變一個角度,可能就會有不錯的辦法。」
「不錯,不錯!」
楊老漢咂摸了一下其中的味道,哈哈地笑了起來。
楊老漢指著楊沅笑道:「你這小子,焉兒壞,不過老夫喜歡,哈哈哈。」
「噯噯,這裡這裡。」
楊沅忽然看見一條渡船,連忙站起來揮著手臂喊了一聲。
楊沅匆匆對楊老漢道:「老爺子,我還有事,先走了,回頭再聊。」
楊沅匆匆跑出小亭,那小舟已駛向碼頭。
楊沅與艄公簡單地談了談價,便乘舟而去。
楊老漢摸著鬍鬚,沉吟地道:「打不過,就加入,嘿!嘿嘿……」
正在描像的羅克敵忍不住了,停下筆道:「殿帥,你不會是真想用那小子的辦法吧?」
楊老漢乜了他一眼道:「怎麼,不可以?」
羅克敵道:「不行啊,殿帥如果這麼做,就要失了聖心了。」
殿帥!
原來這楊老漢,竟是楊家將後人,檢校少保、開府儀同三司兼殿前都指揮使楊存中。
實際上,他不僅是殿前司都指揮使。
三衙禁軍中的另外兩支禁軍,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同樣受其轄制。
兩宋之中,以一人而獨領三衙禁軍的,唯楊存中一人,可見趙構對他的信任。
楊存中沉默片刻,「嘿」地一聲笑:「老夫已經偌大的年紀了,還有幾年好活?
又何必……一定要賴在這個位置上呢?
只要能讓官家對長腳漢多幾分忌憚,便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老夫也願意干!「
羅克敵焦急起來:「不行啊,三衙禁軍,不能沒有殿帥……」
「扯你的蛋去吧,怎麼就離不了老夫了?
只要禁軍還掌握在趙密、成閔、李捧你們這些人手中,那秦檜就翻不了天。」
楊存中站起身來,背著雙手在小亭中踱了起來。
羅克敵皺眉道:「殿帥,這道軍令一旦發下去,於殿帥的清譽……」
楊存中站住,忽然仰天打了個哈哈,一蓬白鬍子都撅了起來。
「自從老夫監斬了岳鵬舉,還有個鬼的清譽喲!」
楊存中比岳飛年紀大,資歷老,官職也更高,喚他的字當然毫無問題。
楊存中擺擺手:「不釣了,回去!」
楊存中一彎腰,撈起那老貓。
老貓立即爬上他寬厚的肩膀,擺了個舒服的姿勢趴著,楊存中便龍行虎步地去了。
羅克敵急忙招招手,遠處林蔭下便匆匆走來幾個便裝年輕人,收拾亭中一切。
羅克敵則把毛筆一拋,追著楊存中去了。
楊存中,北宋楊家將後人。機敏多力,嫻習兵法,馭軍寬而有紀,善於騎射。
自北宋末年起,他便應募擊賊,相繼討伐流民李昱、李成軍,後成為張俊部將。
趙構以兵馬大元帥身份赴河北募兵時,他便負責趙構的安全,克盡職守。
楊存中曾在藕塘之戰中大破偽齊劉猊,柘皋之戰中大敗金軍「拐子馬」。
在他成為殿帥之前,歷經大小二百餘戰,身受創傷五十餘處。
而且楊存中曾不只一次救過趙構性命,卻居功而不自傲,
此人馭軍寬而有紀,從不任用私人。在軍中威望甚高。
可以說,楊存中的一生,幾乎毫無污點。
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岳飛被處死時,他是監斬官。
可是,監斬官能決定岳飛有罪無罪、是生是死嗎?
顯然不能,但因為這件事,很多人就把他視作秦檜一黨,對他唾罵不已。
在大理寺討論岳飛罪名時,還是有人挺身而出,力排眾議的,比如李若朴、何彥猷兩位大臣,
他們寧可辭官,也不願擔任法官,按照秦檜的授意給岳將軍定罪。
有人就以此和楊存中對比,罵他懼怕秦檜,沒有氣節。
但,內中隱情,哪有那麼簡單。
李若朴、何彥猷確實是有氣節的正直大臣。
可是,流程走到楊存中這裡,他僅僅只是一個監斬官而已。
就算楊存中抗旨,能改變岳飛將軍的結局嗎?
而且,趙構為什麼要用楊存中去做監斬官?
因為楊存中在軍中威望甚高,由他出面,可以減少騷動。
同時,他在軍中的權力之大,還在岳飛之上。
趙構下旨命他監斬,未嘗沒有敲打楊存中的意思。
大理寺丞李若朴、何彥猷不想擔上害死忠良的罪名,大不了致仕還鄉就行了。
掌握著三衙禁軍的楊存中,他也能這麼任性嗎?
況且秦檜對禁軍一直虎視眈眈,當時三衙禁軍中許多將領還沒成長起來,
論資歷能和秦檜抗衡的,只有楊存中一人。
楊存中要是撂挑子不干,秦檜挾害死岳飛朝野為之噤聲的威勢,
往禁軍里摻沙子安釘子,那就真沒什麼力量能夠制衡秦檜了。
居上位者牽一髮而動全局,所謀所慮哪有那麼簡單。
但普通百姓不可能想到這麼多的關聯與利害,
他們只是憑著樸素的愛憎,對這位老將指責唾罵。
不過,楊存中乃是百戰之中殺出來的虎將,心理強大的很,他又豈在乎這些評說。
他只做他認為對的事。
※※※※※※※※※※※
「咻~~嘶哈……」
沐絲陶醉地品著熱茶。
在自己籤押房裡喝茶,不必泡散茶。
他有充分的時間將上好的茶餅錘碎,碾末,調製成茶膏。
再選一建盞,徐徐注入沸水,慢慢將茶葉打出雪沫乳花,
然後捧著打好的茶,像是端了一碗雪……
「咻~~嘶哈……」
味淡而綿長,如鏡花水月,滿口華彩……
大楚站在對面,一臉的不解。
他不明白沐押班為何喜歡喝這麼清淡的茶,只放蔥姜蒜,那能好喝麼?
他就喜歡喝「七寶擂茶」,什麼燕麥、糯米、黑米、綠豆、芝麻、蓮子、薏仁的都放進去,
再加上茶葉一起擂制,這茶……
嘖,喝了管飽。
「你是說,那姓楊的租了匹馬,去了富春縣?」
沐押班美美地品著茶湯,這才向大楚發問。
「是,於孔目親自跟下去了,他去見什麼人,做什麼事,相信很快就能查明白的。」
沐押班聽了並未釋然,反而皺起了眉頭。
這裡邊,怎麼還有金國貴女烏古論盈歌的事兒呢?
沐押班突然靈光一現,難不成楊沅被金人給收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