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白龍魚服
三忠祠太學,這座位於佛山的太學,比在原本廣州滿城廣州將軍衙門上興建的廣州太學,還要強上幾分。
其與南洋的嘉定太學,南京應天府的金陵太學齊名,是大虞朝最好的三座太學之一。
王貞儀抱著一大書本和稿紙,急匆匆走進了學校大門。
甫一進門,王貞儀就長長鬆了口氣,因為只有在三忠祠太學中,才沒有人對一個女子做教書先生打扮,而投來異樣的目光。
如今的大虞朝,雖然女性不像滿清那樣被嚴格束縛,廣州為主的珠三角,蘇淞為主的長三角又開始出現大量奇裝異服的服妖。
許多大家族中,也有很多才華出眾的女子能掌握一定的權力,南京、廣州這樣的大城市,也出現了不少女子學堂。
但是女子在太學成為教授,乃至太學博士、司業這種在傳統印象中仍然是朝廷命官的職位,還是有些太過驚世駭俗了。
而且不但是中華這樣,在泰西歐洲也一樣,甚至更嚴重。
王貞儀在平原伯葉憲純的支持下,前往法蘭西留學了兩年,甚至還是以伯爵養女身份去的,但她仍然無法進入巴黎大學學習,
最後還是因為她的特殊身份,國王路易十六親自出門准許,王貞儀才得以用穿著男裝,留著男式髮型的方式,勉強進入巴黎大學,完成了簡單的學習和交流。
「司業,山長讓你趕緊去一趟他那裡,學校里好像來了一位大人物。」
文件很多很重,但好在走了沒幾步,王貞儀就遇到了好幾個學生,接過了她手裡的文件。
王貞儀點了點頭,看著校門口嶺南三忠的雕像,又左右看了看周圍川流不息還跟他打招呼的學生,心裡升起了一陣明悟。
這大虞的進學制度乃至科舉制度,都要經歷一次巨大的改動了。
在如今的大虞,當皇帝開始大規模新建太學之後,原本囊括國子學、四門小學、太學的國子監,性質就開始變了。
國子監從最高學府,變成了官員進修班,地位飛速攀升。
原本的國子監生,大多是考不上進士的人去就讀,運氣好能得個小官,
而現在實際上成了高級預備提拔官員進修之地,
特別是皇帝非常喜歡來國子監揀選人才進入內廷侍從文官司以後,原本被進士們看不起的國子監監生身份,成了大多數進士們也要打破頭也要搶的香了。
同時,四門小學的功能也被簡化,大量降低難度後放到了小學、高學中去展開。
所以在大虞朝,當國子監的四門小學功能被降低難度攤入小學和高學,
太學變成大學之後,國子監的地位拔高是必然的,不然定位就會非常尷尬。
如果王貞儀是個穿越者的話,她就會知道,國子監實際上成了黨校,侍從文官司的地位甚至比後世中央辦公廳還高,肯定會非常熱門的。
「司業,你聽說了嗎,朝廷明年秀才的錄取名額還會進一步下降。
全廣州只給七十個名額,還把報考門檻提高到了太學畢業生,舉人則只准許有三年基層經驗的報考。」
聽到學生的發問,王貞儀輕輕點了點頭,她發現了當今聖上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
那就是不管推行任何政策,都會一點點的加碼,緩步推進,從來不做那種大幅度的改革,非常注重社會穩定。
有人形容皇帝是切香腸的高手,王貞儀覺得再是貼切不過了。
比如對於科舉,皇帝最開始是把秀才報考的門檻提高到必須高學畢業,
接著又取消了秀才稟膳生和一定程度上免賦的特權。
正當讀書人極為不滿的時候,又大幅提高更員待遇,放開更員升為官員的限制,使吏員在地位上飛速提高。
然後又開始給吏員擴編,規定新進吏員必須要有秀才功名才行。這讓大量的老秀才們歡聲鼓舞,反對的聲音立刻就沒了。
只可惜,僅僅過了一年,朝廷再次收緊秀才名額,並且是逐年減少,到了明年,偌大的廣州,都只給七十個名額,還把報考門檻提高到了太學畢業生。
「這對咱們其實是好事,考進士的門檻提高到太學畢業生之後,人數最多的高學畢業生就無法跟咱們競爭了。
現在佛山一個最低的第四等吏員,每年都能拿六十五銀元,若是不求大富大貴,這小的小富小貴,也是極為不錯的。」
一個明年畢業的太學生滿志的說道,此時大虞六十五銀元的生存品質,大約跟後世一年十七八萬差不多。
在這個廣州房價還沒有特別高,偏遠一點地方一套房子也就七八十銀元的時候,一年六七十銀元可以過得非常舒服了。
就像是後世廣州一年收入十七八萬,還不用怎麼考慮住房的話,那簡直就是天堂。
「朝廷這方面朝令夕改,我怕等咱們畢業的時候,又會有變化,總是讓人心裡不安啊!
而且那麼多高學生,十年苦讀,一朝斷了通天路,說不好會鬧出什麼亂子來呢。」
一個貧家出身的一年級太學生,有些不安的下意識捏緊了衣角。
對於未來,這種貧困家庭的學生總是相當志志。
因為能送他們入太學,那都不是父母咬緊牙關供能行的,而是需要他們整個家族支持。
他們的學費,基本都是三伯家一尺布,四叔家一隻雞這樣湊起來的。
他們的身上,背了太多的人情債,背負了太多人的殷切期望,所以很希望能一畢業就考中秀才,這樣才能以最快速度回報家族。
「伯治兄你就是太官迷了,不能考秀才算什麼,畢業了你來我家隆泰公司,年薪一百銀元以下的職位隨便你選。」
叫貧家學子伯治兄,還直接許諾一百銀元高薪的太學生叫做羅增祥,他曾祖父是曾經會安明香人的首領羅阿爺。
這位當年可是救過皇帝性命的,當然,還有外人不知道的羅阿爺為了明香人為了皇帝,淹死了廣南阮家全族的功勞。
羅阿爺當年與兩個兒子一起,用生命為皇帝,為明香人控制廣南掃清了障礙,他的後人當然會飛黃騰達。
羅阿爺的第三子,也就是這位叫羅增祥太學生的祖父,剛剛才因病從江西巡撫的位置上退下來。
他的父親在朝日省給東洋總理、太上皇莫天賜做按察使,家裡開辦的隆泰公司壟斷了萬象大公國的對外商貿,光是三十匹馬以上的馬隊就有十一支。
這種地位,這種出身,自然對做個小吏不感興趣,一年一百銀元的高級經理人職位,自然也不過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而伯治兄聽到這麼明顯的招攬,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絲的不樂意的表情,
仿佛有些抗拒這種『施捨』。
王貞儀嘆了口氣,她準備找個機會給這個貧家學子上上課。
這小子,一定是被父母所謂窮要窮的有志氣等等言語給誤導了,
志氣是要有,特別是面對嗟來之食,或者明顯要損失人格品德的誘惑時。
可這是你同學啊,一個地位高出你一萬倍,肯提攜你的同學,還講究那些,就有些太不會為人,甚至是不識抬舉了。
「阿祥,你倒是想得美呢,伯治兄在丹化與格物上極有天賦,去你們家那個小小馬幫沒得埋沒人才,他應該繼續選擇進入丹化科研究深造。」
叫羅增祥為阿祥,還埋汰羅家的隆泰公司為馬幫的,是一個身著錦袍,
身材高大的太學生。
這位來歷也不凡,是已故新高伯(高頭廊)莊春德的第四子莊利善,在亭可馬裏海戰中殉國的海軍少將莊利信,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長。
莊利善雖然在奚落羅增祥,但是目光卻時不時鎖定在王貞儀柔美的臉龐上。
在莊利善看來,這位王司業簡直完美。才十六歲,就是名動中華和法蘭西的才女,精通算學、天文、格物之學。
這次新型的側吹轉爐煉鋼法能被學校集體發明出來,王貞儀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學術領頭人。
且家世也不差,祖父做過蘇州知府和江南布政使,父親是太醫院院判,
姐姐王惠儀嫁給了陶公侯世子,乃是勛臣貴婦圈中的者。
更重要的是,長得還挺漂亮,雖然不是傾城傾國的大美人,但也是相貌不俗的小家碧玉了。
莊利善那個心痒痒啊,恨不得現在就把王貞儀給追到手。
「哎喲,哎喲,哎喲,好疼,好疼!」莊利善想的口水都快下來了,卻不防一下入了神,被王貞儀看到了他在偷窺。
而王貞儀,可不是那種帶著眼鏡,嬌滴滴的科研女,她雖然在學術上非常有水平,性格卻更是潑辣有主見。
想想就知道了,能在海上航行大半年跑去法蘭西留學,歷史上還在關外學習騎射之術且頗有水平的,怎麼可能是個嬌弱女子,從身體素質到性格上都不可能。
「莊利善,本司業說過,你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叫你早點去尋你自己的良人。
你兄長在亭可馬里為國盡忠,連個香火都沒留下,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趕緊結婚生子,生個男孩過繼給你兄長,給這樣的大英雄留下一支血脈。
你是聽不懂嗎,老在我這浪費時間幹什麼?」
帶著火氣,纖細小手把莊利善的耳朵狠狠擰了一下後,王貞儀才氣呼呼的停下。
莊利善也被罵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也還有點下不來台,頂著一個紅紅耳朵,有些不服氣的正視著王貞儀。
「那你心裡的如意郎君是什麼樣的,我莊利善這樣的都不行,倒要看看王司業的眼光到底有多高,什麼樣的人才能入你法眼!」
莊利善有資格驕傲,父親是南洋第一批跟隨皇帝的勛臣,他這些年一邊讀書一邊幫父親治理封地,乾的非常不錯。
他算是勛臣二代中除了他兄長莊利信和吳文輝、葉明月這種拔尖的頂級二代之外,能力還不錯的。
只是他越是這樣,王貞儀就越是抗拒。
一來莊利善確實不是她喜歡的,二來莊利善的母親,新高伯夫人已經托姐姐王惠儀給她帶過幾次話了。
新高伯夫人希望王貞儀能狠狠拒絕莊利善,這樣就能不耽誤莊利善結婚生子。
因為戰死在亭可馬里的莊利信就這麼一個同母弟弟,此時的人,出意外的概率哪怕貴族也不低。
新高伯夫人害怕莊利善也有個三長兩短,導致她最愛的長子絕嗣,所以在王貞儀這裡,壓力給的可不小。
當然,要是王貞儀選擇嫁給莊利善,她舉雙手歡迎。
王貞儀有點噁心這種操作,你自己的几子自己不搞定,總是來為難她這個小女孩子,但....也還能理解。
所以王貞儀現在恨不得馬上讓莊利善對她死心,在聽到莊利善有些破防的這麼說以後,王貞儀就想編一個腦海里幻想的完美人設給莊利善。
結果她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被幾個人簇擁著的高大的身影。
他膚色並不是很白,也不是特別英俊,但自有一股十分特別的沉穩優雅氣息。
尤其是那雙閃爍堅定與自信光芒的眼睛,王貞儀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當時印象應該特別深刻,但就是想不起來具體是在哪了。
這份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一時間讓她不由得呆住,她越看這個男子,就越覺得肯定是在哪見過。
不但熟悉,而且還帶著一份讓她胸口感覺沉甸甸的壓迫感。
莊利善也發現了王貞儀不尋常的眼神,他本來就有些破防,此時更是羞惱,仿佛找到了一個發泄的突破口一般。
王貞儀反應過來了,她驚叫一聲,想要去阻止莊利善。
嗯,王貞儀很清楚,對於她來說,莊利善地位雖然高,但也沒到能威脅她安全的地步,只是個她想要擺脫的麻煩。
但是對於三忠祠太學中的一般人來說,莊利善這個新高伯世子,大虞朝開國元勛的兒子與海軍英雄的弟弟,分量還是很足的,不是一般人能對抗。
「莊兄!」伯治兄也一聲驚呼,趕緊追了上去。
對於一直想招攬他的羅增祥,伯治兄有些抗拒,但對經常跟他大呼小叫的莊利善,感官反而好很多。
然後,伯治兄就看到了讓他極為震驚的一幕。
那個在學校里天不怕地不怕,連山長面前都敢當刺頭的莊利善向前跑了幾步後,突然就像是被雷擊了一下似的。
人肉眼可見的一抖,隨後膝蓋像是沒骨頭一樣,直接往前軟了下去。
「莊三哥!」阿森暗暗嘆息,剛進校就碰到了新高伯世子,他可不想這會就把身份暴露,那樣就看不到下面的真實情況了。
才十三歲,就已經一米七五左右的阿森快走兩步,兩手扶住了莊利善。
「莊三哥好像是後年畢業是吧,到時候是要回南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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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利善相當異,因為他就見過阿森兩面,其中一次還是在阿森只有七八歲的時候。
他能認出阿森,那是因為不管誰見了未來太子一面,肯定都會記憶深刻的。
而阿森能這麼一眼叫出他的身份,這才叫真的不簡單。
『是的,臣....啊,承蒙記得,我是明年畢業,確實是要回南洋的。「
莊利善硬生生止住了膝蓋的酸軟,有些磕磕巴巴的回答道,末了還很有深意的說了一句。
「好久沒見過大佬了,您身體可還康健?」
伯治兄一臉的莫名其妙,這莊利善在幹什麼,為什麼說話會結巴,還叫一個明顯比他小的人為大佬。
還有,哪有問一個十幾歲孩子身體是否康健的,搞得跟問聖安一個味。
伯治兄有些異,同學們也很異,甚至王貞儀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叫阿森為大佬或者大佬森,這是勛臣圈,特別是閩粵勛臣圈的叫法,沒到這個層級的人,可不會知道。
然後,伯治兄又看見有些胖乎乎的羅增祥以跟他身體極為不相稱的速度,非常順滑的飈了過去。
「大佬,我是....。
「羅四哥嘛。」識人、記人,這可是阿森從小就被母親陳貴妃用板子逼出來的絕技,他幾乎記得每一個勛臣家的子弟。
「啊不對,我不能叫你羅四哥。」阿森突然有點啞然失笑。
因為會安羅阿爺是羅增祥的曾祖父,而當年在會安,默認皇帝是只比羅阿爺小一輩的。
所以算起來,阿森其實是羅增祥的叔叔輩。
「大佬,啊不對,阿叔,沒想到只見過一次,您就記得我。」
羅增祥相當激動,因為他不是嫡長子,沒法繼承家裡曾祖父留下的會安侯爵位。
甚至就是家裡在柔佛那個小小的封爵-新安鎮守使,也沒他的份,因為他上面還有三個哥哥,所以面聖的機會很少。
這也是他急著在學校里劃拉人才,到處撒市的原因,羅增祥想要有自己的班底,好去南洋拓殖一塊地方,至少混個男爵。
王貞儀有點覺得不對勁了,但還是沒想到准皇太子會出現在這裡。
她還是只覺得很熟悉,就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於是繼續極為好奇的上下打量這個男子。
嗯,王貞儀一點都沒看出來,眼前的阿森才十三歲。
她也沒想過,四年前遠遠看過皇帝一眼,會讓她印象這麼深刻,別的沒記住,那眼神和氣質,倒是一直沒忘記。
莊利善看到王貞儀這表情,還以為是一見鍾情,他心裡長長嘆了口氣,
最後一點希望,徹底熄滅了。
這可是皇太子啊!未來的真龍,他區區一個伯爵世子,怎麼比!
「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王司業吧,果然是奇女子,在下到三忠祠太學來,就是想參觀一下司業參與研發的側吹轉爐煉鋼法。」
阿森倒是沒想這麼多,男孩子在這方面就是要遲鈍的多。
而他此來,不但是得了父皇的吩附,還因為他也明百這玩意有多重要。
若是沒問題的話,中華煉鋼的騰飛,就要開始了。
心裡全是事的時候,哪還顧得上什麼兒女情長,
「啊這個,這需要山長..:.。」王貞儀突然有點慌亂,也有些結巴的回答道。
我同意,陳先生想要怎麼參觀都行,不過聽說蒸汽機改良家瓦特先生馬上就要到了,陳先生可得讓瓦特先生,第一站就到我們三忠祠太學來。」
身後傳來了山長洪亮的聲音,王貞儀聽後一臉震驚,不是吧山長,你叫一個十幾歲的小年輕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