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嫻回到工位上,看著關晞緊閉的辦公室門。
她只需要完成關晞的要求就好了。而關晞,已經給她發了一份樣例,她只需要依據樣例完成即可。
欲望,是什麼?
自尊?自卑?討好?野心?
任何與人生相關的詞,其實都沒什麼意義,什麼都解釋不了,只會徒增焦慮罷了。
陳家嫻看著自己的雙手。
真正有意義的,只有這雙手,和當下的工作,而已。
無論做成什麼樣子,只要做了,都是有意義。
她不再多想,埋頭做事。
……
潘喬木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韓方走進來,關上門。
「物業向我反映,實習助理陳家嫻睡公司。」韓方小聲匯報。
潘喬木手上動作沒停:「你很閒?」
睡公司不算大事。
誰沒個困難時候?
租房期限續接不上,在公司過渡幾天,大部分公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韓方說:「但她睡公司有一段日子了。」
潘喬木抬起眼,手上動作停下。
韓方小聲請示:「您看這事……要不要請人事干涉一下。」
長久地住在公司,是另一種性質。
卓秀集團有嚴格的保密條款,電腦不鎖屏要樂捐、進出門沒有關門禁要樂捐,辦公桌面擺放無用的私人物品要樂捐,辦公桌面涉及客戶隱私也要樂捐......
如果陳家嫻真的長久住在公司,萬一被扣個帽子說泄密風險,這責任沒人敢擔。
潘喬木揮手叫了物業過來,仔細詢問了一下,透過條紋玻璃看向外面。
電腦的藍光撲在陳家嫻疲憊的面孔上。
她家就在長樂坊,她為什麼住在辦公室?
潘喬木的視線落在陳家嫻有點凌亂乾枯的發尾上,又掃過她顯然很陳舊的鞋。
他蹙眉。
幾秒種後,他把物業打發走。
「這事跟我們沒關係,我們不摻和,當不知道。」潘喬木吩咐韓方。
……
這事和我沒關係。君子怡沒有說出口,但她的眼睛裡明明白白寫著這句話。
「總辦的職責範疇僅限於招聘。」君子怡說。
會議室里一片鴉雀無聲。
施遠拽了下西裝衣角,緩緩靠在椅子上,下頜微收,透過低垂的睫毛,注視著君子怡。
君子怡曾經試圖利用AIGC插手核心業務,被施遠拒絕。
君子怡看向許聿聰:「許總,您才是AIGC融合運營總監。」
她的話外音很明顯:這是你的職責,你給我甩什麼鍋?
君子怡移開目光:「我的團隊工作量過度飽和。許總要她們做職責外的工作,不創造收益,就是憑空增加我的人力成本。」
新來的AIGC融合運營總監許聿聰看看施遠,又看看君子怡,又看看各懷心思的高管們,頭很痛。
找工作就好比說媒。獵頭跟他談的時候,吹得天花亂墜,卓秀集團名聲在外,看起來也很正規;結果進來一接手,發現裡面山頭林立,派系眾多,幾層領導者之間的關係暗流涌動,利益鏈條錯綜複雜。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就是施遠騙進來的一條鲶魚,有破局的本事,就留;沒破局的本事,就滾。
各盈利項目幾乎連施遠都不放在眼裡,誰還在乎他?
但許聿聰想走也走不掉。
畢竟來都來了,入職也辦了,百萬年薪也要了,業內都看著,他這麼走掉的話,以後可就抬不起頭。
但不走——施遠騙他接手這團亂糟糟的利益關係,他從哪裡入手?
許聿聰的目光謹慎地逡巡幾輪,最後還是落在君子怡身上。
她長著一張娃娃臉,笑眯眯的,看起來親切而甜美。
換言之,好說話。
當著施遠的面,許聿聰沉吟許久,最後說:「我希望總辦能配合我,按項目數量出人,幫我在公司與各項目中跑流程。」
誰喜歡跑流程?費力不討好。
會議室內眾人微妙地對視一眼。
君子怡冷笑道:「許總,總辦是您團隊的一員,不是您團隊的義工。」
她一點都不好說話!許聿聰萬分尷尬。
他確實把髒活累活推給君子怡,但君子怡完全沒給他留面子。
卓秀講究「強悍」文化,每個會議都和吵架一樣激烈直白,這讓他很不習慣。
施遠打斷兩人的爭執:「時代在轉型,我們必須思變,否則就要被甩下。但新業務、新探索就是很難出成績,子怡,希望你理解。許聿聰不熟悉各項目,請你帶著他熟悉。具體怎麼執行,出不出人,你們自行協商。」
君子怡說:「施總,這樣的工作量,僅僅算『協同』嗎?」
施遠頓了頓。許聿聰先開口:「君總,您想如何呢。」
君子怡犀利道:「必須算總辦的業績。總辦和許總共同完成這個項目,業績由雙邊各占50%。」
許聿聰思忖片刻。這意味著他必須讓渡一半的權力出去。
他並不情願,但如果沒有君子怡,他的業務根本無從推進,幾個項目甚至揚言「不要不懂的人指手畫腳」。
他別無選擇。
最終,許聿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君子怡看向施遠:「施總,既然許總也答應了,那總辦需要重新制定本年度與本季度的考核標準。我稍後交付給您。」
施遠抬眼,對上君子怡的目光。
兩人意味深長地對視幾秒。君子怡對著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流水的總裁,鐵打的君子怡。
接下來,他和她,要怎麼斗?
棋逢對手,施遠心中翻湧起強烈的欲望,但他控制面部表情的冷靜和理性。他靠在椅背上,維持緘默,把手放在桌下。
他的手有些發抖。因為興奮。
施遠技巧性地緘默幾秒鐘後,才說:「好。」
頓了頓,他補充:「AIGC業務是第四季度的核心業務,相關往來郵件注意保密。」
保密文件是紅色,卓秀的logo也是紅色。
紅色,是代表卓秀集團的顏色。
君子怡的唇邊逸出一絲笑意。
許聿聰說:「君主任,如果總辦忙不過來的話……」
施遠斟酌片刻。
「總辦不會忙不過來。」他說,「集團新招的人事總監,楊植,已經確認到崗,目前在集團培訓中。他將在中秋節後入職我司總辦,隸屬於總辦君子怡。」
他抬眼,意味深長地看著君子怡:「可以讓行政準備辦公室了。」
君子怡早有準備,穩穩地接住了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施遠宣布的人事變動,蘊含的信息量太大。
越城的人事總監需要集團來招聘、集團來培訓嗎?
老總裁把楊植放過來,針對的是誰?是施遠,還是君子怡?
會議室里安靜片刻,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
會議結束後,許聿聰邀請君子怡去樓下喝杯咖啡。
王茜和另一個前台走進空蕩蕩的會議室內收杯子。
王茜撇撇嘴:「嚇死我了,還以為要被許總拉去打白工。又不算我業績,又不給我分錢,開口就要我去幫他跑部門流程,他在想什麼白嫖的好事啊?」
另一個前台說:「幸虧子怡姐是個好老闆,聰明又強勢,當場回絕。」她嘆氣,「我以前跟過老好人領導,那才可怕,別的部門不想做的爛事、累事統統甩給我們做,評獎發錢就輪不到我們。別的部門態度不好,我還得忍著——媽耶。」
兩個前台大吐苦水後,另一個前台問王茜:「聽說這個AI啥啥業務我們還是要跟,但算績效的?不會還是跑流程吧?」
王茜滿不在乎:「管他呢,做什麼不是做,只要給錢就行唄。具體做什麼,讓兩位大佬私下協商吧。」
兩人捧著杯子果盤走出會議室,王茜一抬頭——
「施總。」她原地立正。
施遠細長的眼睛垂了垂,突然問:「現在很流行喝出去咖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