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刀把子
楊沅進駐潼川安撫使司官署以後,很快就進入了角色,
首先需要他處理的,就是因為前任離職這段期間,積壓的一堆需要安撫使親自加印批覆的公文。
接著,他要陸續聽取潼川府各部文武大員的詳細匯報,考察地方。
然後就是潼川府路下轄十六州的文武官員逐次府城拜謁安撫使,並進行述職匯報。
軍政、民政、秋收、輸費—
如今身為一路之主,楊沅自然不可能事無巨細,而是對各部官員進行大方向上的統籌和管理,
具體細務要由這些官吏們負責。
所以,這些官員怎麼樣,就至關重要了。
因此,在了解潼川軍民事務的同時,楊沅重點調查的是各州府縣官吏們的執政能力和官聲。
至於政務,他並沒有做大的變動。
原來潼川路的民生經濟發展的還是不錯的,每年的糧賦繳納也充足,那就蕭規曹隨好了。
沒必要原本好好的制度,自己非得再插一手,烙上他姓楊的烙印。
儘管又是抓大放小,又是蕭規曹隨,這些事務忙活下來,也用了足足兩個多月的時間,按照這個時代的效率,其實也蠻快了。
除了對潼川府路十六州大小官吏的考核與調查,楊沅最關心的就是軍備和軍隊。
「川人可用,川軍可用。」
這一日,楊沅把潼川第一將周程叫到了安撫司,和他在二堂吃著茶聊了起來。
「我們現在各路駐軍中,有吃空餉的,也有塞了些潑皮無賴濫芋充數的。
一旦查下去,就有人用苦役囚徒來抵上缺額逃丁。
軍伍里多了潑皮無賴,軍紀便蕩然無存。軍兵們懶惰成性,巡弋哨衛虛應其事,日常訓練能減則減,這樣是不行的。
雖然,我潼川府路前面還頂著利州路,不管是對金國還是對西夏,我們都不是一線。
但是,一旦強敵突破利州呢?又或者我大宋軍隊突破敵國防線,潼川兵馬需要次第接上呢?
這樣懶散軟弱的軍隊,誰敢用他們去打仗?」
楊沅經過兩個多月的摸底,才有這個底氣和周統制說話。
楊沅已經給周程留了面子,但周程自然聽的出來,也知道楊沅所說屬實,不由得面露慚色。
周程雖然是個黑臉將軍,不苟言笑,但他對楊沅是真心尊重的。
因為周程此人,就是李顯忠當年從金國殺到西夏,又從西夏殺回大宋,所帶的二十幾員親信部將之一。
當時,接應李顯忠進入大宋地境的,就是當時的西軍統帥,四川安撫使吳。
由於周程受了傷,就沒有跟著李顯忠去臨安,而是留在了四川養傷,如今成為一軍之將。
靈壁大戰,楊沅以兩淮監軍使的身份以身入局,不管是地方軍隊還是禁軍,所有將領都擔心他出了事兒,文官大臣們將會以此為由,對武將口誅筆伐,往死里整。
所以不管情願不情願的,都得硬起頭皮,全力全速地往靈壁集結,加入大戰。
若非如此,陸天明和李顯忠可能現在已經化為一堆枯骨。
因此周程對楊沅是充滿敬意的。
如今聽楊沅含威不露地點出潼川路駐軍的種種問題,周程自然是如坐針氈。
楊沅道:「不過,這也是瘤疾了,非你之罪,本撫決定,從你的潼川第一將開始改革,成功之後,將之推行於潼川全境。周統制,你意下如何?」
周程正羞愧難當,連忙起身,抱拳道:「願聽大帥差遣。」
「好,坐下說話。」
楊沅待他坐下,道:「潼川駐軍有兩個軍,是吧?」
宋承五代各國軍制,以一百人為一都,五都為一營,五營為一軍,十軍為一廂。
其中一軍就是兩千五百人。
潼川駐軍有五千多少,基本就是兩個軍的建制。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楊沅道:「你回去,馬上對這兩軍進行三次裁汰。」
「第一裁,裁汰老弱痞賴,抵數的賊囚。」
「第二裁,裁汰不夠資格做戰兵,但平素知法守紀,做事勤勉者,調入廂軍。」
「第三裁,裁汰傷殘老兵,對這些有功的但已不能參與戰鬥的軍士,本撫另有安排。」
為了讓周程放心,楊沅又說了一下他對這些人的具體安排。
從戰兵隊伍中裁汰下來的士兵,放到廂軍裡頭,那就是優秀士兵了。
至於那些立過戰功,但是已經傷殘老弱,如今養於軍中做後勤雜務的,楊沅會選拔留用一部分做教官,另一部分則安排到各州府縣團練中任職。
團練兵平時可以保護地方,清剿山賊,戰爭時隨時可以轉化為軍隊的後備兵源。
但現在很多州縣是沒有團練的,楊沅準備把它搞起來。
朝廷不會撥付那麼多錢,但地方豪強們有錢吶。
他們但凡有點勢力的,現在都蓄有私兵,平時還得遮遮掩掩的。
在地方上建立團練,他們這些豪強就是團練使,公私兩便。
而且招收的都是本地兵,這些兵的凝聚力也會更強。
至於說如此一來,他們就會形成一些小山頭,可那不是很正常的嗎?
山頭從來都有,一直都在,只不過隨著你打壓與否,它採取不同的形式呈現罷了。
如果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那就什麼都做不成。
以現在的客觀歷史條件,楊沅除非腦袋讓驢踢了才會去打土豪分田地,他靠的就是這些土豪,
而且要大力倚重、扶持。
只要你有本事一直做那個最大的山頭,你就永遠是穩的。
如果你不能,就如即將老去的楊政,無人可以繼承他的基業,他還要用主動交出兵權來換取子嗣的平安。
又如那利東的郭浩,如今還不是讓溫家掌了大權,郭家姑娘甚至想出了假科考告御狀,用輿論倒逼天子主持公道的地步。
所以,如果你不行,總有人會以一種你不曾防範到的方式來取代你。
楊是有那個自信能hold住局面的。
「裁,大力地裁,剩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我要真正的精兵強將,能以一當十的。」
「我的五百親兵,都是經過靈壁大戰的老軍,做個侍衛太也浪費,也安排進去,做十將、虞候、承局、押官等低階武官。
至於空出來的兵額,我要你重新招兵,一軍只招良家子,另一軍則民族不限、籍貫不限,出身不限,什麼山賊逃兵亡命潑皮,願意從軍贖罪的苦役囚徒,都可以收。」
初時周程還覺振奮,聽到這裡臉色一僵,趕緊道:「大帥,這等人或好勇鬥狠、輕忽人命,或桀驁不馴、不聽號令、或奸狡詭詐,恐難有大用。」
打仗,講究的是軍紀森嚴,配合默契。
匹夫之勇就算強如楊沅,單槍匹馬在亂軍之中能殺幾人?
就算他能以一當千,終是左右不了大局,
可是楊沅所說的這等人,確實初入伍就能形成十分強大的破壞力,但是這種人不遵號令、不服管教,真上了戰場就不是打爛仗了,會因為他們壞了全局。
所以,周程不能不提出反對。
「無妨,本撫需要這種人。這世上沒有廢人,只有用的不得其法之人。用之前,用嚴厲的軍法操練他們就是了。」
楊沅微笑道:「你不用擔心,讓一匹惡狼衝著你搖尾巴翻肚皮,撒嬌討好,只需要幾塊蛋黃派。」
周程也聽不懂什麼叫蛋黃派,估摸著是一種臨安美食吧。
周程便道:「是,末將明白了,今日回去,便著手安排第一裁。」
周程告辭離去,楊沅馬上叫人去把潼川府通判徐梓惟喚來。
他要在潼川府搞試點,進行軍隊的大換血、大改革,但是從現在的戰軍中裁汰到廂軍中的人,
除了頂上一部分空餉名額,勢必還要頂下來一部分人。
這些人如何安排?
你不管,他們就會變成治安敗壞的元素。
還有團練的建立,傷殘但有戰鬥經驗的老兵的安排,這些都離不了徐通判這個二知府的配合。
峨眉山上,伏虎寺。
峨眉山上還有一座降龍寺,降龍寺不大,只有二十幾個僧人在此修行。
可是與之遙遙相對的伏虎寺,卻是一處極其龐大雄偉的建築群,而且這是一座尼庵。
古柏森森,飾徑高峙,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在此修行的尼僧不下兩百人。
但是這兩天,忽有一支長長的車隊入山。
見過主持之後,他們便將車中人帶下,交給了禪院剃度安排。
一夜之間,伏虎寺便又多了二十多個不同年齡的比丘尼。
伏虎寺後院,一處竹林幽泉縈繞的禪房外。
一個光頭小尼跪伏在地上哀哀痛哭:「姑母,您就見見我吧。」
一個四旬上下,手持念珠的青衣尼姑從庵中走出,眉頭微皺:「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紅塵中的一切,早已割捨,哪裡來的姑母侄女?」
光頭小尼抬起頭來,滿臉的淚痕,剛剃了沒兩天的亮小光頭,還不曾受戒燙上香疤。
看那掛著淚痕的小臉,正是吳雙玖。
雙玖忙道:「是是是,那就請梵清上師見一見弟子,請普空師父您通稟一聲。」
普空不悅,正要喝斥她退下,免得擾了梵清上師清修,便聽禪房裡傳來悠悠一道聲音:「叫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