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西行終站-遍地皇漢的河西隴右
什麼是皇漢?
這個問題阿森不好回答,但若是讓莫子布這個穿越者來回答,那就很好總結了。
所謂皇漢,其實就是在以漢民族為代表的中華文明在最要命的近代二百年衰落後,產生的不甘與不忿。
一個古老的文明,全世界唯一傳承不斷的文明,唯一衰落了一次,就正好是最要命的時代,這讓誰來想,也很是意難平啊。
至少在1840-1940這一百年中,但凡中華能保持一個沙俄,甚至保持一個奧斯曼土耳其的水準。
只要寶座上坐著的不是為了保護一百多万旗人利益,能幹出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的旗人奴隸主,而是一個正常的帝王,事情都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而這種不甘與不忿的怨念,在後世碰撞到了改開之後,當西方恐怖文化浪潮一股一股不斷滲透,本土文化歲岌可危的關頭,皇漢之思想,就應運而生了。
這股思想的根源,其實與阿拉伯人的瓦哈比派,有相當的異曲同工之處。
天方教因為與基督教和猶太教,實際上是一個故事的三個版本,又靠近歐洲,所以在衰落之後,是很難抵抗住西方文化侵蝕的。
當是時,天方教不誕生瓦哈比派這類瘋狂排外,往原教旨主義靠的思想,可能一二百年下來,天方教直接就無了。
他們只有用極端保守,把自己完全包裹起來,把信徒的思想拉回到一千年前,拒絕一切的溝通,一切的交流,不惜用最激烈方式排外,才能保住自己的文化。
皇漢思想也差不多,在那個西方文化全方位入侵,歐美人全是道德楷模,有良心大富翁。
甚至連孟加拉、斯里蘭卡人都會被高看一眼,網上說一聲愛國能被追著嘲笑幾百層樓的時代。
除了扛起皇漢大旗,用祖先榮耀,幻想強大起來以後如何如何,以此來凝聚一點最後對自己文化的自信,那又能怎麼樣呢。
這是一種無奈,因為中國古代,皇漢思想並不是獨立存在,而是教化蠻夷體系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它絕不是西方海盜式殺傷搶掠思想的同類,而是一套行之有效的系統。
但很可惜,當皇漢思想依附的教化功能完全失效,它單獨被拎出來的時候,就會顯得無比突兀和怪異。
而在此時西北,皇漢思想的單獨出現,也是有原因的。
根子在皇帝莫子布這個穿越者身上,他是清楚,某些族群的破壞力和繁殖能力的,所以他寧願粗暴一些,背一些罵名,也要在這個時候把問題的解決。
莫子布的教化系統,他只願意用在高麗、東瀛、交趾、暹羅、高棉這些族群身上,這是莫子布所能容忍的極限。
超過了這個範圍的,還大多是門徒,莫子布並不想要他們,所以就單獨把皇漢思想在這些地方放出來了。
為此莫子布還在政策上做了很大的讓步,就是希望能驅使這些皇漢,在在這個窗口期,把該幹的事情幹完。
清晨,姚之富從他溫暖的炕上起來,一妻一妾趕緊伺候他洗漱,這個歷史上窮苦出身的百蓮教大豪,現在也過上好日子了。
他成了白蓮宗在河隴省河州土門關大慈降世奉聖寺的住持,寺中文僧一十七,武僧一百五十六人,還配有廟祝、傳法、傳功、知客等僧官。
周圍四個鎮子,二十一個鄉都,二千六百三十戶,合計人口兩萬有餘,
都歸大慈降世奉聖寺管理。
當然,奉聖寺下面還有很多小型的寺廟,它們一起把持了這四個鎮的方方面面,實際上就是這四個鎮的豪強大戶。
他們跟漢代的豪強真是一點區別都沒有,因為白蓮宗的規矩非常少,能喝素酒,吃三淨肉,還能結婚生子,只禁止蒸餾酒和蔥蒜,不太影響日常生活。
姚之富的早餐就是肉包子配紅棗冰糖茶,這肉是鎮上屠夫出售的,不管姚之富買不買他的肉,屠夫都是要殺羊的,所以是標準的三淨肉。
四十七歲的姚之富前半生極苦,他除了知道自己姓姚以外,連家鄉在哪都不知道,他是父母餓死之後,跟著流浪的人群到鄖陽去落腳的。
前半生這麼慘了,自然也娶不上一個媳婦,一直等到入了河隴,才開始穩定下來,因此他雖然已經到了此時人足以做爺爺的年紀,但長子才不過九歲。
「其衣帶中有贊曰:「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論曰:自古志士,欲信大義於天下者,不以成敗利鈍動其心,君子命之曰「仁」,以其合天理之正,即人心之安爾。
商之衰,周有代德,盟津之師不期而會者八百國。伯夷、叔齊以兩男子欲扣馬而止之,三尺童子知其不可。
他日,孔子賢之,則曰:「求仁而得仁。」,
站在姚之富面前,已經背誦到宋史文天祥傳結尾階段的孩童,正是姚之富的長子。
姚之富眯著眼晴,極為享受的跟看長子背誦,父子兩非常同屏的一起搖頭晃腦。
「壯哉,文忠烈公!」未幾,文章背完,姚之富睜開眼晴,撫掌大讚。
「忠義貞節,浩氣長存,其志氣高潔,連蒙人脫脫、阿魯圖也不敢損其分毫,唯有以崇敬之心,據實以紀。」
宋史是元朝編纂的,時任總裁官的,便是蒙人丞相脫脫和阿魯圖,是以姚之富才有這讚嘆。
「今日阿爸高興,晚上回來給你整一隻烤全羊,讓你吃個夠!」姚之富親昵的揉了揉長子的腦袋,心情非常舒暢。
這個歷史上的白蓮大豪是個真正的狠角色,他靠討飯和給人打零工活到二十多歲。
快滿三十了才加入白蓮教,繼而跟著師傅學著認了一點字,靠著機敏和講義氣繼而慢慢爬了起來。
但隨即白蓮教就被朝廷給滅了,所有人都成了通緝犯,這時很多人都選擇了離開,只有姚之富不離不棄,咬看牙團結教眾堅持了下來。
隨後便得來了回報,皇帝有用得著白蓮教的地方,他們很快被收編,並且成為了由國丈慈航普度為尊佛的漢傳密教白蓮宗。
從西北亂局的屍山血海中滾出來後,各個都得了大好處。
其中姚之富又是最成功的那一個,因為他在快到四十歲的時候,一邊作戰一邊苦讀,硬是從只能認百餘字,到現在熟讀經史子集,完全能算一個儒士的地步。
桌前,得到了父親稱讚,九歲的姚章全咧開嘴笑得極為開心,他看著姚之富,用清脆的童音說道:「阿爸,全兒長大了也要做一個文忠烈公這樣的英雄!」
「哈哈哈哈!」姚之富大笑起來,「我兒好志向,不過你是做不成文忠烈公的。
因為我大虞民富國強,乃是寰宇一等一的強國,比第一次戰國時代的大秦地位還要穩固。
現在蒙古人早已歸順,東洋、南洋也盡歸於我,唯有西域還未收復,但那些門徒,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
你是沒機會做文忠烈公了,但或許有可能做一個傅介子那樣的豪傑。」
姚之富臉上表情十分嚮往,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有去西域、河中建功立業的機會了。
他已經四十七歲,身體和頭腦都在迅速衰老。
「蒼天何其不公,我姚之富才弄懂自己該過什麼樣的日子,卻又要入土了。」
姚之富忍不住感嘆著,但他看著圍在自己身邊的孩子們,又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但全兒他們趕上好時候了,他們未來會有無限的希望。」
感嘆完畢,姚之富抬了抬手,他的一妻一妾,立刻很是熟練的背誦起了白蓮宗的基本經義-《消釋白蓮無窮渡厄寶卷》和《明王降世金剛摧破真經》
不過,頌唱經義的只有他的一妻一妾和五個下人,姚之富的兩個兒子卻沒有跟著頌唱。
因為這些妻妾和下人,都是當年的戰亂的倖存者,至於為什麼可以倖存,那是明擺著的。
所以在河隴,這些人必須要會背著頌唱這兩本白蓮宗的基本經義。
如果不會,一旦被察覺,白蓮宗的武僧可以直接一刀將其斬殺。
而姚之富的孩子們,那是正宗的漢家兒郎,要繼承家業信白蓮宗的才會強制要求會背誦經文,如果選擇讀書習武入任的,自然就可以不背。
「住持,趙巡檢來了,他說有大人物到了,很可能要來咱們奉聖寺,知縣大人讓你趕緊去準備迎接!」
妻妾們背完了經義,姚之富還沒來得及坐下吃一口熱乎的大包子,寺廟的知客僧就急匆匆跑了過來通知。
霧草!
姚之富一下就跳起來了,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知客僧問道:
「難道太子爺到咱們土門關來了,不對呀,殿下不是要去蘭州嘛,怎麼會突然向西的,這不順路啊?」
知客僧聳了聳肩,「這我也不知道啊,再說這是不是太子殿下來了,也還不能確定呢。」
「(縣)太爺也沒說,到底是誰來了?」姚之富疑惑的問道。
知客僧點了點頭回答道:「就是沒說,我才覺得肯定是太子殿下到了。
因為其他人來,太爺肯定會明說,只有是殿下真的來了,太爺才不敢說,因為透露車駕行蹤,可是殺頭的大罪。」
姚之富立刻反應過來了,知客僧的猜測是對的,於是趕緊返身拿上了兩個大包子遞給知客僧,二人趕緊急匆匆往山上的寺廟趕去。
不過,知客僧雖然猜對了,但兩人卻不知道,阿森早就進了奉聖寺裡面,還被寺內僧眾當成了從蘭州府來遊玩的貴客。
「陳公子,八年前小人曾來過這裡,彼時各天方寺遍布如麻,各處門宦擅自替越私立牌坊、碑石等,恍如魏普時期的中原門閥士族。
且老教尚是飛檐斗拱,新教卻已完全大食化,所建寺廟皆圓頂,行走其中,聽得番語誦經之聲一浪高過一浪,恍若身在異域官府之力已經不是下不下鄉的問題,而是當地官更,皆為門徒,外省縣令到任以後,已經令不能出縣衙了。
由此可見,彼時治理有多無能,竟然能讓遠在河中的所謂和卓,將觸手伸到蘭州左近,置朝廷法度如無物。
臣屢次上奏,乾隆及中樞大臣都置若罔聞,連誰是最危險的敵人都搞不清,豈有如此盛世!」
在阿森身邊自稱小人,還怒噴乾隆等人的,竟然是個旗人,前滿清河隴提督蒙古正白旗人保寧。
他在李獻文解蘭州之圍的時候投靠,弓馬嫻熟,驍勇有力,也有幾分指揮才能。
是以投靠之後,並未被冷藏,經過這幾年戰功積累,又重新回到了河隴提督的位置。
而保寧這番話,倒不完全是在拍馬屁、表忠心,而是他確實有點怨恨,
河隴門徒的事情,他確實上報過無數次,但每次乾隆都置之不理,
因為比起門徒在河隴做大,乾隆更害怕漢人在河隴這種自古出強兵的地方一家獨大。
而這種縱容,最終導致了西北亂戰的爆發,保寧一個弟弟三個侄子,都死在了戰場上,怎麼可能不怨恨。
阿森點了點頭,安撫了一下情緒稍顯有點激動,當然也可能是在演戲表示他對滿清深惡痛絕的保寧,忽然就聽到了朗朗的讀書聲。
「廟宇中莫非還有孩童正在學習,這倒是奇妙,可以一觀。」
阿森此時來了興趣,正好住持姚之富趕到,於是他立刻把姚之富給召了過來。
朝廷除了在宗教上通過鄭信,將皇帝與白蓮宗信奉的降世明王綁定以外,還在白蓮宗內部,也有很多眼線。
最開始就是殿前司的烏三娘,她是乾隆三十九年(1774)在山東壽張縣起義的白蓮教分支,清水教主王倫的妾室。
王倫失敗被殺後,武藝高強的烏三娘被錦衣衛殿前司網羅,奉命前去潛伏白蓮宗,是為最開始的眼線。
不過烏蘭娘一晃就快三十歲了,在軍中找了個如意郎君,如今已經半退隱的狀態,殿前司於是又物色了兩個目標。
一個是在甘州山丹附近的張正謨,一個就是眼前的姚之富。
這兩人中,張正謨原本是湖北宜都大戶,因迫切想要當官改變被官府盤剝的處境,到處碰壁後,把心一橫加入了白蓮宗。
這些年來,他陰差陽錯趕上了好時候,已經如願以償做了山丹縣丞,大小也是個官,因此極為滿意又太想進步,是個不錯的選擇。
姚之富則是因為勤學苦讀,很有幾分士人的做派而得到了關注,因為真要儒家經典讀的透徹,基本就不會被所謂的教義給蒙住雙眼。
而阿森特意繞道河州土門關,一是這裡是當年衝突最激烈的地方,他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徹底平息。
二來,則是要看看這姚之富,值不值得朝廷下大力氣網羅。
姚之富當然不知道這些,但他肯定明百把太子伺候好了,那肯定是能得大好處的。
「殿下請隨我來,這西北亂局得以平定,河西隴右的百姓,都深感陛下大恩。
我白蓮宗信徒也是如此,是以入甘以後,奮勇作戰,犧牲者超過七萬,
負傷者二十餘萬。
譬如此地,原本是門徒新教之老巢,草民與六萬信眾一起,足足圍困了三年半才堪堪拿下。
此一役,光是戰死者就接近八千,屍骸堆積如山,大地盡為血海,腥臭之氣,經年方散。」
只光聽姚之富所言,阿森就能想像得到,當時是怎樣一副場景。
六萬白蓮軍戰死就有八千,負傷肯定超過一萬,而當時,他們還有一個京營炮兵團相助,還打成這樣,可想而知城內的門徒有多頑固。
阿森遲疑了一下,沒有去問破開土門關後,門徒去了哪裡,姚之富也自然沒提。
但從阿森自狄道一路而來,路上仍然可以見到的殘垣斷壁和泥土中的森森白骨來看,一點也不難以判斷。
說話間,幾人繼續跨步向裡面走去。
「晉元帝昏庸無能,只想保住偏安的小小基業,只曉享受榮華富貴,並無半點雄心壯志。
當時是,江北盡入賊虜之手,遍地腥,胡語張揚,山河破碎,生靈塗炭,漢家遺民向南而視,望穿秋水不見王師。
祖渺深知勢單力薄,但不忍再見同胞被胡虜欺壓,遂率部曲百人渡江,
誓要收復漢家失地。
船行至江中,擊揖發誓,慨然曰:祖渺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
講到這裡,老師悲憤異常,「可悲可嘆,晉主膽小如鼠,貪鄙如羊,任憑祖遜在江北奮勇抗爭,不發一兵一卒支援,稍有成效,卻命奸臣戴淵前來替代,以至英雄含恨而終!
昔日中原,便如今日河隴,幸得我皇英明神武,發大兵來救,才使我等免成河中蠻夷之奴僕!」
「原來這些蠻夷這麼壞,他們那麼遠跑過來,就是為了害我們,不行,
不能光讓他們打我們,我們也要打回去!」
「我阿爸說,這些那些河中的和卓,就是想把咱們漢人都弄成他們的奴隸!」
「華夏貴胄,怎麼能讓他們欺負,等我滿了十五歲,第一個就去參軍,
把河中的蠻夷通通殺死!」
阿森就在門口,看著裡面慷慨激昂的老師和憤怒異常的八九歲學童,這種場面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了。
這種用中華英豪故事作為教材的教育法,還是莫子布先提出的,只不過在其他地方,效果並不是太好。
而在河隴,效果視乎有點好過頭了,這種教法,培養了大量看到蠻夷就喊打喊殺,言必稱漢家的年輕人。
從這些方面,阿森這位大虞朝的皇太子,深刻感受到了河西隴右百姓身上的恨意,他第一次覺得,河中三汗國肯定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