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碎玉軒,甄嬛的表情亦是複雜的。
她用帶著遲疑,且擔心的目光看向安陵容,安陵容也緩緩嘆了口氣,道:「便如姐姐瞧見的一樣了。」
「他們之間,想必是有話要說的。這種時候,我們還是等等吧。」
甄嬛默了默。
她回憶起沈眉莊先前的反應,還有她回宮後,幾次細微的察覺,有些事,其實早有端倪了。
她只是覺得有些荒誕,並不那麼願意去相信,現在看來……
「好。」甄嬛沒再言語,只陪著安陵容,一起到了偏殿。
溫實初和沈眉莊約莫聊了半個時辰。
那邊屋子傳來動靜的時候,安陵容和甄嬛出門去,看見溫實初低垂著頭,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
溫實初性子偏偏有些軟,看到他如此,甄嬛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上去道:「這件事,並非只有你離宮這一個解決辦法。」
「你若走了,眉姐姐和她腹中孩兒怎麼辦?」
溫實初抬頭,囁嚅半晌,才道:「可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為了不連累你,還有……她和孩子。」
「嬛妹妹,我陪伴了你這麼久,一向什麼事都聽你的。這一次,且讓我任性一回吧。這也是我最後的,能保護你們的方式了。」
最後這話,溫實初說得堅決。
甄嬛也啞然了。
她無法否認。
溫實初說得對,這其實是,最好的辦法。
他離開,去到佛寺,斷絕與這凡塵俗世的一切牽連,皇上才不會怪罪他,怪罪甄嬛,還有沈眉莊。
想到從前溫實初與沈眉莊最後的結局,安陵容其實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皇上年紀漸長,這些年又一直都有服食丹藥的習慣,那些丹藥裡頭可都有著分量不輕的硃砂呢。
這玩意兒吃多了,對身體可沒什麼好處。
安陵容早早知曉,卻懶得說。
反正,都是各人選擇罷了。
「甄姐姐,隨他去吧。」
安陵容拉了拉甄嬛,搖搖頭,小聲道:「若真是有情,一時分開,將來也不是沒有機會重聚的。」
大不了,等將來沈眉莊的孩子成婚時,沈眉莊搬出宮裡與孩子同住,到時總歸還能有些見面的機會。
「連你也這麼說。」
甄嬛無可奈何,看著溫實初去煎藥的背影,長嘆一聲。
三日後。
沈眉莊也不知是鬱結於心,還是確確實實時日到了,在年前一個飄雪的日子,誕下了六公主靜和。
靜和,取溫和從容,歲月靜好之意。
太后大喜。
因著皇上早已下旨要在年後冊封沈眉莊為惠妃,故而作為嘉賞,只好先給了靜和一個和碩公主的名分,以示她對沈眉莊的寵愛。
只是,沈眉莊生產時吃了大苦頭,產後出血很是兇險,好在溫實初妙手回春,給調理了回來。
作為代價,沈眉莊今後恐怕是再難生育了,皇上得知這個消息後,對沈眉莊和靜和都格外憐惜。
奈何沈眉莊產後心情不好,一直鬱鬱寡歡,皇上每每去看,沈眉莊都冷著臉,安陵容與甄嬛只好從旁勸說,說是沈眉莊產後失調,再加上再不能生,難免心情不好。
這解釋,倒也合情合理,皇上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只讓溫實初在離宮前,一定好好照料好沈眉莊的身子。
溫實初領命,兢兢業業,沈眉莊的身子,到底在年後正月里,冊封惠妃之前,漸漸有了起色。
這一個冬天,於不少人而言,過得有些漫長。
除卻沈眉莊產後出血,需要一直靜養調理身子意外,皇后抱病景仁宮自不必多說。
芸常在小產後,傷心欲絕,加之那一碗打下她孩子的湯藥里夾雜了大量的紅花。
她一股腦都給喝完,孩子沒了,也再不能生了。
她們到底也不是最慘的。
最慘的,還是祺貴人。
她告發不成,偏又是這種說皇上腦袋上綠雲蓋頂的事情,可謂是惹惱了皇上,事後被禁足,甄嬛與安陵容順勢牽扯出瓜爾佳氏一族的事情。
鄂敏這些年結黨營私、貪污腐敗,還有當年陷害甄遠道的事情。
樁樁件件加起來,他們一家子,便真應了祺貴人的那一句「臣妾若有半句虛言,便叫瓜爾佳全族無後而終」!
自然,瓜爾佳氏一族倒了,前不久安比槐被人告上金鑾殿的事情也水落石出。
果然。
那個所謂的被安比槐撞死的過路人,實際上本身就是有病,命不久矣的,為了家裡人的好前程,這才被鄂敏底下的人安排,賴上了安比槐。
乍然聽著,安比槐似乎有些無辜。
實際上,那一次,安比槐確實是撞了人,不過他對此不太在意,下車瞧了瞧,見那人並無什麼事情,罵罵咧咧幾句後,就揚長而去了。
也是他的疏忽,完全沒想過以他的能力調任通州知州會引起多少人的嫉妒和不滿,故而要來陷害他。
再加上對普通百姓確實不什麼關心,連一個賠償的銅板都不願意拿出來,才導致了這後來的許多是非。
還有安陵容和甄嬛。
她們的恩寵,在那一次告發之事後,似乎顯得淡薄了不少,安陵容雖不是那麼在意,但私下還是打聽到了一些端倪。
芸常在小產的那個晚上,靜白被人從慎刑司裡帶了出去,仿佛是敏妃的吩咐,她被帶到了長春宮。
而那一晚,皇上是留宿在長春宮中的。
想來,皇上見到了靜白。
可惜,長春宮裡的消息到底是太難打聽了一些,安陵容只知道,靜白這個人,在第二天就消失了。
她沒有回甘露寺,也無人知道她去了哪兒,她仿佛從未存在過似的,就這麼消失了。
還有緋雯。
安陵容一直都沒有停止過對緋雯的關注,這個被趕出宮,又即將被家人賣給土財主當小妾的女人,也在出嫁前夕消失了。
緋雯的家裡人說她是逃婚跑了,那土財主找上門,要把未過門的小妾討回來,不然就讓緋雯家中退還聘禮。
緋雯家中自是不肯的,只能報官,就是都一個多月過去了,直到二月初時,安陵容得到的消息都還是,緋雯不知所蹤。
二月,龍抬頭後,接連幾日艷陽高照的晴好天氣,宮中積攢的雪便化了。
承乾宮中。
安陵容與甄嬛坐在一塊兒,正一邊為孩子們縫製春日裡要穿的衣裳,一邊聊這些事情。
「那緋雯,真有什麼古怪不成?」
甄嬛並不知緋雯底細,雖說曉得了靜白消失了的事情以後,對此還是心有疑慮。
「她……」
安陵容不知從何說起,思來想去,只能道:「不瞞姐姐,那日姐姐即將生產,情況兇險。」
「姐姐為求保全孩子,曾對溫實初有過一些託付之語。我當時便瞧見,緋雯仿佛正好就在附近,因著人多,我看得也不仔細。」
「後來半夜見她毛手毛腳,想起這件事實在是覺得不妥,這才把她打發出宮的。要是沒有靜白的事情,她消失了,我或許還會覺得她是真的逃婚了。」
「但……」
有了靜白的事情在前頭。
那可是甘露寺的姑子呢。
進宮一趟,人莫名其妙沒了,還找都找不到,宮裡怎麼說也是要跟甘露寺知會一聲的。
還有緋雯。
她的家鄉是個小村不假,但民風淳樸,緋雯又是從宮裡出來的,在那一代也是有名的姑娘了,不然也不會被土財主聘回去做小妾。
她失蹤,卻連一個看見過的人都沒有,就這麼無聲無息不見了。
太蹊蹺。
「……」
甄嬛聽完安陵容的分析,神色也是一凜,冷冷道:「我早知敏妃不是個好對付的。說起來,她既是對後宮之事洞若觀火。」
「祺貴人與皇后有所密謀的動作,沒能逃過你的眼睛,她或許也發現了。我們都以為這是祺貴人和皇后的殺招。」
「實際上……她才是真的那個想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人。」
誰說不是呢。
敏妃出生時手握的那枚玉璧,上頭的飛舞著的鳥兒,說是象徵「貴妃」「皇貴妃」的發明神鳥可以,說是鳳凰,意在中宮,也未嘗不可呀。
野心勃勃,由此可見一斑。
「姐姐打算如何?」
安陵容不免有些憂心。
沒想到,趕走了緋雯,同時也令得靜白無法出來作證,卻還是把事情弄成了現在這麼個不清不楚的模樣。
當真頭疼。
甚至,皇上現在不僅冷遇甄嬛,對安陵容也淡了許多,瞧著,真的像是相信了敏妃所說的,安陵容對甄嬛諸多關照,必是包庇了什麼。
皇上這一次,還會發現甄嬛與果郡王之間的事情嗎?
想到這些,安陵容不禁腦子亂糟糟的。
「眼下皇后已然這樣,咱們在沒有更加有力能扳倒皇后的事情之前,只能暫時先從敏妃處入手了。」
甄嬛冷冷一笑,表情也顯得嚴肅了許多,說道:「敏妃為了今日準備這樣許多。然而她這個人,難不成真的就一點兒破綻都沒有麼?」
「陵容,你距離生產不遠,敏妃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甄嬛是不想她太過疲憊了。
「好。」
安陵容點點頭,心中感念甄嬛對她的關懷。
不過……
「皇后的事情。」
安陵容想了想,說出了前世她最後對甄嬛說過的那句話,意味深長,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皇后,殺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