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點,僅僅在郁賁發出離職信一個小時以後,胡玉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郁賁。」她心情很好地說,「你終於願意離開了。」
郁賁站在自家陽台上。他住在越城最昂貴的幾個小區之一,從陽台向外看去,剛好對著越城最繁華的一面。
郁賁短促地笑了下:「是。自己跟自己較勁,沒意思。」
胡玉笑起來:「你總算想通了。郁賁,談理想沒意思,不如談談待遇。我這裡有一家公司對你很有意向。我把材料發你?」
郁賁說:「既然你沒提公司名,想必不是大公司。」
胡玉說:「是新公司,但對你這個人很看好,待遇特別好。」她重讀「特別」兩個字,「而且這個公司的掌舵人,很有手腕與謀略。」
郁賁說:「我不和小公司合作。」
胡玉說:「如果他們真的很有誠意呢?我直說吧。他們找你,是找你做公司合伙人。」
合伙人?
做合伙人?!
郁賁捏著手機的手因為驟然用力而骨節發白。
胡玉又謹慎地透露:「這家公司雖然新創,但不是負債運營哦,目前帳面上躺著3.5個億的現金流。我把公司材料發給你。」
怎麼會有這樣天上掉餡餅好事?
郁賁的眉頭皺起來。
結束了與胡玉的通話,郁賁的手機叮叮噹噹響起來。他以為是胡玉發來的公司材料,誰料,點開以後,竟然是新聞推送。
《卓秀集團再爆醜聞:集團高管持刀砍上總部》
一陣冷風卷過陽台,郁賁恍然發現,降溫了。
……
「降溫了。」君子怡披上外套。
關晞站起身,合攏會議室的窗戶。她聽到身後,君子怡問:「李卓秀的大秘張之遙拿了天鐵集團地產研究院的offer,聽說是你做的牽線人?」
關晞頓了頓,從玻璃反光中,和君子怡對視。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秘密,她從未打算隱瞞。
「但也要老總裁肯放人。」關晞笑笑,「老總裁做事向來霸道。張之遙想走,必定沒有好果子吃,她心裡清楚。」
在權力與金錢的網絡中,最了解總裁的人,一個是大秘,一個是司機,甚至比總裁嫡系還要知道更多秘密。
此外,李卓秀本人的性格也極為強悍。
李卓秀自己可以裁員,但絕不容忍手下主動離職。在她的觀念中,離職即背叛,她要向員工收企業培訓費。
前些年,政府勞動監管尚未成熟的時候,卓秀集團甚至把每年校招應屆生的身份證扣留半年,只許卓秀集團末尾淘汰50%,但不許應屆生主動離職。
網際網路上還有許多李卓秀在公開場合口不擇言辱罵下屬的視頻,絲毫不顧及情面。
即使卓秀集團用高價養著公關團隊,也很難全部清洗乾淨。
君子怡頷首:「也是。張之遙真能從老總裁手下全須全尾跑出來,沒被扒幾層皮,才能證明她的能耐。」
頓了頓,她又克制地感嘆:「領導退位前,通常會給大秘安排好去處。老總裁明知道,作為自己嫡系中的嫡系,一旦自己離開,在接下來的權力鬥爭中,張之遙必定丟工作,卻絲毫沒有關心過張之遙的處境。上位者不講情分,卻要求下屬忠誠。難怪張之遙趁著title還在,果斷跑路。」
關晞說:「因為老總裁不在乎。她覺得今天的一切,全憑她兩隻手奮鬥下來,與政策、時代紅利、眾人的幫助,都沒關係。她從不向下看。」
君子怡淡淡地說:「下面都是工具罷了。」
兩個人安靜片刻,聽著窗外凜冽的風聲。
「寒潮來了啊。」關晞感嘆。
……
張之遙試圖登錄自己的協同辦公,旋即發現,自己在卓秀集團內部的權限已經被取消了。
微信還在閃。
無數消息蜂擁而至:
「李卓秀什麼意思,卓秀集團怎麼了,為什麼突然簽發對你的罷免令?」——這是人脈。
「李卓秀總是這樣,做事又絕又難看,這不是欺負人嗎……」——這是朋友。
「你跟了她十幾年,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把你不明不白地裁掉了?令人心寒。」——這是同事。
「之遙總,我們該怎麼辦?發生什麼了?如何統一口徑?」——這是秘書處下屬。
在這天清晨,李卓秀簽發總裁令,通過郵箱,公開發布董事會對集團秘書處負責人張之遙的罷免令。罷免令強調,張之遙違背職業道德。
僅僅因為提了離職,就要把張之遙釘在職業恥辱柱上。
張之遙毫不意外。
這就是李卓秀。
能赤手空拳打下這麼大的商業帝國,怎麼可能是個善人。
如果只是嘴上潑幾句髒水,張之遙根本不在乎。但怕就怕,李卓秀不僅是嘴上說說。畢竟在大秘這個位置,能替老闆做的髒事很多,自然把柄也很多。
張之遙把手機丟到一邊。
她一如既往地穿著西裝套裝,一步裙換成西褲,沒穿高跟鞋。她挽著巨大的香奈兒包,面色如常地走進卓秀集團的輝煌大門。
「……之遙總。」樓下前台隱秘地交換了個眼神,但和往日一樣,幫張之遙刷開門禁,「早上好。」
張之遙淡淡點頭,面上沒有露出絲毫異樣。
她抓緊肩頭的包,很平靜等物業刷開電梯,和數名高管一道,坐上高管專用電梯。
電梯關閉,上行。
與此同時,物業負責人滿頭大汗地衝到前台:「你們注意一下,張之遙已經被取消權限了,不許再給她刷門禁。」
前台面面相覷。
物業負責人面露絕望,迅速打電話給其他樓層的物業,並吩咐前台:「你們幾個,跟我去把她攔下來!」
前台指著自己:「我們也沒有高管電梯權限啊。」
物業負責人踹了他一腳:「那就坐員工電梯,然後跑上去!」
……
張之遙感受著四周明里暗裡的打量,沉靜地看著眼前數字跳動。
越往上,人越少。等到最高几層,人事總監淡淡開口:「之遙總,我記得您已經被協同辦公移出……」
「啊,是嗎。」張之遙不慌不忙地露出驚訝神情,「我不知道啊?什麼時候的事。」
他不問,她不說;他一問,她驚訝。
人事總監呵呵笑了兩聲:「誤會,原來是沒看到啊。那我現在提醒您,請您注意下自己的協同辦公。」
電梯門開了,人事總監揚長而去。
站在人事總監的角度,他的職權範疇僅限於將人從系統中移除,並提醒該人知道自己被移除。
至於抓人?那是物業集團的工作。
降本增效把公司架構反覆重組,人事總監和物業集團的工作範圍重疊,接下來必定有一場針對這塊業務的裁員,人事總監巴不得物業集團立刻出洋相。
他拐了個彎,在心底給張之遙加油鼓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