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塵埃落定
金牌急腳遞給楊沅送來了官家的旨意。
或許是因為走的軍驛,沒有派傳旨官的緣故,三道旨意採用的都是密旨的方式,由楊沅獨自拆閱,再由他決定如何示人,給哪些人出示。
官家一共給他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關於裘皮兒暴斃事件。
主犯徐夫人,判決凌遲處死。
僅殺夫這一條罪狀,在歷朝歷代都是凌遲之刑。
更何況,她還要加上通姦、通敵、叛國等大罪。
至於裘家後人,由於徐夫人一人擔下了所有罪名,所以原本有罪的裘定軍被摘了出去。
而裘皮兒的二子和小女兒本來就不知情。
做為重犯家屬,他們本到是要受株連的,
可問題是,被害的苦主裘皮兒是他們的父親。
因此,他們被劃入苦主一方,未受徐夫人牽連。
對裘皮兒本人,官升一級,諡「武肅」,叫地方官府善理其後事。
楊沅看罷,久久不語。
在這個時代,律法就是如此,他也無話可說。
楊沅並不覺得徐夫人有寬宥之道,更沒有因為她風韻猶存而生出憐香惜玉的心思。
只是,他覺得死則死矣,凌遲————·
以他一個擁有後世觀念的人來說,哪怕這人是個摳腳大漢,他也一樣覺得有些過於殘忍。
思索良久,楊沅吩咐道:「大壯。」
劉大壯應聲而入。
楊沅道:「你吩咐廚下,今晚給定軍山徐夫人,準備一桌豐盛的酒菜。」
劉大壯知道這就是「斷頭飯」了,於是恭聲答應一聲。
「對了,徐夫人喜歡吃爐鴨(烤鴨),外塗蜂蜜,以棗火炙烤的。吩咐廚下用心做,鴨肉要片的細細的。」
劉大壯又點點頭。
眼看著劉大壯出去了,楊沅打開了第二道密旨。
這一道旨意,是關於潘泓岳兵變,殺害楊政的。
利州中路文武大員聯名上書,除了講述兵變起因,經過,結果,一共就只提了兩件事。
一是他們一致表述潘泓岳平素守邊之功,言稱他此番兵變純屬一時糊塗,而且其行為家人事先全然不知情。
潘泓岳誤入歧途,他們也很痛心,但是仍懇請天子開恩,寬赦潘泓岳的家人。
另一件事,就是聯名保舉楊沅任利州御前諸軍都統制了。
有了這些軍政要員的聯名求情,官家趙璦法外開恩,潘泓岳家人死罪赦免,
全族發配廉州合浦,接受編管。
對於太尉楊政,朝廷則追贈開府儀同三司,諡號「襄毅」。
「襄毅」,意思是匡扶過大宋的國事、民事,而且勇毅篤行,令人仰視。
謗也算是一個極高的評價了。
楊沅看了,不禁微微點頭。
如此一來,楊政也算可以蓋棺論定了,楊福可以給他爹立碑了。
楊政臨死,念念不忘他的一眾美妾,只擔心自己死後,她們再去侍奉別的男人,於是一人一劍,殺光了她們,方才自盡。
這件事,自然是無法上報朝廷的。
這些人都已經死了,楊沅縱有憐憫之心,也沒有辦法再拯救他們,唯有深深一嘆。
默然坐了許久,他才拿起玉刀,裁開第三封詔書。
這第三封詔書,應該是告知利中軍政要員們,將要委派的新任利中之主是誰了吧?
說不定這封詔書里,還要提到要他和新任利州之主如何相互配合,完成對西軍的整頓與控制。
也許這才是三封詔書,皆採取密詔方式的真正原因?
但,詔書打開,只看了數行,楊沅就吃驚地張大了眼晴-——·
這·.
「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咳,咳咳,朕相信楊沅不會反朕。」
在頒布這道詔書之前,趙璦如是對沈該和魏良臣說。
「何況,楊沅出鎮潼川府才一年有餘,對潼川府十六州,才剛剛具備掌控力。
如果說造反,恐無幾人願意追隨他,兩位相公實在是多慮了。」
沈該道:「那麼,臣請陛下,楊沅出鎮川峽,待西軍整頓完成,便當調回臨安。」
「可。」
魏良臣思索了一下,又補充道:「如果五年之內,還不能完成對於西軍的整頓,楊沅也要調離川峽。」
趙瑗想了一想,五年之後,張浚和楊存中眼下正在負責的事便已完成,如果到時非要換人,也未嘗不可。
於是掩唇急咳了一陣之後,趙瑗點了點頭,沉聲道:「亦可!」
伽藍寺內,漫天的降魔影忽然一斂,梵清小尼手持降魔寶,穩穩地站在銀杏樹下。
幾片金黃的杏片,在她面前,裊畏而落。
對面,密宗大高手楊連成雙手提著滿是豁口的金剛刀,虎口一陣陣酸軟。
他幾乎要握不住那一對宣華斧刃一般的沉重短刀了。
楊連高臉色紫紅,忽地提著刀,向梵清抱了抱拳,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表哥!」
刀妃妃雖然也會武功,但大抵是些花拳繡腿,用來強身健體還好,用來殺敵就不夠看了。
像梵清和楊連高這等級別的高手對決,她根本看不出什麼。
眼見表哥一言不發,臉色難看地離開,刀妃妃暗付自己表哥怕是敗了。
她也知道自己表哥要強,不敢多說什麼,連忙追了上去。
迎面,先前被打落了尼帽的女尼急急走了過來,與身姿畏娜的刀妃妃擦肩而過。
「梵清上師,您叫貧尼打探的太尉府已經有消息了。」
「哦?」
「外面人都說,太尉府明日便要一切如常。」
「好,圓慧,辛苦你了。」
眼看圓慧離去,梵清把降魔往地上一頓,明媚的大眼中露出了一抹殺氣。
「楊沅狗官,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表哥,你怎麼樣了?」
直到出了伽藍寺的大門,刀妃妃才急切地問道。
楊連高寒著臉擺擺手,示意她上車。
刀妃妃見狀不敢多說,連忙乖乖爬上車去。
車簾兒剛一放下,楊連高便噴出一口鮮血,紫紅色的臉龐瞬間變得臘黃。
一眾侍衛驚駭地上前,剛要呼喊,便被楊連高抬起的手勢制止了。
「我沒事,回去!」
楊連高已經無法自己爬上馬去,由侍衛扶著,艱難地上了馬背,回首冷冷地看了一眼伽藍寺。
峨眉伏虎寺的臭尼姑是麼?
等我楊連高成了皇帝,一統大理,我必揮軍北上,殺到峨眉山,一把火燒了你的伏虎寺。
你這小尼姑今日一傷了楊某的肺腑,來日,楊某誓要以還!
如今的大理,國土面積比南詔時還大些。
而南詔時,就曾屢次與大唐帝國開戰,並兩次打到過成都。
峨眉山還在成都之南,楊連高自信昔日的南詔對大唐能有如此戰績,來日的楊皇帝他也能!
「走!」
楊連高一端馬燈,恨然離去。
夜晚,太尉府中關押徐夫人等罪犯及家屬的地方,開始放飯了。
徐夫人做為重犯,有單獨的房間。
看到看守的士兵提了一隻食盒進來,徐夫人便是一愜。
待見那士兵一碟碟雞鴨魚肉的豐盛菜餚擺上,還給她留了一壺酒,徐夫人的臉色便是一白。
她什麼都明白了。
徐夫人緩緩走到桌前,看著那些酒菜,慘然一笑,問道:「這是妾身的斷頭酒嗎?」
那士兵看了她一眼,徐夫人相貌是極嫵媚的,如今也不過三十三歲,成熟風韻,更當其時。
可明日就要被處死了,這真是··
可一想到此女竟是與野漢子通姦,與姦夫合謀殺了自己丈夫,那士兵心中剛剛生起的一絲憐憫便又被寒意驅散了。
「這不是明擺著嗎?何必多問。」
士兵冷冷回答了一句,一指那菜餚道:「叔老爺說,徐夫人你喜食『爐鴨』,府上廚子特意為你做了一隻,吃吧,吃頓好酒好菜,明日也好上路。」
徐夫人急忙上前一步,顫聲道:「軍爺,這斷頭飯-—--—-只有妾身一人才有吧?」
「那不然呢,你還想讓誰陪你上路啊?」
那士兵陰陽了一句,便冷哼一聲走了出去。
牢門「當」一聲又關上了,緊跟著便是下鎖的聲音。
徐夫人有些異地看了看那道片好的「爐鴨」。
我喜食「爐鴨」?
楊沅見到徐夫人後,公開場合她是個要替夫報仇的未亡人,與楊沅談論的都是與裘皮兒之死有關的線索。
至於她利用府中地道私下去見楊沅那次,只是為了把楊沅懷疑的目標,誤導到裘皮兒部將韓金勛等人身上,也不可能提到她喜歡吃什麼食物,這—」
徐夫人拿起筷子,挾起一片酥脆的鴨皮,忽地想到了什麼,身子猛地一顫,
臉色慘白如紙。
她明白了,都明白了。
酥脆的鴨皮掉落回盤中,一雙筷子也無力地放下。
徐夫人雙眼無神地坐在那兒,坐了許久。
「衣黑子,我恨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徐夫人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句。
當初有多愛他入骨,此時便有多恨他入骨。
兩行淚水,撲地流了下來。
雖然早有赴死的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天,她的情緒終究還是控制不住了。
以前,她只覺裘皮兒對她木訥粗魯,不知情趣,瞧著實在面目可憎。
可現在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慣會甜言蜜語的衣黑子一比,這樣憨直穩重的男人,又有什麼不好?
可惜,我錯把魚目當珍珠啊,呵呵呵呵————
徐夫人忽然抓起一隻碗,往桌上狠狠一墩。
碗碎了,手拍在碎瓷片上,登時劃破了肌膚,鮮血淌了出來。
徐夫人毫不理會,她咬著牙,拿起一塊瓷片,便往自己那張姣好的容顏上,
狠狠地劃了下去。
她要把臉劃花,叫鬼也認不出她來。
否則,一旦在陰曹地府遇到她的丈夫裘皮兒,她實在無顏以對。
一下、兩下、三下.—.—·
徐夫人的臉已形如厲鬼,然後她仰起了細長白皙、優美如天鵝的脖頸。
最後一下,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狠狠地、決然地,割向了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