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傳喜訊的同時,《西遊記》劇組在籌集資金上也傳來好消息。
李經緯慷慨解囊,爽快地答應以健力寶的名義,和韓躍民一同贊助300萬資金,來助力《西遊記》劇組完成剩餘劇集的拍攝,雙方很順利地達成合作意向,並約好時間,在中央台正式簽訂《聯合投資製作電視劇<西遊記>協議書》,而好消息還不只這一個。
「蜈蚣精」李鴻昌也成功地向中鐵十一局化緣成功,同樣以很優厚的條件,雪中送炭。
這兩筆贊助不僅僅解決了《西遊記》劇組的燃眉之急,而且給楊桔贏得更大的創作空間。
本來光靠李經緯和韓躍民投資的300萬,劇組只能壓縮劇集,忍痛刪減掉5集左右的內容,但多了中鐵十一局的贊助,就可以拍出整整30集的《西遊記》,而並非是上輩子殘缺的25集。
而且在攝像、威亞、特效等軟硬體上,方言和龔樰也統統無償地援助《西遊記》劇組。
可以說,這一世的《西遊記》,無論是資金、設備,還是人員、士氣上,都將遙遙領先於前世。
方言把支援《西遊記》劇組的事交給龔樰,自己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全國青年作家座談會。
11月初的香山,儼然是一片火紅的海洋。
漫山遍野的黃櫨樹葉紅得像火焰一樣,金黃、橙色交相輝映,就像一幅絢麗的油畫。
余樺、王碩、鍾阿城等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作家,拾級而上,陸陸續續地來到指定的招待所。
現代派、先鋒派、尋根派、青春疼痛文學、民族地域文學等不同文學流派的人,齊聚一堂。
方言早已恭候多時,和朱偉、陳曉曼等《人民文學》的編輯們洋溢熱情地歡迎接待。
「來來,我來給大家介紹,這位是寫出《金牧場》、《黑駿馬》等優秀作品的作家,張承志。」
「這位是劉索拉,她的《你別無選擇》可是如今時興的青春疼痛文學的代表作。」
「徐星,你不是一早就想認識她了嘛,索拉,他就是《無變奏主題》的作者。」
「………」
方言穿梭在人群之中,給彼此陌生的青年作家們相互引薦,拉近距離,打破隔閡。
得虧之前《人民文學》和《收穫》聯合操辦過一場西湖會議,這一回的香山會議籌備和組織起來,相當地得心應手,劉劍青、朱偉、王扶、王平之他們沒有半點的手忙腳亂,幾乎是面面俱到。
整個屋子裡,除了文學沒有別的話題,也只有在文學的黃金時期才有這等的生機勃勃。
就在此時,一個個頭很高的男人擋在方言的面前,大圓臉,小眼睛,在眾人當中鶴立雞群,整個人透著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冷倨傲的氣質,朱偉見狀,壓低聲音,及時提醒道:
「方老師,他就是寫出《LS河女神》、《岡底斯的誘惑》的馬元。」
「你就是馬元?」
方言挑了挑眉。
「我就是馬元!」
馬元嗓門很宏亮,「方老師,我早就想和您見上一面,今天總算是見到您了!」
此話一出,立馬引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一道道目光若隱若現地盯著他們,同時竊竊私語起來。
「他就是馬元?」
「是他!就是他搞出了『敘事圈套』和『元敘事』的概念,在文學敘事探索上邁出了一大步!」
聽著細微的議論聲,王碩悄聲地問余樺:
「敘事圈套我知道,什麼叫元敘事啊?」
「元敘事就是在小說的敘事過程中,作家從敘事的後台走向前台,直接參與敘述,揭穿小說中的虛構性,挑明裡頭的現實與虛構的關係,不像魔幻現實主義那樣,虛虛實實,只能讓讀者來辨別。」
余樺沒好氣地白了眼,「讓你平時多留心點純文學,別老想著通俗文學,你就是不聽。」
「我對純文學提不起興趣。」
王碩撇嘴,「對他的敘事圈套和元圈套更不感興趣,就不能正常點,寫的那麼晦澀給誰看吶?」
「有不少呢,他弄出來的『形式大於敘事』挺讓人眼前一亮的,被很多先鋒派作家推崇。」
余樺道:「不過王主編、方老師、朱偉他們都挺反感的,覺得這是離經叛道、脫離群眾。」
「可不是嘛,依我看,他完全是寫不好正常的小說,才專門搞這種旁門左道,標新立異。」
王碩語氣里透著一絲不屑。
余樺詫異道:「你好像瞧他很不順眼啊?」
「當然啦!」王碩道,「你別看他表面對方老師服服帖帖的,但看那眼神兒,可傲得不行!」
余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你別說,還真是,和你一樣,喜歡門縫裡看人,果然是同性相斥。」
「什麼什麼呀,我這人傲歸傲,但我對方老師可是發自內心的尊重和敬佩的,蒼天可鑑!」
王碩伸出五指,賭咒發誓。
畢竟作為方言的門下走狗,天無二日,自己只有方小將一個太陽!
也因此,看到被先鋒派作家簇擁和恭維的馬元,竟敢凌駕於方言之上,試圖成為眾人的焦點,心裡就很不服氣,拉著鍾阿城、余樺他們往人堆里湊,想要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樣的名堂。
「你從藏省過來,真的是辛苦你了。」
方言客套地說了番場面話。
「還好,不瞞方老師說,我其實這段時間一直在燕京採風。」
馬元只回答了一半,另一半沒說的是自己跟單位的領導徹底鬧崩了,領導一怒之下讓他以後不要來上班,然後就被他抓到了把柄,不是他自己不想上班,而是領導不讓他上班。
從此再也沒上過班,工資照樣拿。
畢竟靠著《LS河女神》、《岡底斯的誘惑》,在文壇狠狠地出了一把名,成為先鋒派作家的標杆之一,也成了藏省文壇僅有的幾個頂尖的作家,單位自然也捨不得開除,就放任他這麼自生自滅。
「在燕京呆了這麼久,有什麼感想嗎?」
方言投去問詢的目光。
馬元說自己在燕京沒有任何的創作靈感,反而在外飄泊得越久,就越想回到藏省去。
方言道:「聽起來藏省那片充滿神秘主義色彩的高原,才是你創作的土壤。」
「您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在那裡,我聽到的、看到的,都跟城市裡的環境不一樣,每次路過那些朝拜、轉經的藏人,我都會深深地震撼到,始終覺得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和藏省作比較。」
馬元非常慶幸當初畢業分配時選擇到藏省工作,才能寫出《LS河女神》、《岡底斯的誘惑》。
當然,也多虧了方言,不單單把魔幻現實主義引入到國內,讓他得以學習到這種先鋒文學的敘事技法,而且還搖旗吶喊,掀起了挖掘民族地域文學的風潮,讓他把創作的視角投到藏省這片土地上。
「這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方言道:「在你這兒是先鋒文學,在阿城就是尋根文學,在徐星又變成了現代派文學……」
在場的先鋒派、尋根派、現代派等流派的青年作家交頭接耳,小聲地嘀咕起來。
「方老師,之前我最喜歡看您寫的《惡意》,最喜歡裡面的敘事結構、詭計和陷阱。」
馬元咧嘴發笑道:「我的敘述圈套就借鑑您的這一部分,不過現在,我最喜歡您的《狩獵》,那裡面的魔幻現實主義簡直是一場令人膽寒的夢,看得我整個靈魂都在顫慄……」
「你能給出這麼高的評價,我很喜歡,但是你評價的內容,還是有一點不準確的。」
方言糾正道:「《狩獵》並不魔幻,與其說是魔幻現實主義,該改叫幻覺現實主義。」
「方老師,這也是我看《狩獵》以來最大的疑問。」
馬元分不清魔幻現實主義和幻覺現實主義的區別。
「這區別大得很,就像田園詩派和山水田園詩派一樣,陶淵明他們描繪和讚美的是田園生活,而孟浩然、王維這些山水田園詩人不僅關注農村的生活場景,更側重於對山水之美的細緻刻畫。」
方言道:「魔幻現實主義和幻覺現實主義也同樣是這個道理。」
余樺一下子來了興趣,不自覺地往前擠,一直擠到人堆的最前頭,耳邊就聽到:
「魔幻現實主義是把過去與現在、現實與夢幻、人與鬼、對話與獨白種種界限打亂,造成一幅光怪陸離、神奇莫測的畫圖,小說究竟是真實生活,還是幻象,常常讓讀者看得摸不清頭腦。」
「就連講述的對象到底是人是鬼,往往都不能確定,但是幻覺現實主義,顧名思義。」
「對象一定是人,魔幻的卻是夢境,方老師的《狩獵》里就用了意識流、聯想、幻想和回憶,不能因為方老師描述夢境的時候,把華夏的神魔怪談和現實融合進夢裡,就說成是魔幻現實主義。」
「嘶~」
眾人大為震驚,尤其是以馬元為首的先鋒派,眼睜睜地看著方言講到幻覺現實主義的起源,從東方的夢文化,一直講到巫文化。
而且利用比較文學的理論,跟魔幻現實主義的拉丁美洲文化相對比。
「藝術最初靠什麼?靠想像。」
「巫覡靠儀式將自己催眠,繼而再將其他人催眠,大家共同進入一種催眠狀態。」
「巫的強大在於想像,並使別人相信他的想像,現在無非是每個藝術家都是巫,希望別的人,包括別的巫也認可自己的想像……」
馬元、余樺等人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大受震憾,拼命地琢磨和回味方言的話。
而像王碩,一樣也沒有聽懂,嘴上只能喊著「牛逼」,但也有像鍾阿城這樣有天分的,第一時間就跟上了方言的思路,舉一反三:
「方老師說得好!」
「現存的藝術類型,無論原始、古典、現代、當代,其原理的核心,仍是在萬古如長夜的原始巫時期確立的,並非因軸心期的覺醒而有所改變,比如祭祀活動中的避邪驅鬼、咒語、招魂祈雨、看風水,還有龍舞、獅舞、蚌殼舞等民間藝術全都是巫文化的典型代表。」
頃刻間,在場大部分人陷入深深的思考
余樺再也忍不住地發問:「方老師,您將來還會寫幻覺現實主義的作品嗎?」
「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方言不置可否。
馬元兩眼瞬間發光:「方老師,您開創了尋根文學,現在又開創了幻覺現實主義,是準備接下來把創作方向轉到先鋒文學嗎?」
先鋒派作家們也隨之興奮起來,而尋根派的統統大驚失色,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方言。
方老師要拋棄尋根文學?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本來如今的嚴肅文學領域上,就屬先鋒派和尋根派最為風光,兩派之間一直針鋒相對。
如果現在方言投入先鋒文學陣營,不但先鋒派得一核武器,更讓尋根派損失了頂樑柱,整個文壇的格局就會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出乎眾人的意料,方言搖了搖頭:
「雖然《狩獵》是幻覺現實主義的作品,但我認為自己涉入的是現實主義,而並非是先鋒文學領域,所以不能算作是先鋒文學小說。」
「方老師,話不能這麼說!」
馬元等先鋒派作家頓時急眼了,恨不得立馬把「先鋒文學代表作家」這件袈裟給他穿上。
甚至不惜奉為話事人,天冷穿件龍袍吧。
然而,方言仍舊是不買帳。
「對現實主義的定義不能以十九世紀歐洲文學作為標準,在我看來,卡夫卡、馬爾克斯都是現實主義作家,博爾赫斯、貝克特不是。」
「什麼?!」
這下不光是馬元等先鋒派作家,就連尋根派、現代派等吃瓜群眾都大為震驚。
「馬爾克斯難道不是魔幻現實主義作家?」
余樺既急切又不解。
「誰跟你們說,馬爾克斯是魔幻現實主義作家。」方言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馬爾克斯從來不承認自己是什麼魔幻現實主義作家,他本人根本就不喜歡這個稱呼,不管是在諾爾貝文學獎頒獎的時候,還是在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都一直在強調自己是一個現實主義作家。」
余樺、馬元等人如遭雷擊,腦袋嗡嗡作響,臉色變得煞白,就如同楊冬等物理學家意識到「物理學不存在了」一般,道心開始破碎。
如果被先鋒派視作旗幟和基石的馬爾克斯都否認自己是魔幻現實主義作家,先鋒派這棟大樓就會崩塌,整個先鋒文學就徹底完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