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緩緩放下,安陵容只拿了絲帶輕輕束住使得它不至於太亂,而杏兒送完小夏子回來,看見安陵容這個模樣,直接就愣了愣。
「娘娘?」
「去養心殿。」
她皇上素色的衣裙,走在這寒冷的冬日裡,風吹在臉上,是那樣刺骨,她不覺得身上很冷。
只感覺,心中一片冰涼。
有些事,哪怕她極力避免,卻還是發生了嗎?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諷刺呢。
自入了這深宮,她便一直處於這樣的身不由己中,難得一兩次以為能幫得了旁人改變了命運,到頭來自己的命數卻還是如此。
她笑了笑,隨即掃去心中的那些頹喪。
「陵容……」
眼前站著的人,是甄嬛。
她似乎也得知了前朝的消息,知道事情不妙,急急忙忙趕來了。
「甄姐姐?」
安陵容稍感意外,不過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問一句什麼,甄嬛已經走到安陵容面前,將手裡握著的湯婆子塞給了安陵容。
這個湯婆子,其實已經不那麼熱了。
但對於安陵容來說,無異於是冬日裡的火焰。
她原本冰冷的身子和心,在這一刻變得火熱了起來,她看著甄嬛,想說什麼,就聽甄嬛道:「你都想好了?那就去吧,我陪你。」
她懂得。
安陵容莞爾,不再說什麼,只是在這寒風中,手裡握著並不太溫暖的湯婆子,跟在甄嬛身後,去了養心殿。
養心殿外,沈眉莊和孫姑姑也在。
沈眉莊焦急不已,孫姑姑則是攙扶著沈眉莊正在低聲勸慰著。
「陵容!」
她還在慈寧宮就聽說出了事情,甄嬛叫她不必擔心,她如何能不擔心呢?
曉得安陵容會來養心殿,索性就先趕了過來。
瞧著大著肚子的沈眉莊還在養心殿門口走來走去等著她,安陵容將湯婆子交到杏兒手裡,對著沈眉莊笑了笑。
「我沒事,眉姐姐不必急。」
說著,安陵容瞧一眼沈眉莊的肚子,道:「都入盆了,瞧著樣子距離生產也不遠了,姐姐快些回去休息吧。」
「還這樣毛躁,仔細孩子也要急著出來呢。」
這一句玩笑話,逗得沈眉莊氣笑了,只道:「他要出來便出來,你這兒我卻也還是要來的,陵容,前朝你父親……」
安比槐呀……
安陵容嘆了口氣,只能問道:「姐姐父親的那些幕僚是否還在我父親身邊呢?這件事錯綜複雜,真真假假,想必要查清楚,只能依靠他們了。」
「眉姐姐與其在這兒站著,還不如回去寫一封書信,姐姐覺得呢?」
沈眉莊默了默。
她知道,安陵容這麼說,是想讓她先回去休息。
安比槐之事,皇上必會念在安陵容的份上查清楚的,那些人的動作,自然是要比她寫信回去快許多的。
不過,沈眉莊也知道,安陵容說得沒錯,她現在這個樣子,留在這兒其實也幫不上什麼忙。
「罷了罷了。」
心中有煩躁的情緒一閃而過,沈眉莊到底念著孩子,只能道:「那我先回去寫信了。陵容,嬛兒,有事記得派人來通知我一聲,萬萬不能瞞著我,知不知道?」
「眉姐姐放心去吧。」
甄嬛倒是冷靜許多,對著沈眉莊就道:「陵容這兒有我看顧著呢,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如此,沈眉莊放心一些,這才在孫姑姑的陪伴之下,暫且離開了。
走入養心殿,安陵容就見,和她預料之中的差不多,養心殿外跪了一排一排的大臣。
他們也真是好毅力。
昨兒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呢,哪怕有宮人清掃乾淨了,現在還下著雪,也是很冷的。
而面前,養心殿的大門緊閉,小夏子守在外頭,蘇培盛不見蹤跡,想來是在裡頭伺候茶水的。
「熹貴妃,柔妃娘娘。」
小夏子看見她倆這麼來了,嚇了一大跳,急急忙忙握著手裡的拂塵就沖了上來,險些栽跟頭,好歹是穩住了。
「皇上在裡頭和大臣們商議事情呢,恐怕……」
說到這兒,小夏子又擔憂地看了一眼安陵容,心中覺得,哪怕他這麼說了,安陵容多半也是不肯走的。
「無妨,我也在這兒候著皇上就是。」
安陵容果然也是打定了主意的,隨意找了個地方,不顧地上堅硬的花崗岩,就這麼跪了下來。
!?
跪在前頭的大臣們自然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原以為安陵容多半是柔柔弱弱哭哭啼啼過來求情的,回頭一看,竟是這個樣子!
為首的鄂敏直接看得眼皮子跳了跳。
安陵容還懷著五個多月的身孕呢,那小腹微微隆起,怎麼能這樣在這兒跪著!?
想當初,皇上還是王爺時,純元皇后就因為責罰府里的側福晉,那側福晉跪了兩個時辰,孩子就給硬生生地跪掉了。
柔妃難不成不知道這件事麼!?
還敢在這兒這樣跪著,豈非是拿肚子裡的孩子做要挾?
這麼做,實在是比哭鬧求情來得更加厲害一些!
安陵容就是來威脅的。
她脫簪待罪是示弱,可她並非弱者,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她的倚仗,而她賭的,也是皇上對她的那少許真心。
還有這些個大臣們,敢不敢擔上一個「謀害皇嗣」的罪名!
「柔妃,你這是何意?」
不等小夏子跑進養心殿裡稟報,鄂敏已是坐不住了,起身來到安陵容跟前,指著安陵容就罵道:「你是想以腹中孩子來要挾皇上不成?」
被看出來了呢。
安陵容抬眸,迎上居高臨下看著她的鄂敏的眼神,因著太陽光正斜著照在身上,安陵容微微眯了眯眼。
她語氣平靜,卻讓人莫名感到一股氣勢來,說道:「鄂敏大人原來是跪在這兒要挾皇上的麼?本宮明白了。」
「你!」
鄂敏被安陵容這一句話氣得半死,反駁道:「皇上在裡頭議事,一時半會兒沒空見本官,本官便在外頭等候。」
「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威脅皇上?柔妃伶牙俐齒,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果然厲害!難怪能夠迷惑皇上!」
嘖。
聽著這有些熟悉的話語,安陵容一下子就想起祺貴人來了。
來來去去沒話說了,就只會罵她狐媚皇上。
偏偏,祺貴人自己是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借著夢魘非要皇上看她,糾纏狐媚的了!
她輕輕一笑,語帶嘲諷。
「你笑什麼?」鄂敏又有些惱怒了。
「沒什麼。」
安陵容仍是雲淡風輕的樣子,襯托得此時的鄂敏像極了一隻跳樑小丑,道:「只是覺得,祺貴人與大人你很像罷了。」
「……」
他們父女是有些像,無論是長相,還是驕傲的脾性,鄂敏一貫不覺得有什麼,只是眼下,直覺告訴他,安陵容這話絕不是什麼好話!
「本官的意思是……」
鄂敏咬著牙,耐著性子想著自己絕對不能和一個女子斤斤計較,索性拂袖道:「你仗著身孕,在這兒跪著,豈非就是想為了你父親安比槐求情麼?」
「恕我直言,安比槐如此品行,不將普通百姓的性命當一回事。這種人,如何能夠做得了地方父母官?」
「柔妃,莫要意氣用事了,速速回去吧!」
唉。
安陵容嘆了一聲。
意氣用事嗎?
鄂敏還真是看低了她。
她繼續跪著,也懶得看鄂敏了,只道:「本宮前來究竟是不是為了求情,本宮都還沒說呢。」
「倒是鄂敏大人,張口閉口想的都是求情這件事,可見是日思夜想了。不過麼,本宮也能理解,畢竟祺貴人現在這個樣子,鄂敏大人如此,也是人之常情,是不是?」
誰最需要求情!?
當然是失寵的祺貴人了!
「你!」
鄂敏被安陵容氣得一個倒仰,險些是站不穩了,好歹被身邊同行的大臣給扶住了,不然都要一下子栽倒在雪地里。
「鄂敏大人可還有話要說麼?」
看著面紅耳赤的鄂敏,安陵容只覺得很是沒意思,這些個文臣飽讀詩書,一個個的都說自己能出口成章。
實際上呢?
跟她一個小女子辯論都說不過,還紅了臉,當真是一點兒氣度都沒有,叫人覺得可笑!
「真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言罷,鄂敏拂袖而去,不再和安陵容爭辯了,大抵是知道自己辯不過,便只能留下這麼一句帶著些侮辱意味的話來。
真是沒意思。
安陵容絲毫不為所動,只繼續跪著。
很快。
進殿稟報消息的小夏子出來了,他推開門,與他一起出來的,還有皇上、蘇培盛、張廷玉、訥親等許多軍機大臣。
幾位大臣們臉色陰鬱,仿佛剛剛的談論並不愉快,而皇上臉上則是帶著幾分焦急,在人群中尋找什麼。
很快,他看見了安陵容。
「容兒!」
安陵容脫簪待罪的模樣嚇了他一跳,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立即就握住了安陵容的手,要扶她起來。
「皇上!」
安陵容卻是十分倔強,不肯起來。
一旁,張廷玉與訥親都還沒發話,鄂敏見狀,便忍不住惡言相向道:「她就是只知道在這兒撒潑打滾。」
「借著皇嗣要挾皇上罷了!皇上,您萬萬不可聽她的呀!」
皇上不曾回頭,甚至理都沒理鄂敏。
反倒是張廷玉看了一眼鄂敏,眼裡帶著些警告的意思。
!?
鄂敏嚇了一跳。
早年,皇上想安排安旭進國子監的時候,張廷玉大人不是都還反對麼?
那時,他應該也不喜柔妃才對!
現在竟然反過來警告他!
鄂敏背脊一涼,有些害怕。
而這時。
安陵容抬頭看著皇上,臉上滿是肅穆與認真,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