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秀集團的洗手間給女員工提供便利盒,裡面有免費的衛生巾。
陳家嫻坐在自動馬桶上貼衛生巾。
洗手台有人聊天:「聽說這輪裁員補償更苛刻。」
陳家嫻貼衛生巾的動作停下。
「開始壓n+2了嗎?」
「唉,變成n+1了。就連上海和深圳的售樓日報都很拉胯,房價陰跌,行業低迷啊。」
陳家嫻有些焦慮。
員工支出的一點點用人成本,哪裡比得上為一個項目修建豪華辦公樓的支出?
旋即,她自嘲地笑了。
大時代洪流中,她又算得上什麼?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誰能看得見她?
……
郁賁氣沖沖走向施遠的辦公室,坐在門外的總裁副秘書攔住他:「郁總,現在找施總匯報工作的人很多,請您稍等片刻,好嗎?」
郁賁指了指自己:「我!還要排隊?」
副秘書歉意地笑了:「不會很久的,您到沙發上稍作休息,等下我叫您,好嗎?」
郁賁很清楚,這不是秘書的問題,而是施遠在刻意冷待他。
於是他壓住火氣坐在一邊,接連喝下好幾杯菊花茶。
被晾了50分鐘以後,郁賁才走進施遠辦公室。
施遠開口就是:「降本增效動員會上,你拍胸脯說支持。現在,你的裁員名單呢?」
郁賁早有準備。
開玩笑,保證歸保證,動動嘴皮子的事,他當然滿口支持。
但真的動手?
面對施遠的高壓裁員政策,每個項目都在觀望,誰也不願意率先動手。
誰裁得多,誰吃虧。
郁賁好聲好氣地商量:「長樂坊項目近幾個月就要動工了,人手不夠。」
施遠的聲音很冷:「降本增效,降本增效。項目人手是足夠的,是你要提升團隊工作效率。房地產的黃金時代結束了,現在是白銀時代,今年不景氣,明年也不會好,總要活下去。」
施遠三言兩語把責任推在郁賁身上。
施遠見郁賁不說話,又說:「長樂坊項目就是個花錢的項目。現在房地產下行,你不會賺錢,只會花錢,別的項目怎麼可能願意分利潤給你養人?你不優化團隊,怎麼辦?」
郁賁沒有自證,而是犀利道:「施遠,你們高層的權力鬥爭,能不能別扯普通員工?」
施遠避而不談:「項目是你的責任。」
話說到這個份上,郁賁懂了。
兩人對視許久,施遠面容冷峻。
郁賁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他走到門口刷卡,門卻打不開。
送郁賁出來的總裁秘書刷卡,門開了。
郁賁撐著門,回頭問:「你連我在總裁辦公室的出入權限都取消了?」
他回頭看向施遠,施遠也在看他。兩個人遙遙對視數秒鐘,誰也沒有開口。
秘書送郁賁離開。
施遠看著郁賁的背影,眉頭緊鎖,始終保持緘默。
……
招商經理潘喬木從郁賁的辦公室里出來,拐進茶水間。
幾個人正在咖啡機前低聲談話,見到潘喬木,立刻壓低聲音:「賁哥這次鐵了心要裁員,你還跟賁哥硬扛?」
潘喬木無所謂地笑笑,眼角的紅痣也跟著彎了彎,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
「流水的將,鐵打的兵。發號施令的不裁,光裁幹活的?裁員完了,領導高升了,留下我們這些人,業務還怎麼開展?」
工程主管譏諷道:「反正舔老闆就能爬上去,誰還在乎業務?」
財務經理黎紅說:「我不扛了。我今早交裁員名單了。沒辦法,我女兒在集團,我這邊硬扛,怕女兒被穿小鞋。」
設計經理說:「我這輪裁了一些外包,人頭湊夠了,昨天剛把名單交上去。」
有人打趣:「喬木不怕,他恃靚行兇。」
潘喬木憑藉一張好臉,在卓秀集團很出名。
他曾經被上海同事借去拍宣傳片,居然有國內著名的影視公司託了幾道關係找到上海分公司老總,詢問宣傳片裡的小生是誰,想把人簽下來,填補國內「痞帥」類型的空白。
上海同事把潘喬木的工牌亮給對方,對方還不信,特意找人了解過,才相信他真的不是演員模特,而是卓秀集團的中層,家境優越,受過良好教育,收入豐厚。
潘喬木一戰成名。
他哈哈一笑:「深圳集團來的那個關晞,怎麼說?」
黎紅說:「她手底下也沒人,裁誰?總不能裁自己吧。」
潘喬木剛剛出差回來,聞言向外看了看:「我怎麼沒見她?」
設計經理說:「她目前還在越城總部辦公,沒過來項目上。」
潘喬木挑眉:「聽說她在周會上放炮。我記得賁哥說,讓她負責裁員?」
「賁哥改主意了,她還是公關,工牌都重做了。」
潘喬木冷笑:「公關歸我的,要她來橫插一腳?人都不過來辦公,還跟我搶活干?」
眾人微妙地對視一眼,神情複雜。
小道消息都在傳,新一輪組織架構調整中,長樂坊的招商和公關即將合併,潘喬木或者關晞,將有一個升職為長樂坊項目的公關總監,統管品牌、招商、公關、運營等業務。
長樂坊項目剛剛起步,招商和公關需求都很少,這兩塊業務原本就是潘喬木在管。
潘喬木又冷笑一聲,單手解開襯衫第一顆扣子,貝母的偏光閃了閃:「她憑什麼。」
沒人回答。
幾個人默契地捧著咖啡杯,透過條紋玻璃看出去。
……
關晞的工位還擠在角落,郁賁壓根沒有給她換工位的意思。
大辦公桌旁邊還有一個狹窄的小辦公桌,陳家嫻坐在那裡。
她在做表,心虛地用幾個文件夾擋住自己的電腦。
設計主管指了指陳家嫻:「這就是你招進來的人?你招這麼個人幹嘛?」
潘喬木欣賞了一會:「不好嗎?」他輕輕說,「懦弱,膽小,年輕,又窮——多合適啊。」
黎紅疑惑:「哪裡合適了?她哪裡都不符合卓秀的要求。」
潘喬木笑:「不符合?她最符合。」
黎紅突然脫口而出:「我明白了,你要用她頂裁員人頭!如果沒有她頂著,你助理韓方這次就要被裁了!」
潘喬木立刻比劃:「噓,噓。」
他很溫柔地說:「她是我喜歡的人。你們別搶啊。」
黎紅說:「你做得也太明顯了,不怕她鬧去仲裁?」
潘喬木眯起眼,仔細打量陳家嫻。
他忽然說:「你們看,這個項目秘書,居然沒用公司保密電腦,用自己的電腦。」語氣嚴肅,「公然違規!入職培訓哪個hr做的?萬一在周會的時候被施總看到,咱們都得被罵。嫌工作太舒服嗎?」
設計經理忍不住笑出聲。他拍了拍手:「真有你的。揪住一個小錯不放,把人開除,連賠償都免了。」
「怎麼會。」潘喬木矢口否認,「她犯了錯,但我會大度地原諒她,並幫她爭取賠償——她感激我還來不及,怎麼會鬧。」
黎紅語氣嘲諷:「是,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你確實喜歡她,才對她這麼費心。」
工程主管突然插話:「她是項目合同工,按道理還在試用期,不需要賠償的。」
潘喬木想了想:「試用期員工沒有賠償?這樣,按照正式員工給她發賠償,賠償成本從我這邊出。小姑娘還是挺可憐的。」
對待有價值的人才,潘喬木從不吝嗇。
她的價值就是替死鬼。
黎紅吐槽潘喬木:「她可憐是因為誰?」
潘喬木反駁:「因為我?不是因為裁員制度、不是因為經濟不景氣、不是因為地產行業病態膨脹又迅速泡沫?」
茶水間一時沉默,只有咖啡機沒心沒肺地轟隆隆作響。
潘喬木又道:「她來卓秀上班,不就圖個錢嗎?難道我沒給她錢嗎?」
工程部主管嘆道:「誰還不是為錢賣身呢。人是工具嗎?我是工具嗎?今天裁她,明天就要裁到你我頭上。」
潘喬木懶懶自嘲:「可不是。誰比誰高貴到哪裡去,誰又比誰卑賤到哪裡去。」
……
潘喬木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
她叫什麼?
他對她毫無印象。
潘喬木眯起桃花眼,透過磨砂條紋玻璃,探頭看向桌面名牌。
隨即在裁員名單里打下「陳家嫻」三個字。
提交。
……
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潘喬木一整天都感覺後背有些痛,他脫了襯衫,用手機拍下後背——
一塊淤青。
什麼時候撞的?
潘喬木穿上襯衫,很快就把這件事情拋到腦後。他轉轉脖子,看向大辦公區。
大辦公區已經黑透了,只有角落還亮著一盞暖色的小燈。
他借著這點暖光拎包出門,陳家嫻看見他,立刻站起身,規規矩矩:「潘總。」
她是誰?
她叫什麼?
潘喬木毫無印象,於是點點頭:「還不下班?」
陳家嫻早就認出他。但她早上已經道過歉了,沒必要再道歉一次。
小小的暖光讓潘喬木的臉濃墨重彩。陳家嫻不自覺地後退幾步,說:「嗯,有幾個申報材料需要整理,我做好再下班。」
潘喬木隨口鼓勵:「嗯,你很踏實。好好干。」
……
看著潘喬木的背影,陳家嫻如釋重負。
他是在肯定她的工作吧?
說明她展現出了自己的價值,既然他認可了,是不是別的領導也認可了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就不用擔心被裁了?
……
晚上11點半,潘喬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電梯下行車庫的時候,手機亮了。
裁員名單審批通過。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眼,拉開車門,把手機丟在副駕。
他啟動車子,將此事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