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匆匆離開「水雲間」酒家,便往西湖岸畔的錢塘門趕去。
他常往臨安各處送「索喚」,知道各處水陸碼頭行腳之處的所在。
錢塘門外就有舟渡的地方。
楊沅打算去那兒租條小船,儘快趕回後市街。
到了後市街,再從陸家騾馬行租一匹快馬,去一趟富春。
他要先把丹娘身上的第一個雷給搬掉。
到了錢塘門外,楊沅便四處張望,尋找擺渡的小船。
岸邊一座小亭內,正有一個皓髮白須的老者,在那裡垂釣。
有十幾個垂釣者分布在這片湖岸上,這座小亭的位置最好。
在這兒不用戴竹笠,便不用擔心陽光曝曬。
亭中有一張石桌,桌邊還有一個三旬上下的男子,正執筆畫著什麼。
發如霜雪的魁梧老人坐在小亭坐板上,釣杆就卡在欄杆上。
一隻白色的老貓懶洋洋地趴在他的腳前。
老人釣上來的小魚兒懶得放進魚簍,就丟給這老貓。
老貓大概是已經吃飽了,只管盯著那魚兒跳躍.
魚兒一旦跳得遠了,它就會飛快地伸出爪子一撥,把它扒拉回來。
老者悠閒地迎著風,漫聲道:「克敵啊,你還別不耐煩,知道老夫為什麼要讓你描像嗎?
人心本無染,心靜自然清。這描像啊,就是修心。
讓你的身心專注於你的筆尖,一點點的修煉你的心性……」
老者摸了摸鬍子,笑道:「你啊,年紀輕輕就已是殿前司虞候了,將來不得再往上升一升?
這心性,必須得好好磨鍊一下,不然,再往上升,就容易闖禍嘍。「
「其實,我脾氣真挺好的。「
被喚做克敵的人靦腆地笑了笑,英氣勃勃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憨厚。
此人姓羅,羅克敵。
禁軍最高指揮序列有八人,殿前司虞候在禁軍殿前司的指揮序列中,
僅次於三衙都指揮使、殿前都指揮使和殿前副指揮使。
雖然只是一個從五品的武官,權柄卻是極重。
羅克敵不過三旬上下的年紀,竟然已經在禁軍序列中升到如此高位,著實了得。
只是,此人性情有些古怪,平時特別的好說話,
好好好是是是對對對簡直成了他的口頭禪。
完全不像一個年紀輕輕就屢立戰功,成為禁軍高級將領的人。
但……你別激怒他。
他若一怒,天王老子都摁不住。
問題是,誰也不知道哪句話或者哪個舉動就能激怒他。
正因為他這臭脾氣,所以才被這老者揪來,帶在身邊。
老頭兒垂釣,他就在一旁描像,美其名曰,修身養性。
老者對他的回答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兒。
但目光一轉,他卻看到站在碼頭上四處張望的楊沅了。
老者大樂,聲若洪鐘地招手道:「二郎二郎,這裡這裡!」
楊沅聽見招呼,定睛一看,便從碼頭上走下來,朝小亭走去。
「哈,原來是本家老伯,你又在這兒釣魚啊,今日魚獲如何?」
這老者在這釣魚,經常中午不捨得走,就點個「索喚」裹腹。
楊沅曾經給他送過幾次,彼此知道對方都姓楊,就更熟稔了些。
楊沅毫不見外地拉起沉在水邊的魚簍看了看,笑道:「嗬,今兒沒白來啊,挺上魚的。」
楊老漢得意地道:「那是,這一片兒的釣叟,就數老夫的手氣最好,」
說著,他提起釣杆,重新上了餌,猛地一甩釣杆,滑輪一陣急轉。
等那魚鉤入水,楊老漢就卡住了滑輪,把釣杆兒重新卡在了欄杆上。
宋代的魚竿就有滑輪裝置了,楊沅第一次看見時,也是吃了一驚。
楊沅走過小亭,坐到亭欄坐板上。
老貓把小魚玩死了,也跟著跳上坐板,往曬得發熱的坐板上一躺,肚皮翻起,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白貓的肚皮上,有一片黑色的毛髮。
楊沅擼著老貓,笑道:「楊老伯,幸虧你這貓兒肚皮是黑的,要不然,只怕就被人搶走了吧?」
楊老漢一聽,登時滿面怒氣:「可不,老夫這幾天釣個魚也不安生,總有人賤嗖嗖地跑來看我的貓!
他娘的,長腳漢那廝丟了只破貓,整個臨安城都要去拍他馬屁麼?
一個個的自詡什麼『東華門外唱名賜第方為好男兒』,我呸!不知廉恥的斷脊之犬。」
楊老漢說的「長腳漢」就是秦檜。
秦檜家世、背景都很一般。
當初在太學讀書時,為了向同學借閱書籍,經常幫同學做些跑腿辦事打雜的事兒,因此被同學們取了個綽號,叫「秦長腳」。
楊沅被連忙四下看看,提醒道:「楊老伯,你小聲點兒,萬一被有心人告發,抓你去官府里打板子都是輕的。」
正描像的羅克敵也停筆抬頭,道:「是啊,你老嗓門大,說話就收斂些,免得節外生枝。「
楊老漢沒好氣地道:「你閉嘴!你要不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脾氣,老夫不知道有多省心,還來說教老夫?「
「好好好,你老說的對。」
羅克敵笑眯眯地答應一聲,便乖乖低頭,繼續描畫。
楊沅看看羅克敵,小聲對楊老漢道:「你家的子侄?」
楊老漢隨口答道:「一個晚輩。」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發牢騷:「現在,就連臨安府都發了告示,給長腳漢找貓!
成何體統啊!現如今也就三衙禁軍不鳥他長腳漢,算是給朝廷留了一點體面,
不然啊,朝廷不要說臉面了,就連兜襠布都要被人給扒光嘍。」
楊沅笑道:「如果我是三衙禁軍的統領,我還偏就也要去湊這熱鬧,安排三衙禁軍,都去幫他找貓!
我不但要把軍營里的禁軍派出去,就算宮城裡衛戍的官兵,我也要抽調出大半來,全都派去找貓。」
楊老漢一聽,頓時大為不悅,狠狠唾了一口,瞪著楊沅道:「想不到你也是個捧臭腳的小人!
滾滾滾,以後不要說你姓楊,我們老楊家,沒有你這種丟人現眼的貨色。」
「別呀。」
楊沅笑嘻嘻地道:「楊老伯,你以為我這是在捧臭腳啊,我就不能……是在給他上眼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