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饒我一命,便是榮華富……(感謝暮流清溪一葉舟的十萬賞!)
遣軍,王煥等人也開始回來了,繞了半個八百里水泊而回,濟州張相公發了糧草,遣散而去,這些人倒是不需要路條,成建制歸去就是。
同時,連京畿禁軍也已經遣散回原籍之處,周昂等人已然帶兵出發。
臨近中午,一艘小船到了濟州碼頭之上,高太尉回來了。
只看得大營在拆,軍帳都正在裝車,那水泊岸邊滿眼看去,不知多少灘涂擱淺的船隻,也有人在挖在拖……
這些船隻可當真值錢,宗澤船廠那邊,便是工期都停了,大小船匠皆來救船。
高俅直入濟州府衙,張叔夜也是剛剛得到了消息,連忙來迎。
張叔夜躬身在側,高太尉自是威勢不凡,只管往府衙里入,到得正廳落座正中,只管讓張叔夜一旁躬身候著。
待得坐正幾番,高太尉端正了一下頭上的官帽,才來問話:「軍中錢財糧草,都在何處?」
張叔夜心中大急,卻也只能答道:「錢糧之物,都運到濟州城內安放。」
「何人下令遣散大軍?」高俅面色深沉看向張叔夜。
「是下官……潰兵無數,下官難以應付,又怕起得亂兵之事,唯有一一遣散……」張叔夜已然有些戰戰兢兢。
高俅一直看著張叔夜,又是一語:「你可知此番戰敗之緣由?」
張叔夜豈能不知緣由?卻也只能搖頭:「下官不知。」
「有人私通賊寇,妄想養寇自重!」高俅話語鏗鏘,好似不容質疑。
張叔夜聞言,心中就驚,這是要找個人來……頂罪?
便是張叔夜太清楚前因後果,要說有人私通賊寇,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此番之戰,私通賊寇能通什麼呢?
這不是陸戰之敗,說直白點,這甩鍋之事,這個鍋也要落在實處才是。
此番水戰,就是一敗塗地,沒打贏,總不能有人私通賊寇,出兵幫著賊寇打仗了吧?
張叔夜面色陰晴,問:「不知太尉所言是何人?」
「還有何人能養寇自重啊?」高俅依舊看著張叔夜,他這麼來說,自然有目的,便又是一語:「你當與本帥一同上書,當說賊寇提前埋伏在水泊之中,便是有人私自給賊寇走漏了消息,致使大敗!」
張叔夜更是摸不著頭腦,這般大戰,一千多條大小船隻,這般大的局面,出征之前的準備工作都繁瑣非常,賊人隨便派幾個人盯著,就能知道的消息,何以還需要有人私通?
張叔夜便是試探一語:「太尉這般之言,怕是不妥吧?」
「嗯?」高俅眉目一張,表情上起了幾分大人物的慍色,便是再說:「若是無人私通賊寇,何以賊人埋伏得如此縝密?張叔夜,聽聞你也在軍中行走過,豈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興許……高俅本以為張叔夜其人,很好打發,兩人身份地位相差巨大,頭前張叔夜在他面前,也一直是恭恭敬敬,謹小慎微,有求必應。
那麼,此番來,便是三言兩語,張叔夜自當聽從安排就是,未想張叔夜有些油鹽不進。
張叔夜還是來說:「太尉,這般之事,當有確鑿之證,當真不能隨口而言。」
「確鑿之證自然會有,本帥這裡有那賊寇首領數人之秘信一封,便給你看一眼。」說著,高俅就從懷中掏出一張大紙,上面簽署名字不少。
內容倒也簡單,先是表達對天子如何忠心,再說招安報國報君之心,再說……東平府如何與梁山勾結,又是打壓,又是欺辱,又是栽贓陷害,只為自利自肥,梁山之所以如此起兵,全因為東平府等人欺壓太甚,不願與他們沆瀣一氣。
反正東平府之人,便是欺上瞞下,不顧朝廷不顧天子,一心自私自利。
倒是說得頭頭是道,也說得邏輯極為嚴密。
張叔夜看完之後,又看了看高俅,心中嘆息,那東平府剿賊之事,在這京東兩路地面,誰人不知?
那東平府殺的大賊不知多少,殺的小賊更是數以萬計。
便是上次呼延灼剿賊,若不是東平府之人馬力挽狂瀾,後果哪堪設想?
如今,這大賊竟然出得如此證言……
別的不問,就問京東兩路,山東地面,哪裡有強軍?若是這支強軍也沒了,梁山之賊在這地面之上,豈不予取予求?何人還能擋得住?
唉……
高太尉啊高太尉,這脫罪之手段,不得不說,當真高明!
可有想過,一旦東平府強軍一失,這京東兩路地面,可還有一點倚仗?
為了自己脫罪,置京東兩路十八個州府於何地?又置百姓於何地?
張叔夜什麼骨頭?他站直了身軀,直接搖了頭:「此事,賊人一面之詞,不可信也!」
「嗯?」高俅已然站起,便是大怒,又說:「頭前看你卑躬屈膝,只以為你受了懲戒,知道該如何為官了,此番本想著回京之後,到蔡太師面前為你美言幾句,好教你來日回京,有個前程,未想,你竟也是與東平府同流合污之輩,哼哼!要你簽名,是給你一個機會,即便沒有你簽署名字其上,本帥回京,天子當面,自也能稟報得清清楚楚,且看到時候你又如何應對?」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越是這般威脅,張叔夜其人,就越是心知肚明,便是一語:「朗朗乾坤,自有清白,太尉在殿前司隻手遮天,只管哪樣腌臢之事都來行的,我張叔夜,讀聖賢書,受聖人教誨,萬萬不與你這般潑皮同流合污!」
說完一語,張叔夜轉身,去也。
「張叔夜,安敢如此!」高俅真是身居高位太久,聽得太多的阿諛奉承,京城裡,什麼時候受過一點氣?什麼事不是他一勾手指就做成的?
張叔夜已然走到門口,腳步一止,回頭來:「高俅,我張叔夜到得如今這般地步,馬也養過好些年,四處流落也正在受,你一個腌臢潑皮,能奈我何?是教我致仕回鄉?還是再流落遠地?黃州惠州儋州?只管來就是!」
說著,張叔夜再也不回頭來,只有一個背影留給高俅。
高俅正在跳腳大罵:「豈有此理,當真豈有此理,匹夫不知我的手段,便是要你命去!」
這一刻,高俅,已然真是昔日那個街邊潑皮。
張叔夜哪裡理會?只管加快腳步出得衙門,衙門裡那尊大神,他伺候了許久了,再也不伺候了。
卻是出門而去,張叔夜板正的面容,也起了悲色,這都是怎麼了?
這天下,這大宋,這朝廷,這是怎麼了?
那府衙正堂左右,也有許多官吏公差,顯然都聽到了之後兩人撕破臉的對話,一個個躬身快走。
不得片刻,這事就傳了出去,倒也不是亂傳,而是直接先傳到了正在軍營之中的張家兄弟二人耳中。
蘇武便也聽到了,當然,也沒有兩人私自說話的細節,只是知道兩人怒起之後互相噴的話語。
就看張仲熊氣憤不已,只管來說:「我父何其難也,大不了這官不當了就是!」
卻是張伯奮口氣不同:「這廝,怎麼不死在水泊之中?便是一活過來,就開始在我父面前耀武揚威!當真該死!」
蘇武看了一眼張伯奮,又看了一眼張仲熊。
說得一語來:「唉……那高俅回京了,還不知如何整治張相公呢……」
張仲熊又是嘆息又是搖頭……
卻是那張伯奮手拿腰刀長柄,便是怒道:「我這就去殺了這廝,便是我一人之罪也!」
張仲熊連忙去攔兄長:「兄長啊,你啊你啊……你若真殺了他,何以還能是你一人之罪?此謀反大罪,全族何存?」
蘇武立馬也來攔:「伯奮兄弟莫要衝動!」
張伯奮被兩人一攔,只管又說:「這官,還有什麼可當的……」
蘇武攔著人,心思也起,只看這兩兄弟……倒是兄弟兩人,各有不同。
使錘的與使刀的,性格著實不一樣。
挺好!
只待張伯奮稍稍平息,落了座,蘇武先出門去,晚一些,只待兩兄弟分開之後,蘇武便去尋了使錘的張伯奮。
高太尉在府衙里住了一夜,倒也無人伺候了,吃飯也無人問,喝茶也無人上。
好在,高太尉身邊,還有同船放回來的十數個人,想來也是宋江吳用專門留給高太尉來支用的,便還餓不著渴不著。
高太尉也有話語:「你們好生伺候著,只待回京了,把你們都招到殿前司來聽用。」
眾人哪個不喜?皆是躬身行禮:「我等一定保著太尉安然回京,好生伺候。」
高太尉點頭:「去府衙里尋一尋,牽十幾匹馬來,只管去牽,便是有人不允,只管去打,便說是殿前司太尉要用。」
「得令!」眾人去了七八個。
倒也真沒人敢阻止殿前司太尉用馬,府衙里的官吏,自是不比張叔夜。
太尉吃了飯,喝了茶,那是說走就走,恨不得一步就到京城去,入京之後,有張叔夜同來作證更好,那便事半功倍,沒有張叔夜作證,不外乎多費事一些,隨天子身邊二十餘載,豈能不知天子脈搏?
午後,十幾匹馬,快速出城而去,往南飛奔。
倒是高太尉養尊處優太久,馬匹奔得不遠,便覺兩股兩胯難受,抱怨一語:「當多尋個車架的……」
一語說完,高俅又道:「我那車架莫不是被張叔夜貪污了去?」
「太尉忍上一忍,只待下個城池去,小人立馬尋個車架來。」
高俅點著頭,大義凜然一語:「此番為家國大事,才如此勞累來奔,自是能再忍忍,此乃為國為民為天子!」
「太尉大義!」
「太尉忠義無雙!」
一程疾馳,馬速便也慢了起來,馬匹也要休息,只管慢慢再走,下個城池在廣濟軍州,一個下午顯然跑不到。
高太尉二十多年沒受過苦了,年輕時候當潑皮,倒是風餐露宿算不得什麼,只管路邊起了篝火,躺在一張墊子之上。
高太尉也有話語:「本帥,出身寒微,起於微末,昔日裡受盡窮苦,也受盡那達官顯貴之欺辱,便是一個小小禁軍教頭,也能在街邊把本帥打得數月下不得床來,本帥靠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而今,其中苦楚,何人知曉?」
莫名之間,高俅還真有幾分憶苦思甜之情懷。
「太尉難也!如此微末而起,實乃我輩之榜樣!」
「正是正是,太尉此生,堪稱傳奇,市井之間聽來,人人都對太尉敬仰有加!」
「是啊,像我等低賤之人,也只有太尉高看一眼……」
眾人隨著太尉憶苦思甜,提供的便是情緒價值,豈能不讓太尉心中爽快?
高俅捋著鬍鬚,看著篝火,點著頭:「他們還想看本帥的笑話,只當本帥回了京,見了天子,且看看到底是誰的笑話!哼!」
眾人皆是點頭。
卻是忽然不知哪裡,傳來一聲:「太尉豈能是笑話?」
眾人轉頭四處去看,卻見路邊並不茂密的林子裡,走出來六七個人,皆手持兵刃,黑影慢慢靠近而來。
高俅站起,倒也不慌,還有笑語:「何人啊?」
旁邊立馬有人說:「想來是回鄉的禁軍碰上了。」
高俅招著手:「近前來,一路回京就是,本帥而今也算落了難了,爾等只要不離不棄,來日都少不得前程。」
那幾人當真就近前來,倒是看清楚了,七個人,刀槍錘弓,都在手中。
七人慢慢走近,高俅再次坐在墊子上。
便聽七人頭前那個說道:「太尉能許多大一個前程?」
高俅抬頭去:「只要你們忠心奔走,多大的前程都有。」
「若是為太尉忠心奔走,能不能也混個太尉噹噹?」那已然只有七八步遠的領頭之人再問。
高俅眉頭一皺,便是一語:「你這廝好生無禮,是哪部軍中之人?」
「高太尉不認識小人了?」那人已然就到了篝火之邊三四步,篝火映照之下,當真還看得清人臉了。
高俅抬頭去看,還別說,面熟,一想,沒想起來,高俅抬手一指:「當是自何處見過你,你是哪裡軍將?」
那人一屁股也坐在篝火旁,長槍放在身側,與高俅隔著篝火而坐,三四步的距離,嘿嘿來笑:「太尉貴人多忘事啊,東平府中,太尉,想起來了嗎?就在東平府城外。」
高俅當真想起了:「哦……你是隨在程萬里身邊的那個軍將,你何以至此?」
說完這句話來,高俅起了幾分警惕,左右看了看,對面七人,自己身邊十三個……
「在下蘇武,乃京東兩路兵馬副總管,從五品游騎將軍,太尉,在下這官職也不小吧?怎能記不住呢?」
蘇武伸手烤了烤火,笑著在說,身後六個軍漢。
高俅面色一黑:「五品算得什麼官?豈敢在本帥面前無禮?你此來作甚?若是想投效,只管跪地磕頭就是,本帥念你心誠,來日少不得提拔你一二。若是程萬里派你來說那些譏諷之語,那也不必,本帥回京,且看他程萬里到底是何下場!」
高俅倒是明白過來了,因為來者,並不恭敬。
但他從未想過,在大宋境內,二品的朝廷核心大員,會有人敢殺。
卻是那蘇武擺著手,還是笑:「不不不,太尉誤會了,此來,是敘舊。」
「本帥與你一個小小的游騎將軍,有何舊事能敘?」高俅臉上,陰晴不定,若是在京,只怕早已怒火升騰,要把權柄來行,卻是此時,多多少少有些心虛。
蘇武轉身去,抬手一招,一個持槍的漢子便走到了篝火旁,蘇武開口:「太尉,你可認得他?這可真是故舊之人,太尉定然不會忘記。」
高俅抬頭一看,還受了一些驚嚇,只因那人臉上,疤痕縱橫,丑得有些嚇人,便是抬手一揮:「本帥何以與這般腌臢之輩有舊?」
蘇武不言,只與身後那人稍稍點頭。
那疤臉漢子開了口:「高太尉當真不識得某了?」
高俅抬手只管揮:「說不識得就不識得,來人,把這伙無禮之輩趕走,趕緊趕走!」
高太尉起怒了。
左右十三人,便當真上前驅趕,更有那要在太尉面前表現之人,第一個往前去:「滾,幾個軍漢,安敢在太尉當面放肆,滾,快滾!」
邊說著,邊往前,還動手去推人,伸手連連推了幾番,倒是當面有一個漢子,推也推不動。
「太尉讓你們滾,聽到沒有?東平府的軍漢,豈敢不聽殿帥之命?」便是再推。
只待手在伸出去,忽然這月光之下,不知什麼東西帶光一閃,有些晃眼睛。
晃了一下眼睛,當真就晃了一下……便是一片漆黑。
就看一顆人頭落了地,快得連動作都沒有看清。
只待眾人定睛一瞧,一個無頭還站著的人,一個滾落在地的頭顱……
「媽呀!」
「殺人了殺人了!」
「快拔刀快拔刀,護住太尉!」
那柄剛剛殺人的刀,帶著一個大漢而起,刀再揮,再殺人,再揮,又殺人,幾個小小一瞬,連殺三人。
再開左右,長槍也起,錘頭也來,黑夜之間,篝火帶著樹影搖曳,也看那人影左右來去,兵刃寒光也起。
幾個瞬間再去,地上已然躺倒一片,連哀嚎之聲也無。
再看蘇武當面坐著的高俅,立馬站起,滿臉驚恐,腳步連連在退,口中不斷大呼:「放肆,爾等放肆!造反不成?當真造反不成?」
隨在高俅身邊,還有六七個漢子,便是腳步也快,比高俅退得還快,卻還有人拉著高俅的胳膊:「太尉快走!」
蘇武起了身,走?若是剛才見面就跑,興許還有幾分麻煩,此時再跑?
往哪裡跑?
有那腳步飛快在追,有那箭矢嗖嗖在飛。
又是幾瞬,高俅左右,只剩兩人了,卻是那兩人,再也不拉高太尉的胳膊了,撒丫子轉頭就奔,但也還有話語:「太尉快跑!」
太尉驚慌失措之間,豈能不是轉身快跑?
只奈何,珠圓玉潤的太尉,早已不是昔日那個街邊潑皮,連逃跑的腳步都慢了許多,哪裡有頭前兩個正要去京城裡奔大前程的軍漢跑得快?
只是跑得再快,終究有那長刀追來,乾淨利落,一刀一個。
還有那蘇武呼喊:「清點人數,每個人都再補致命幾刀,把太尉再帶回來敘敘舊。」
說著,蘇武再次坐回篝火之旁。
不得片刻,太尉回來了,珠圓玉潤的臉上,只有慘白與驚慌。
「太尉,再坐!」蘇武比手作請,還有話語:「剛才敘舊怎麼突然就不願了呢?舊人還未相識呢,太尉再看看,看清楚,識得不識得?」
高俅還當真去看,仔細看,看那回來站在他身邊的疤臉漢子,搖搖頭:「當真不識得,若是尋仇,定是尋錯人了。我乃殿前司太尉,日日隨著天子走動,爾等若是求個前程,再好說不過,蘇將軍,是不是童樞密派你來的?他那人最不可信,只管教我回了京,立馬把你調入京畿禁軍,不……你就是捧日軍指揮使,如何?」
高俅,回來了,昔日那個潑皮高俅,回來了,求生技能還在。
卻是蘇武笑了笑:「你若不識得我這兄弟,那咱們就談不下去了。」
高俅又看,有些急了,只管一問:「他他……他到底是誰啊?我真不識得,蘇將軍,你所求何事,只管說來就是!」
蘇武與那疤臉漢子稍稍點了點頭。
那漢子立馬滿臉暴怒,一把揪住高俅的衣領,把高俅直接揪了起來,臉貼臉去,便是咬牙切齒開口:「老賊,你不識得我來,我卻日日記得你,我乃林沖,你可還想得起來?」
「林沖?」高俅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面,面色已然揪在一處,只管來說:「不可能不可能,你萬萬不可能是林沖!」
「我,就是林沖,老賊,你可想過會有今日?」林沖依舊咬牙切齒,殺人不難,便是殺人之前,這般血海深仇,當真不知如何能報?
便是林沖鼻孔之間,喘氣連連,牙根之處,咬得吱吱作響。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高俅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雙手放在胸前連連在擺,言語已然顫抖:「林沖,林沖林沖,昔日之事,都是我那義子所為啊,與我何干,我也是受得他蒙蔽啊,你只管放我去,我把他交給你處置就是!」
卻是一個拿錘頭的漢子也上前來:「高俅,你倒也知道怕了?今日上午,你欺壓我父,還以為你如何了不得,卻也不過是個草包貨色,你比我父,差得十萬里去,卻也敢端坐廟堂,呸!」
說話之人,張伯奮。
蘇武從篝火旁站起,攏來幾根不遠處的柴火,加在火中,說道:「殺了吧!」
「蘇將軍,蘇將軍,你乃至朝廷軍將,豈能做下這般賊寇之事?萬萬不能造反謀逆啊,只待我回京了,蘇將軍,我回京一定重重提拔於你……」
高俅那雙手對著蘇武,連連在拱。
卻是林沖揪著他衣領的手忽然一放,高俅竟然是直接就跪在當面。
蘇武看去,便是心中覺得難受,有一種噁心,轉身轉頭,便不多看,只稍稍揮手。
林沖拔出腰間短刀。
「饒命,饒命饒命!一個女子而已,林沖林沖,來日我給你尋十個八個,都比你那娘子漂亮十倍百倍!」
高俅急得連連在說。
「啊!」
林沖一刀扎去,扎在腰間。
「林沖,林沖,我乃殿前司太尉!」
高俅怒目而瞪,似還有殿前司白虎節堂的威勢在發。
「啊!」
林沖一刀再扎,扎在腹中。
「林沖,天子……天子啊!我與天子形同一人啊……天子待我……」
高俅連忙去捂自己的小腹,口中驚慌在喊。
卻是又來一刀,還是小腹。
「林沖……饒我一命,便是榮華富…………富……」
還來一刀,在小腹之處,連連進出,不知是多少刀。
「蘇將軍……蘇將軍!」
蘇將軍聽不到,渾然未覺。
「……」
再也沒有話語在喊了,只有林沖短刀不斷進進出出。
蘇武轉頭去,篝火之下,鮮血發黑,高俅胸腹之中,不知多少刀捅去,一片血肉模糊。
有那林沖一語:「呸!這般便死,便宜你了!」
說完這一語,就看林沖忽然兇惡之色盡去,雙眼之間,淚如泉湧,雙膝也往地上一跪,低頭在地,嚶嚶有聲……
蘇武也只嘆氣,不說什麼……只站在篝火之旁,稍稍等候一二。
張伯奮上前去,用錘子杵了杵躺在地上的高俅,又探了探鼻息,看看血流如何,才說:「死得透透的了,這般,真教人暢快!還想回京,還想懲治我父,哼!」
倒是殺人好幾個的武二郎來問:「哥哥,這般,如何處置?是埋了還是?」
蘇武搖頭:「不埋!」
「不埋?」武松有些詫異。
「兵敗如山倒,亂兵到處是,高俅領兵,如此大敗,亂兵有怒,尋而殺之,豈不天下皆快?那東京城裡,那禁軍之中,不知多少人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快意非常!」
蘇武想定如此,比高俅畏罪潛逃之類的辦法,更好幾分。
「只是也怕朝廷派人追查……到時候那些回鄉的軍漢,不免也……」
「十三萬軍,怎麼追查?查哪支?都是提前遣散,哪支還在此處?」蘇武又道。
「那查咱們呢?」武松還問。
「咱們?咱們又不是潰兵,怎麼會殺朝廷太尉?」蘇武當真就要讓許多人如林沖一樣,快慰一番。
也是死了自在,死了就有了一個結果,查吧,查完也是個結果,總好過天子趙佶日日念著想著,找不到人還起幾分重情重義的愧疚。
至少讓高俅屍首回了京,也絕了那個寬仁天子的一個念想。
高俅自己領兵大敗,被亂軍殺死,那是罪有應得。這種事,自古,多了去了……
武松倒是想來想去,又道:「哥哥,說不定也是賊寇殺的,是也不是,哈哈……」
「都行!」蘇武點點頭,又道:「搜一搜,錢財之物都搜走。」
武松去搜高俅屍首,蘇武起身往林衝去,拍了拍跪在地上微微有泣的林沖肩膀,說得一語:「從此啊,不要多想過去了,重新活過就是。」
林沖抬頭來,立馬換了一個方向,對著蘇武一個頭磕下去,蘇武便也矮身去扶:「不必如此了……」
「將軍!哥哥!我林沖此生……」
蘇武打斷話語:「好了,起來吧,我知我知,我都知……你我兄弟,此生不負!」
林沖咬牙一語:「此生不負!」
說著,林沖站了起來,拿起長槍,立在蘇武身側,篝火之下,林沖顯得格外威武。
一旁張伯奮說得一語來:「林兄弟啊,你的故事我聽過,你能得蘇將軍這般兄弟,真是大幸!蘇將軍竟是能為你做這般出事來,當真是義薄雲天啊!」
蘇武看向張伯奮:「今日一事,伯奮往後,豈不也是我之生死兄弟?定也不負!」
張伯奮聞言,似也有幾分激動,一拱手來:「見過哥哥!」
蘇武點著頭,便與張伯奮一擁:「你也當真是好漢!」
卻聽武松轉頭來:「哥哥,你看這個!」
武松轉頭送來,蘇武接過,一張大紙攤開,篝火下一看:「誒……好算計啊!」
張伯奮也來看,便是立馬明白了:「難怪我父在府衙那般與高俅頂撞謾罵,定是因為此事。」
「張相公,國之棟樑也!」蘇武也明白過來了,張叔夜,真是大宋脊梁骨,果然是那能與國同亡之人。
「唉……這朝廷……」張伯奮如此一語,卻又不多說。
眾人皆是來看,一個個看得後脊背都發涼,著實僥倖,若是今夜不殺人,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好了,走了!」蘇武招招手,眾人聚來,左右一看。
武松,魯達,林沖,燕青,李成,張伯奮。
馬在遠處,先尋個小溪流,洗一番周身,再尋山後之馬,馬匹之後綁上樹枝,邊走邊掃去身後印記,在山路走得多時,再上官道,官道馬蹄極多,一路再回。
回營之後,蘇武還故意四處巡視一番。
倒也不睡了,只管早間武一通槍棒去,吃個早飯。
早早入濟州城裡,去見張叔夜,商量一下再多派些人手,去救那灘涂擱淺的船隻。
再與張叔夜一起吃個便飯,只待午後,大事來了。
衙差稟報而來,張叔夜聽得是面色大驚,奔跑著去到前堂,呼喊著官吏仵作之人速速出發。
張叔夜更是親自而去,蘇武既然碰上了,自也相隨而去。
那現場,一片血腥。
仵作來去勘驗,也來稟報:「相公,殺人者,不是尋常人,用起兵器來,極為擅長,要麼是軍中驍勇,要麼就是那等習武大賊。」
張叔夜滿頭的包,頭疼不已,問:「那到底是軍中驍勇,還是習武大賊?」
有那孔目也來答:「當是……」
「說!」張叔夜著急不已。
「當是軍中驍勇!」
「何以見得?」張叔夜再問。
「也不完全篤定,相公請看這三人,硬弩所殺也,箭無虛發,精準無比,一般賊人,鮮少有如此擅射之人,唯有軍中驍勇,多此輩。」
「這也作不得數,梁山之賊,不同旁處。」張叔夜如此一言,卻是心中一想,立馬也篤定不是大賊了,是軍中驍勇。
因為他看過那密信,梁山之人,沒有殺人的動機了。
便是張叔夜再說:「嗯……本府想了想,你說的對,當是軍中驍勇。那是報復呢?還是亂兵謀財?」
「太尉官衣在身,若是亂軍,當是認得出來,許本是謀財,但一見是高太尉當面,便是失了退路,一不做二不休……嗯……成了如此局面。」
張叔夜不問了,怎麼說都有道理,這個道理……再怎麼說,到得東京去,其實都不能結案,唯有把所有可能都寫上,只管讓東京定奪就是,且看天子怎麼了,那就怎麼了……
當真是焦頭爛額,這已然不是查探殺人案件的範疇了。
張叔夜便是一語:「所有場景,都要詳細記錄,所有東西,一個不漏都帶回去。」
「遵命!」
張叔夜打馬轉頭,來的時候飛快,回的時候便慢慢來走,蘇武同行,便也問蘇武:「子卿,你說這事……」
蘇武只點頭:「那孔目之言,興許有幾分道理,只是這些道理,到得東京,難以作數,相公怎麼查,也難以作數,只等東京來人就是。」
張叔夜便也點頭:「是啊……」
卻是點頭之間,又看了看蘇武,見蘇武無甚表情,又看了看左右,忽然一問:「想來……你心中……當是舒爽。」
蘇武當真不掩飾:「相公所言不差,若真是軍中驍勇所為,高俅,罪該如此!若我在那潰兵之中,說不得,當也行此般事來!罪有應得!此般,想來世人皆喜,唯有天子不喜。」
張叔夜擺擺手,稍稍嘆口氣去,好似心中一松,也不多言。
蘇武轉頭也問:「相公心中,當也是此念。」
張叔夜鼻孔有一音節:「哼!」
一個音節出來,張叔夜夾了一下馬腹,馬匹抽頭而出,快了幾步。
蘇武跟在身後,也快了馬步。
卻是官道之上,運糧的車隊還在來,便是頭前已然兵敗,運糧的人早早就出發了,消息也來得晚,便是路上得了消息,也當按照命令把糧草運到交差。
張叔夜看著長長的運輸隊,看著那民夫揮汗如雨,說得一語:「這些錢糧之物,都存在濟州府處,到時候我做個帳目,只待朝廷再起大軍,一應交付去就是。」
說著,張叔夜又看蘇武,再道:「最好啊,還是讓你來剿賊。」
「且看朝廷命令如何……」蘇武隨口答著。
「我當上書,讓朝廷差你剿賊,只是我……人微言輕,奏疏到得中書門下,怕是也無人多看幾眼。」張叔夜如此說著,不免心中也悲,中書門下,蔡京之地也。
「相公就不必再往那蔡太師身邊湊了,只當讓他忘了你就是,程相公定會請戰的……」蘇武還是閒聊。
張叔夜聞言,便是來夸:「程萬里,昔日裡,在京中,我還對他有幾分看不上看不起,原來是我不識人心啊,他還真是個良才,想來也是無奈,與我一般,被逼無奈,他走這條路,也苦,備受譏諷,當真也是忍辱負重。」
「什麼時候,二位相公見一面?兩個州府如此相近,見一面不難。」蘇武笑著說。
「當見一面才是,程相公,不凡也!」張叔夜心中,顯然真有愧疚,雖然他沒做過什麼對不起程萬里的事,但昔日裡,他也是背後罵過人家是閹宦走狗。
張叔夜又問蘇武:「你若剿賊,如何來剿?」
「當也是水陸並進。」蘇武來答。
「要得多少人馬?」張叔夜再問。
「一萬戰兵精銳,再來一兩萬廂軍壯大聲勢,做個配合,如此即可。」蘇武答著。
「你放心,那水泊邊上的船隻,我定幫你都弄出來。」張叔夜已然是那配合作戰的心思了。
「多謝相公!」蘇武把手拱去。
張叔夜直接伸手抓住蘇武拱出來的手,說道:「誒,你我之間,就不說這些了,我看你啊,不是看那一般武夫,你啊,與他們大大不同!」
「張相公也與一般文官,大大不同!」蘇武也如此來說。
「哈哈……只可惜,我此生,不得那宣麻拜相之事。」張叔夜其實心中有很大的遺憾。
「興許來日,也不一定呢……」蘇武笑著。
「不想不想……」張叔夜連連擺手,當真不想,卻說:「你家程相公,在這世道,興許還真不一定,他倒是有可能。」
蘇武知道張叔夜說的什麼意思,便也呵呵來笑。
張叔夜又嘆息一語:「我啊,學不來他,卻也真想學,奈何當真學不來啊……」
「你與宗相公是一類人,世間少有之人,古之君子風範。」蘇武由衷一語。
「是嗎?」張叔夜哈哈笑著,其實聽來高興。
「我也想學,可惜,也學不來。」蘇武還是由衷之語。
「你不學我們兩個老傢伙,你自有你的造化,你的造化大,才是利國利民之事。」張叔夜看著蘇武,心中不少憧憬期盼。
「那……我此番就不入城了,回軍中,便也就開拔了。」蘇武拱手一禮,是辭別。
「盼你再來!」張叔夜竟也拱手。
蘇武再禮:「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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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