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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交鋒u0026燙手山芋

2024-10-19 00:07:19 作者: 黑白狐狸
  關晞走出辦公樓。

  長樂坊已經很老了。放眼望去,筒子樓密密麻麻緊挨著,初秋的空氣中瀰漫著臘肉和臘魚的味道。

  越城的老人家習慣在自家陽台上醃製晾曬的腊味。這種習慣在如今的城市生活中堪稱罕見,而在長樂坊,幾乎家家戶戶的陽台上都有晾曬的痕跡。

  只有原住民,沒有年輕人,也沒有外來人口——意味著這裡幾乎沒什麼像樣的商業。就連小餐館都沒幾家。

  傍晚時分,略有些蕭條。

  關晞按下解鎖,車子滴滴叫了兩聲。她打開車門,啟動車子。

  她打電話給從前的同事:「請把越城公司的會所地址發我。」

  越城公司有自己招待客人的私密會所。

  關晞跟著手機導航抵達會所大門。

  這裡沒有任何標誌,外觀普普通通,地段卻十分優越。

  她刷工卡,將車子駛入會所地下車庫,並迅速在車庫內鎖定長樂坊項目的車。

  這是公司撥給郁賁的車。

  從地下車庫乘電梯向上,電梯門打開,入目是中規中矩的大廳,裝修平庸。雖然不安靜,但也談不上吵鬧,模模糊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立刻有物業主管迎上來:「你找誰?」

  頂著主管警惕的目光,關晞掏出項目工卡遞過去,然後用下巴點了點對面:「接待貴客,提前踩一下場地。」

  主管檢查過工卡,循著關晞的目光看了過去。

  ——對面,是一堵白牆。

  關晞看著他,很老練地說:「貴客是湖南人,讓王師傅來掌勺,王師傅做的湖南菜還行。要辣一些。酒水我自備。」

  主管又看了看那堵白牆:「沒見過你。」

  關晞說:「我剛從深圳過來。」

  主管「哦」了聲,掏出手機,記下關晞的需求:「需要十點半以後的服務嗎?」

  關晞說:「先看看。具體安排,我也要和領導匯報。」

  主管沒再說什麼。他走到白牆面前,用手猛地一推——

  白牆,轉開了。

  露出背後暗紅色的軟裝和金碧輝煌的吊頂。

  「這裡是我親自盯的裝修,私密性絕對保證。」主管帶著關晞走了進去。

  白牆旋轉合攏,又變成一間普普通通的大廳。

  ……

  關晞說:「郁賁也在這裡招待客人,我過去敬杯酒。」

  主管拿了兩個杯子給她。

  關晞端著酒杯,推開門。進門先是一間撞球室,郁賁的助理正坐在撞球桌前,對著電腦辦公。

  看見關晞,郁賁的助理有些驚訝,站起身:「關總。」

  關晞很冷靜地頷首致意:「過來敬杯酒。」

  這很常見。

  郁賁的助理坐回撞球桌前。

  撞球室三面的牆壁當然也是可活動的,但平日裡,沒什麼危險的時候,不需要這麼麻煩。關晞推開撞球室的門,果然很順暢地走進雅間。

  房間內有七八個人,關晞很自然地笑道:「我剛從深圳過來,賁哥讓我過來給各位領導敬杯酒。」


  郁賁抬眼看著她。當著客人的面,他當然不能否認。於是關晞一杯一杯敬了過去,打了個圈,最後拉了把椅子,坐在郁賁側後方,笑道:「我來給老闆『擦擦鞋』。」(擦鞋:指拍馬屁。)

  在眾人的起鬨聲中,旁邊人熱情地讓位置,席末秘書模樣的年輕人立刻起身,拆了套餐具放在她面前。

  關晞拖著椅子坐在郁賁身邊。

  和眾人談笑了幾句,場面熱絡了,她才轉過臉,看向身邊沉默的男人。

  「郁賁。」她說。

  郁賁面色冷漠。

  關晞說:「聽你的口音,你是北方人?」

  郁賁瞥了關晞一眼。

  他確實是北方人,如果不是因為施遠,他才不會在南方工作。

  剛好席上有人聽見,笑著問:「關小姐,您是哪裡人?我猜猜——江浙一帶?」

  關晞笑著搖頭:「北方人。」

  那人饒有興致:「北方哪裡人?」

  關晞說:「瀋陽人。」

  旁邊人指著剛剛說話的人:「這位以前在瀋陽外派過三年,你們必須喝一杯。」

  關晞立刻起身敬酒。對面人和他酒杯一碰:「關小姐,完全聽不出口音。」

  關晞一飲而盡:「我讀本科就過來了。口音改得早。您在哪裡外派的?」

  那人說:「老工業區,鐵西。」

  關晞笑道:「巧了,我正是鐵西人,工人村長大的工人子弟。」

  那人笑笑:「關小姐,咱們有緣,必須再喝一杯。」

  關晞又倒了杯酒,兩人碰杯,她又一飲而盡。

  坐下以後,關晞用茶水給自己洗餐具。

  郁賁注視著她的動作。

  他和她,算是半個老鄉。

  她和他的老家,都沒有用茶水洗餐具的習慣。如今他們把自己根植在另一片土地,努力生存下去。他不知道這樣洗餐具有什麼意義,但腹誹歸腹誹,依舊會入鄉隨俗。

  民俗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力量。

  有人又問:「關小姐怎麼會跑這麼遠的?」

  關晞笑著說:「我學文科,老家不好找工作,待遇也不行。」

  「確實,老工業基地缺政策扶持,經濟發展掉了隊,可惜。」

  「說起來,90年代下崗潮,和現在的裁員潮一模一樣。老工業基地的昨天就是我們的今天。」

  郁賁壓低聲音:「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關晞拿起筷子:「我是來幫你的。」

  郁賁反問:「你在會議上放炮,把工程部的方案炸得灰飛煙滅——這是幫我?」

  關晞不解釋:「按照『大拆大建』的思路,長樂坊項目不會有進度。」

  郁賁的克制即將告罄。他等著關晞說下去。

  關晞說:「我這次走訪原住民,你知道,這些老房子,產權構成有多複雜嗎?」

  郁賁接過關晞遞來的手機,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關晞說:「比如,312號二樓,區區30平的房間,產權人足足有11位。320號三樓的阿婆有八個兄弟姊妹,其中4個早年移民國外,如果你要拆遷,就必須得飛去國外拿到授權。長樂坊有多少戶人家?你去談拆遷補償,你怎麼談得過來?而且,長樂坊全是老人家,拆遷中期,你打算怎麼安置?如果老人家出了點問題,算誰的?」


  郁賁面色沉沉,看不出想法。

  半晌,他把手機還給關晞:「這些數據,剛才你在會議上沒放出來。」

  關晞似笑非笑:「這能在會議上放嗎?你不覺得敏感?」

  郁賁一怔,腦中仿佛突然被什麼點亮。

  他想起,施遠在會議上問出的「當下最需要解決的問題」,他怎麼回答的?

  用來拆遷安置的資金。

  很顯然,施遠想聽到的不是這個答案。

  郁賁皺眉思索片刻,漸漸回過味來:「長樂坊要拆,放了10年也沒拆掉,問題不在於資金和施工團隊,而在於——各種意義上的『老』,產權結構過於複雜,導致多方扯皮推諉所隱含的成本。」

  關晞點頭:」有些問題不能克服也要克服,有些問題能克服也不可以克服。這個問題,施遠不希望你克服,你不但不能克服,還要據理力爭,大吵特吵。」

  郁賁冷笑一聲:「長樂坊竟然是李卓秀甩給施遠的燙手山芋,對嗎?所以施遠不好明說,指望我來做壞人。」

  李卓秀正是卓秀集團的創始人。施遠早年跟著李卓秀一起打江山,屬於李卓秀心腹中的心腹,嫡系中的嫡系。

  關晞推心置腹道:「是。如果我是你,我會把相關的產權難題、文化難題統統提出來,誇大所有的難處,你要動作明顯地給施總施壓,而施總『迫於無奈』,只好在項目開始前與集團各方分割權責邊界。否則,一旦開始動工,越城公司就要踩坑。拆到一半,項目推不動,不就變成一口大鍋了嗎。」

  郁賁懂了:「我是施遠的刀。」

  關晞說:「聰明的人會主動做刀。」

  郁賁凝視桌面。

  他以為李卓秀和施遠還是從前絕對信任、親如家人的關係——看來是他想錯了。

  曾經親如家人是真的,如今各為自己也是真的。人還是那兩個人,只是環境變了,位置變了,時間變了。

  所以這才是施遠想聽的答案。

  當下最需要解決的問題?全部問題。

  關晞又對郁賁說:「我人事關係是從集團直降長樂坊項目的,長樂坊好,我才能好;長樂坊不好,我跟你一起玩完。郁賁,咱倆現在坐同一條船。」

  郁賁對關晞抱有成見,但她分析得有道理。

  而且她有資源。

  個人能力算什麼?卓秀集團誰能力不強?有資源才是真本事。到了郁賁這個職級,既然關晞有資源,也願意被他所用,那之前的口角,根本不值一提。

  郁賁思索數秒,面孔微松,點了點頭。

  關晞完成目標,立刻站起身,給自己滿上一杯酒,對席上眾人道:「那邊還在等我,我先過去,祝各位順風順水順心意,更上一層樓。」

  她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在一片叫好聲中,郁賁抱臂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盯著她被酒精染紅的面孔。

  ……

  晚上8點半,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

  陳家嫻整理好會議記錄,發給運營部周可。

  按下郵箱發送鍵後,她死死盯著電腦屏幕,幾秒鐘按一下刷新鍵。


  十分鐘後,一封來自運營部周可的確認郵件出現在陳家嫻的郵箱中,她高高吊起的心這才「噗通」一聲跌回肚子。

  陳家嫻呼出一口氣。

  她是有價值的。

  筆記本鍵盤因為手心冷汗變得滑溜溜。陳家嫻拽出紙巾,擦了擦鍵盤,把筆記本還給周可。

  周可正在忙,頭也不抬:「這個是公用筆記本,你放會議桌上——你的筆記本電腦怎麼還沒配發?哪個hr負責你入職的?」

  陳家嫻吃了一驚,還能領筆記本電腦?

  「沒事,周可。」她小聲說,「她忘了也是正常的,我明天……」

  周可毫不掩飾地對著陳家嫻翻了個白眼。

  陳家嫻立刻住嘴,報上hr的姓名。周可言辭嚴厲地撥了個電話給對方。

  陳家嫻看著,有點傻眼,有點不安,又有點難以置信。她以為迴避衝突才是最優解,但周可顯然不畏懼衝突。在卓秀地產,每個人,不管男人女人,面對「想要」的東西,都直接而強悍。

  他們的欲望如此清晰。

  可陳家嫻從不敢直接、強悍地表達自己的欲望。

  想要?

  她配嗎?

  ……

  9點半,陳家嫻暈乎乎地抱配發給自己的工作電腦下班。

  天吶。

  她竟然擁有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不必與任何人共用,不必壓抑欲望去謙讓給別人。而是——

  只屬於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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