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終人散,盡興而歸。
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搖搖晃晃,畢竟《西遊記》劇組開工到現在,還沒有吃過比今晚這頓更豐盛的晚餐,對於自掏腰包舉辦盛宴的方言,自然是一個勁兒地敬酒,仿佛要把他灌醉才肯罷休。
事實上,他們也的確做到了。
方言喝得迷迷瞪瞪,不省人事,龔樰吃力地扶著他的左半邊的身子,準備把他扶回房間。
「我來幫你。」
朱菻立馬搭了把手,扶住他的右半邊的身子。
龔樰道了聲謝,然後兩人一左一右地把方言攙回到房間裡。
方言一躺在床上,朱菻蹲下了身,動作輕柔地替他把鞋脫了下來。
龔樰忙不迭道:「放著我來吧。」
「沒事。」
朱菻把他脫下的鞋,整整齊齊地擺好位置,「我還是頭一回見方老師喝成這個樣子。」
「他呀每次喝醉酒都這樣,不過好就好在不會折騰不會發酒瘋。」
龔樰接過手脫去他的襪子,「倒頭就睡,就跟現在一樣,睡得跟豬八戒一樣。」
朱菻打趣道:「噗嗤,方老師要是知道你管他叫『八戒』,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不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麼說了。」
龔樰笑了笑,然後拿起暖水壺,先後往搪瓷杯和臉盆里倒上熱水。
朱菻提醒了句:「這水太燙了,得涼一涼。」
「我去倒點冷水來。」龔樰端起臉盆,「朱菻,你幫我看著他點。」
朱菻答應了下來,等她離開房間以後,整個房間裡就剩下自己和方言兩個人。
靜靜地盯著方言看了會兒,就見他嘴巴微微翕動,好似在說什麼囈語。
既好奇又猶豫地俯身而下,湊了過去,一股酒味撲面而來,耳畔邊隨之傳來蚊蠅般的聲音:
「水……水……」
「水!」
朱菻一個激靈,連忙跑到桌前,把龔樰早就倒好的熱水端了過來。
衝著熱氣騰騰的杯子吹了又吹,但顯然開水不可能這麼快地冷卻下來。
眼看口乾舌燥的方言不停地喊著「水」,朱菻突然靈光一現,從桌上又拿來一個空的搪瓷杯,熱水在兩個杯子之間倒來倒去,倒了一小會兒,又很不放心地親自嘗了一小口。
確認水溫無誤以後,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方言的頭,一點一點地餵到他的嘴裡。
猶如久旱逢甘霖,方言貪婪地喝了起來,但喝完半杯水,還不覺得解渴,嘴上仍在喋喋不休。
「這……這……」
朱菻瞥了眼被自己喝過的另外一隻搪瓷杯,心裡萬分糾結,耳邊不停傳來方言輕微的喚水聲。
情急之下,也不再猶豫,一邊把水餵給方言,一邊自言自語:
「沒事的,沒事的,我只是喝了一小口,從藥劑學的角度,濃度並沒有那麼大,也就5%。」
「不對,是1%!」
作為身穿過白大褂的她,不斷地給自己做著心理暗示。
方言慢慢地把水喝完,嘴巴吧唧了幾下,沉沉地睡去,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朱菻抿了抿唇,眼神複雜地盯著他看,各種情感交織在一塊,最後化作幽幽的一聲嘆息。
不多時,龔樰端著一盆已經摻了冷水的溫水進來,輕手輕腳地放在桌上:
「怎麼樣,他沒亂說什麼吧?」
「沒有沒有。」
朱菻雙頰微紅,心慌地站了起來,「我先走了,就不留在這裡打擾你照顧他了。」
龔樰只覺得哪裡古怪,但又沒看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輕拍了下她的手背:
「等我忙完了,再去你的房間,接著我們在火車上沒聊完的話。」
「不,還是來這兒吧,我那房間裡還住著楊導她們呢。」
「好!」
龔樰先把朱菻送走,接著熟練地照顧起醉酒的方言,擦臉,脫衣,擦身,洗腳,一條龍。
等蓋上被子以後,方言仿佛尋找到溫暖的港灣,睡得愈發昏沉,不知道過了多久,醉意稍稍化去,迷迷糊糊之間,就聽到一陣接一陣幽咽的哭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餘音裊裊,不絕於耳。
………………
第二天,明媚的陽光照在床上。
方言被一泡尿給憋醒,麻利地上了個廁所,回來的時候,發覺龔樰揉著眼睛,慵懶地起床。
「你幹嘛這麼盯著我看,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
「沒有,我就是想看看你。」
「一大早就說這麼肉麻的話,是不是又想作怪!」
龔樰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我警告你哦,這裡可不是家裡,不准像以前那樣亂來!」
「你想到哪兒去了!」方言上下左右地一番打量,「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哭了。」
「哭?」
龔樰一愣,「沒有啊,我為什麼要哭啊?」
「這就奇了怪了,我昨晚明明聽到有人在哭,什麼『分床』、『吵架』、『離婚』……」
方言皺了皺眉。
龔樰心裡格登了下,閃爍其詞道:「你聽錯了吧,昨天房間裡只有我跟你兩個人。」
方言以為是自己喝醉酒出現幻聽了,並沒有往心裡去。
「好啦,你就不要多想了。」
龔樰話鋒一轉,說昨天對《西遊記》劇組做了仔細的深入調查,除了缺少先進的威亞設備、攝像機器以外,也沒有專門的道具團隊,所謂的道具礙於經費有限,只能依靠工作人員們的智慧來創造。
比如金箍棒,就是一根空心不鏽鋼的棒子,拍武打戲的時候,就換成一根木棍子。
「你打算怎麼做呢?」
方言笑眯眯道。
「好萊塢那邊我不知道是怎麼做的,但是拍《寶貝智多星》的時候,除了實物道具以外,還會用到一種從美國購買立體人物製作軟體。」龔樰抿了抿嘴,「不過這一套好像要十幾萬港幣。」
「這種技術軟體,將來我們也會用到。」
方言大方地揮了下手,「買了吧,就當我們先在《西遊記》上練練手。」
「不過這些都不是根本。」
龔樰說這些技術或者設備對《西遊記》劇組很有助益,但眼下最迫切的是有人能夠給《西遊記》投資贊助兩三百萬,讓劇組方能壓縮集數,順利地完成拍攝任務。
「這個嘛,我早就想過了。」
方言道:「不過在拉投資之前,得儘快回一趟京,想辦法先說服中央台才行。」
然而,楊桔卻比他大膽,直接先斬後奏,給劇組做好分工,一撥人繼續留在吉城長白山拍攝《西遊記》,一撥人整理行裝,奔赴全國各地,充分利用各自的人脈尋求資金,最後一撥人則跟她進京。
眾人紛紛行動了起來,方言也陪楊桔來到中央台,想方設法地勸說領導同意拉外部贊助的計劃。
與此同時,龔樰在方言的指示下,把《西遊記》匿名舉報信的真相,連帶可能因為財務短缺而暫停拍攝的消息,以「匿名」的形式,統統地透露給《文藝報》、《燕京日報》等多家報社。
一時之間,《西遊記》可能停拍得新聞迅速通過全國各大報紙傳播開來,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許多熱心的群眾不是給中央台打電話,就是直接寫信寄錢,施以援手,甚至於一些熱切期待《西遊記》播出的小朋友,更是主動地將自己的壓歲錢毫不猶豫地寄給了中央台。
被輿論架著的中央台,不管是於情,還是於理,都只能破例地給《西遊記》劇組開了綠燈。
「岩子,小樰說這個主意是你出的,是不是真噠?」
方言腆著大肚子,眼睛直直地盯著方言和龔樰兩口子。
「肯定是岩子的主意!」
韓躍民道:「想當初華夏女排一奪冠,也是他小子偷偷地給報社打電話,說我掛著『如果奇蹟有顏色,那一定是中國紅』的橫幅,結果愣是沒通知我,害得我面對記者的時候,腦袋一片空白。」
「咳咳,這不顯得自然嘛!」
方言再三叮囑道:「這事咱們自己人知道就好,可不興往外說啊。」
韓躍民忍不住調侃了一句:「知道知道,你是想學lei鋒啊,做好事不留名。」
方言問:「那麼能做好事出大名的事,姐夫你願不願意干?」
「你是說贊助《西遊記》拍攝的事吧,沒問題,這錢我包圓了!」
韓躍民拍拍胸脯,自信滿滿。
方言用戲謔的口吻道:「看來姐夫在101生髮液生意上掙了不少啊,又該打土豪了。」
「嘿嘿。」韓躍民摸了摸鼻子。
方紅笑吟吟道:「他從粵東的秋季會回來,就總跟我念叨著掙了好幾百萬的大單。」
「不多不多,也就三四百萬而已!」
韓躍民糾正道:「不過這還只是第一批,如果銷量可觀的話,以後只會賣得越來越多!」
方言說:「這贊助《西遊記》的錢姐夫該出,不過不能由你一個人出。」
「這是為什麼?」
方紅、龔樰等人面面相覷,很是不解。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一個人掛靠健力寶的私營企業如果一次性拿出300萬來,外界會怎麼想?會給社會造成多大的震動?」方言道,「這個時候,咱們不能太低調,但也不能太高調。」
「對對對,財不露白。」
韓躍民立馬醒悟,「那我們就拉上健力寶一塊投資,可我不知道李哥會不會答應?」
「他出這個錢最好,不出這個錢也沒事,你把一部分的錢以健力寶的名義投資不就好了。」
方言道:「到時候,李經緯恐怕都要承你一份人情了,以後要是你的企業想從健力寶脫離……」
「妙!太妙了!就這麼辦!」
韓躍民眼前瞬間一亮,「我這就給李哥打電話,問他到底是投還是不投。」
就在此時,方紅尖叫一聲,一股疼痛感席捲而來,「我這肚子裡的孫猴子又在鬧騰了!」
眼看她呼吸急促,叫疼不住,龔樰驚慌道:「姐該不會是要生了吧?」
「快快快,快送醫院去!」
楊霞很有經驗,指揮著有些慌神的韓躍民、方言等人,該開車的開車,該扶人的扶人。
沒有出現絲毫手忙腳亂的情況,甚至臨走之前,還不忘拜託蘇雅這些左鄰右舍幫忙看一下家。
眾人把方紅送到了協和醫院,方言這個時候發揮自己的面子果實,請婦產科主任親自出馬。
走廊里迴蕩著瑣碎的腳步聲,韓躍民來回踱步,龔樰、楊霞等人坐立不安。
「你們別操心,給姐主刀的可是全國有名的婦產科專家,被譽為『萬嬰之母』。」
方言安撫著他們焦躁忐忑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戴著口罩的主任和護士長從手術室里走了出來,「她的身體狀態非常好,雖然差幾天才足產,但不是什麼大問題,建議順產……如果沒有異議的話,家屬就簽字吧。」
「姐夫。」
方言用手肘碰了下一臉懵圈的韓躍民,韓躍民猛地回過神來,簽下名字。
從82年開始,醫院就有了家屬或者單位簽字的制度,再後來又改成家屬或者關係人簽字。
而且在計劃生育的年代,生孩子得有許可證,夫妻雙方申請生育第一一個子女的,由所在單位或者居(村)民委員會審查,再經女方所在街道辦事處、鄉鎮政fu批准,發給生育證。
沒有生育證生育的,一律視為計劃外生育。
簽完字後,主任和護士長等人轉過身,腳步匆匆地往回走。
手術室上方的「手術中」,很快紅光閃爍。
噔噔噔,韓躍民緊張地抖起了腿,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什麼。
方言拍了下他的肩膀,轉移注意力道:
「姐夫,有沒有想好給孩子取什麼名字?」
「有,當然有,我聽姐說,你們倆可是商量了好久對吧?」
龔樰心領神會,配合默契地安撫楊霞、韓躍民等人的心情。
一提到這個,韓躍民立馬來了精神:
「早就商量好了,算算出生的日子應該在立冬,所以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小名就叫冬冬。」
「那大名呢?」
方燕、楊霞她們紛紛投去關切的目光。
「這不我本來想寒冬臘月嘛,乾脆男孩的就叫韓冬,女孩叫韓月。」
韓躍民很是無奈道:「可你姐說『韓冬』聽著像女孩的名字,所以改叫『韓寒』。」
韓寒!?
方言瞪大雙眼,大為震驚。
韓躍民和楊霞等人面面相覷:「怎麼了岩子,我們倆起的這個名兒有什麼不對嘛?」
方言假裝咳嗽了聲,「沒有,挺好的,不過我覺得『韓冬』的名字也不錯。」
「你也這麼覺得不錯是不是!」
韓躍民拍了下手,誰說「韓冬」這個名字哪裡娘了,這名字太棒了。
眾人緊繃的神經漸漸地鬆弛了下來,一直到手術室的紅燈熄滅,大門再次被打開。
韓躍民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怎麼樣,怎麼樣啊護士?」
「母女平安。」護士長解開口罩說:「家屬可以進來了。」
「呼~」
楊霞、龔樰等人長舒了一口氣,方言也放下心來,但略感一絲遺憾,可惜韓寒這名字用不上了。
通常而言,順產之後寶媽會留在產房。
兩個小時以後才送回病房,就是接受觀察,以防各種不良反應和意外,甚至大出血。
眾人輕手輕腳地走入產房,就見搖籃里傳出啼哭聲,嬰兒平躺著,皮膚皺巴巴的。
一個個圍著孩子轉悠,龔樰兩眼緊緊地盯著,溫柔的目光裡帶著幾分渴望和期待。
「喜歡嗎?」方言會心一笑,悄聲地說,「要不咱們也生一個?」
龔樰臉色漲紅,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很快地淹沒在嬰兒洪亮的啼哭聲當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