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著許念初漠然地轉身來到餐桌前,蹲在地上將玻璃碎片撿起來,然後起身,朝雜物間拿了掃帚和簸箕,半彎著腰,將地上的玻璃碎片清掃乾淨。
走到陸景琛身邊,面無表情地掠過了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一縷細小的髮絲飄到他的眼前,陸景琛鬼使神差地抬手想要抓住,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從自己手背上擦過。
身後傳來了玻璃倒入垃圾桶的聲音。
許念初返回,再一次經過了他,再一次地視而不見。
而後她自顧自地盛了一碗飯,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扒著飯,全程將陸景琛當成了一個陌生人。
「原來這才是你對我的真實態度嗎?」
陸景琛恍惚了一瞬,不受控制地開口。
許念初往嘴裡送飯的動作停了一瞬,隨後又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吃飯,仿佛這才是天底下頂頂重要的事。
陸景琛在說出這話的瞬間,也徹底清醒過來,這麼弱勢的話怎麼會從他口中說出?
看著面前女人的側臉,很陌生地在她臉上看到了類似於冷漠,無視,拒絕等等詞語,神色複雜。
其實他應該憤怒的,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什麼人值得他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而他從前也是這麼做的。
許念初就像一個泥巴,你可以隨意將她蹂躪成任何你想要的形狀而不用擔心她會承受不住,甚至還可以反過頭來責怪她髒兮兮的身體弄髒了你的手。
陸景琛從前就是這麼對待她的,也許是許念初表現得太愛自己了,無論他做了多過分的事,她都會始終站在自己這一邊,像一個沉默的影子,每次都以為她受不住要走了,可一旦走到有光的地方,就又能看到她默默地跟隨自己。
陸景琛自認自己就是被她死心塌地的愛所折服,畢竟沒有人能拒絕沒有條件,沒有任何緣由的愛。
陸景琛在她厚重的愛意中一步一步地接受她,發現她的一些從前不曾留意的閃光點。
在終於要敞開心扉好好過日子的時候,突然爆出了這樣一個驚人的真相,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他所感受到的毫無保留的偏愛其實都是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
他甚至開始懷疑之前令自己有那麼一些些心動的瞬間是真正屬於許念初這個人的閃光點還是只是她摸清自己的喜好後專門演出來的。
是個人都應該憤怒吧。
陸景琛在心裡對自己說,其實你的憤怒沒有錯,許念初就是應該被懲罰的。
可如今看著女人在自己面前無動於衷的樣子,陸景琛突然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他需要許念初給予他人類正常的情緒,好讓他能夠判斷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想法。
陸景琛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分明不是一個會退讓的人。
「你不是想走嗎?」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成功叩開了許念初的心門。
她停下動作,轉頭看向陸景琛。
「伺候我,我滿意的話,就放你走。」
「要多久?」
陸景琛自認已經很退讓了,沒想到許念初還是得寸進尺,他攥緊了拳頭復而又鬆開。
「一年。」
他隨便胡謅了一個時間,卻沒想到許念初皺了皺眉,繼續得寸進尺,「太久了,三個月。」
「你!」
陸景琛氣急,可又實在不願回到剛剛那樣劍拔弩張的氛圍,本來最近那麼多事情就已經夠煩的了,他只想暫時和許念初回到當初,剩下的等這陣子風頭過了再說。
「可以。」
許念初驀地睜大眼睛,沒想到陸景琛竟然同意了。
「但這段時間裡,你要聽我的,我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
「好。」
許念初乾脆利落地應聲。
「第一個要求……」
「你怎麼保證你說的三個月是真的。」
兩個人的話重疊在一起,最終是陸景琛止住了話,讓許念初說完了。
「你別得寸進尺。」
陸景琛的臉色又不太好看了。
而許念初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她現在什麼都不怕了,反正已經這麼糟了,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
「我沒有,我想要保證。」
許念初指尖纏繞,最後還是在陸景琛逐漸積聚風暴的眼神里,試探性地加了句:「可以嗎?」
好讓自己的語氣沒有那麼強硬。
「給合同夠不夠?」
「能讓你滿意了吧?」
陸景琛居高臨下地睨著她,看向她的眼神里似乎有厭惡。
「好。」
「第一個要求,明天會有伴娘服送過來,後天早上準時當我婚禮的伴娘。」
許念初再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心裡還是堵得慌,很是不想以這種尷尬的身份出現在那種場合。
她不懂陸景琛想幹什麼,既然他不嫌丟人,那麼自己也不會矯情,很乾脆地應承下來,「好。」
陸景琛的臉色卻更加難看了,就好像她答應也不行,不答應也不行。
許念初在他即將出門時,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你這樣顧寧能同意?」
「關她屁事。」
陸景琛頓了頓,才僵硬地說:「我只是參與婚禮,又不是真的要跟她領結婚證。」
說完徑直離開了瀾悅。
許念初坐在餐桌上,還在思考他最後的那句話。
什麼叫只是參與婚禮,不是真的要領結婚證。
婚禮都辦了,領不領結婚證的有什麼意義嗎?
反正在大眾眼中,陸景琛這個名字從此就名正言順地和顧寧綁在一起了。
一切回歸安靜後,許念初終於有閒心來思考陸景琛這幾日反常的行為。
按照他的脾氣秉性,身邊人發生如此嚴重的背叛,是壓根無法好端端地坐在這裡的,更不可能還得到他短暫的讓步。
這一切都太奇怪,太反常,太不像他了。
陸景琛不是一個會妥協的人。
許念初對他的了解那麼深,作為一個付出那麼多心力去愛人的人,其實是比常人更能察覺到他藏在冰冷言語下的愛意的。
許念初結婚的三年內,能讓她走過這三年,乃至於想過就這麼和他一輩子過下去的念頭,不僅僅是憑藉她厚重的愛意,同樣來源於陸景琛時不時釋放的善意。
這些再正常不過的舉動被她當作藏在陸景琛僵硬言語下微不可查的愛意,這種在她眼中充滿愛意的舉動可以是主動問她今天想吃什麼,可以是誇讚她今天的衣服漂亮,也可以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性事後難得的溫柔……
其實這些舉動都沒什麼,但當時的她尚且能從這些壓根不算什麼的舉動中給自己洗腦這是陸景琛愛他的表現。
又怎麼會看不出來陸景琛如今的轉變呢。
若是換作三年前的自己,大概要感激涕零,感恩上蒼,終於將一顆冷冰冰的心捂熱了。
陸景琛現在大概率比之前要在乎她好多好多倍。
許念初將視線投向已經見底的碗中,無奈地笑了。
曾經有個很火的議題,那就是「遲到的正義還是正義嗎?」
這個話題引起了激烈的討論,但最終被大部分人認同的是,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
因為傷害已經造成了,之後就算再怎麼彌補,也無法將當時的創口癒合。
這跟破鏡無法重圓是一個道理。
所以對於許念初來說,遲到的愛自然也不是愛。
自己最洶湧的情感已經被男人撕扯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之前乾乾淨淨的樣子了。
她起身,將碗筷洗乾淨後,又回到房間。
這次睡眠沒有再困擾她,許念初累極了,很快就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