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嫻報完警,Charles終於找到兩人。
他的目光落在陳家嫻身上,淡漠地滑過。他埋怨關晞:「剛才太危險了!你怎麼都不拉上我?」
關晞指著他的包:「你的包弄髒了。」
Charles心痛地從包上揪掉幾顆黏住的珍珠:「要不是我用包擋住那傻逼,他就追上來了。小姐姐,你仔細看看,這是愛馬仕,我配貨二十萬才拿到,裡面裝著價值六十萬的設計稿。用愛馬仕錘人渣——真是讓愛馬仕知道什麼叫懷才不遇。」
關晞理所當然道:「我知道你會幫我的。」
Charles翻白眼:「草。」
陳家嫻注意到皮包上有一塊奶茶的污漬。她掀起自己衣服的下擺,把那塊污漬擦乾淨,然後抬起眼,剛好對上白金色短髮的男人的目光。
他個子很高,垂眼看下來,兩人目光交錯了一瞬。
Charles嗤笑一聲,毫不掩飾地說:「上班不知道算錢,被人欺負也不知道還手。國家承認你的權利,法律保障你的權利,結果你自己卻不要?你是傻逼嗎?」
Charles沒有同情心。關晞聽他嘲諷眼前的女孩,也並未阻攔,抱著手肘站在一邊。
陳家嫻的心再次尖銳地刺痛起來。
……
為什麼不反抗?
陳家嫻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機,還停留在剛剛撥打過110的界面上。
國家承認我的權利,法律保障我的權利。
而我,卻甘願出讓我自己的權利。
為什麼不反抗?
……
她找回自己的聲音,看著關晞:「謝……謝謝。」
關晞瞥了她一眼,沒什麼情緒:「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警察來了,你自己解決。」
陳家嫻張了張嘴,乾巴巴地說:「好的。」
關晞很乾脆地上車離開,沒有多看她一眼。
車子開走了。
……
警車來得很快,把陳家嫻和店長帶進警察局。
面對警察,店長慫得厲害。
最終,店長低頭對陳家嫻道歉。
在這一刻,陳家嫻忽然意識到——
她不是弱者。
她可以瘦小,但她絕不瘦弱。
她能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撬動更大的資源,來捍衛自己的權利。
……
陳家嫻的頭髮漿成一縷一縷,發甜發硬。
從警察局出來,她翻出自己的工卡。
她的工卡在今天到期。
她撐著身體走到公司門口,刷卡,走進淋浴房,把自己洗乾淨。
吹乾頭髮,從淋浴房出來,陳家嫻發現,潘喬木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陳家嫻坐在自己工位上。
這個工位已經空了,但目前還屬於她。這給了她極大安全感。
她漸漸從驚嚇中緩了過來。
——她可以捍衛自己的權利。
所以。
為什麼?
憑什麼?
陳家嫻的胸口被一波波憤怒的浪潮沖刷著。
憤怒的浪潮推動著她,燒灼著她,讓她很想去質問潘喬木,問一問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
人是工具嗎?
我是工具嗎?
他曾經認可過她的工作。可這一切不過是徹頭徹尾的利用。他像對待廉價食品一樣,隨隨便便就把她掃地出門。
陳家嫻看了眼潘喬木的辦公室。
三麵條紋玻璃只能從裡面向外看,卻隔絕了外面窺伺其間的目光。
這是職場中的權力。
憑什麼他有權力定義她、利用她、拋棄她?
褲子口袋裡,關晞的工卡貼著她的腿。關晞的話迴響在耳邊:
「為什麼不反抗?」
……
我不是弱者。
陳家嫻心想。
她伸手握住關晞的工卡,起身,往潘喬木的辦公室走去。
……
「我要見潘總。」陳家嫻對潘喬木的助理韓方說出一個謊言,「有個流程節點需要和潘總當面確認。」
其實表達自己的欲望並不難。
韓方根本沒多問,敲門兩聲,替陳家嫻刷卡開門。
陳家嫻注視著眼前緩緩打開的玻璃門,門內的景色逐一露出。
其實,實現自己的欲望也不難。
看,其實這麼簡單。她想。
……
潘喬木從辦公桌後抬起頭。
「你是誰?」他問。
……
潘喬木對陳家嫻毫無印象。
陳家嫻心中並未有太多波瀾。
項目上透明的影子,沒有被記住的意義。
她介紹自己:「潘總,我是招商部的陳家嫻,最近剛被您裁員了。我的職位是項目秘書,我想問問我的工作表現……」
潘喬木想起來了。
「停。」他打斷她。
陳家嫻住嘴。
潘喬木說:「你的訴求是什麼?想達成怎樣的目標?你現在的情況是什麼?需要我向你提供什麼幫助?」
他語速很快,咬字清晰。
潘喬木看了眼時間:「我沒空聽你囉嗦,給你五分鐘,拜託你講話有點邏輯。」
陳家嫻的面孔漲紅了。
她伸手抓住口袋裡關晞的工卡,努力回憶著關晞的樣子。
她漸漸冷靜下來。
「我想知道,裁員為什麼是我。」陳家嫻說,「在項目秘書的工作中,我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項目通用的會議記錄表就是我設計的,並得到了您的認可。我想,我的工作完成度很高。為什麼裁掉我?」
她一口氣說完。
潘喬木看了眼時間,一雙形狀含笑的眼睛轉向陳家嫻。但他的瞳孔里沒有情緒。
他想了一會。
「你確實做得還行,那張表設計得不錯。」潘喬木說。
「那為什麼裁我?」
「因為這個崗本身沒用。」
陳家嫻怔住。
潘喬木琥珀色的瞳孔倒映出陳家嫻小小的人影:「對。項目秘書,沒用。做表?整理文件?梳理流程?報修?就算這個崗沒了,這些事情拆一拆,分給大家做,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你沒用。
陳家嫻仿佛被重重砸在臉上。
片刻後,她喘了口氣,不屈不撓道:「或許您願意進一步了解我呢?比如,您醉酒的那天晚上,您的助理韓方走掉了,他沒有照顧好您。而我,比他更敏銳。如果以後,韓方走了……」她看著潘喬木,「您會給我一個機會嗎?」
「不會。」潘喬木毫不猶豫地搖頭,「我不需要照顧。我的招商助理要給我賺錢的,你有賺錢的本事嗎?你怎麼證明?賺不到錢,敏銳又有什麼意義?」
陳家嫻漲紅了臉。
迴避衝突的本性和勇敢反抗的念頭在她腦中纏做一團,最終,反抗的念頭占據上風,她用力地說:
「您在撒謊。」
……
你在撒謊。
潘喬木終於抬眼正視她。
他英俊的面孔看起來卻總是多情,桃花眼和眼尾紅痣形狀含笑,淺色眸子裡卻全是冷漠。
陳家嫻一字一句道:「您招我進來,就是為了保住韓方。我註定是塊墊腳石,是個替死鬼。我的命運在一開始就被安排好了,努力沒用,對吧?您批評我沒本事扛營收,只是為了甩鍋,對吧?」
潘喬木看著她,慢慢笑了。
他身上有股精英階層特有的傲慢,即使笑著,也並不親和,而是冷冰冰的客氣與疏離。
他承認:「對。」
陳家嫻悲憤地流下熱淚。
面對她的憤怒,潘喬木無動於衷:「你要卓秀買你的勞動力,你就只能把決定的權力交給卓秀。卓秀有權力,想怎麼買你,想不想買你,你沒得選。你在權力定義的規矩和邏輯里求生,就只能順從。」
陳家嫻顫抖著說:「人是工具嗎?我是工具嗎?」
潘喬木冷漠地點了點頭:「如果你決定進入商業社會——是。」他看了眼時間,「五分鐘到了,我不送你。」
陳家嫻深深地看了潘喬木一眼。
他要去北方出差,在襯衫外面套了件棕色麂皮西裝馬甲,有自然的陰陽色。肩寬腰細,身形修長,棕黃色的玳瑁紐扣摻著黑色斑點,他像一隻美麗卻殘忍的豹子。
她咬牙:「謝謝你,喬木哥。」
潘喬木「嗯」了聲。
陳家嫻注意到,他不戴袖扣,只偏愛同色系的貝母紐扣。含蓄低調,小小的偏光在襯衫上微微閃爍。
她想起自己的夢,轉身出門。
潘喬木在身後說:「一份工作罷了。你有這麼強烈的成功欲望,野心勃勃的人在哪都能出頭。」
陳家嫻的怒火停了一瞬。
她的欲望,何曾指向野心?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潘喬木:「我?」
潘喬木也看著她。
因為長年接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精英主義教育,潘喬木不同情弱者,也不在乎傷害陳家嫻的自卑。
他突然說:「你真虛偽。」
陳家嫻的胃痙攣成一團:「你我之間,究竟是誰虛偽?」
潘喬木冷冷道:「你不虛偽?為什麼要掩飾你的欲望?你沒有野心,會一直試圖把我的助理韓方比下去、替代他?」
有嗎?
一記重錘,陳家嫻怔怔地看著潘喬木。
「不要再裝傻了。」潘喬木不耐煩道,「你如此輕易地拿到了卓秀的工作機會,潛意識裡,你真猜不到這份工作有問題?你真猜不到自己是替死鬼?」
陳家嫻脫口而出:「我不知道!」
潘喬木冷漠地注視著她:「不,你知道。」
陳家嫻想反駁。
但她突然觸碰到自己的內心——她是真的不知道嗎?
陳家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潘喬木毫無情緒地說:「別裝傻了,你當然知道。你只是試圖借著這個機會,證明韓方不過爾爾,你可以取而代之。你根本不是無辜的受害人。」
潘喬木抬起眼:「你分明欲望強烈,野心勃勃。不是嗎?」
是嗎?
又一記重錘,陳家嫻捂住自己的心臟。
她以為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但隨著潘喬木話音落下,她心中的欲望卻如同葳蕤喬木頂破冰層,蓬勃而起。
是的。
是的!
是的!是的!
陳家嫻的眼淚再次流下來,而潘喬木說:
「陳家嫻,願賭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