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毀諾
龍首、獅身、鹿角、魚鱗、羊胡、鷹爪、牛目、馬蹄、龍尾。
程心瞻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這就是一頭麒麟,
這頭麒麟青面青鱗,但角、須、發、鬃、鰭都是金黃色,青金相交,極為惹眼奪目。
但比麒麟的毛鱗更惹眼的,是這具身軀上滿布的傷痕。
有些傷痕破鱗斷毛,有些傷痕深可見骨,更有不少傷口貫通這山嶽一般龐大的身軀。
不過在這些傷口之下,卻不見一滴鮮血,只有金色的肉、玉色的骨。
再看麒麟的肚皮和鼻孔,竟沒有一丁點呼吸的動靜,再配合那渾身的傷口,
看上去仿佛已經死去了很多年。
但由巨大的戶身、崢的鱗角以及遍布的傷痕所共同織造起的那股霸烈狂傲、至死不屈的威勢卻深深印到了程心瞻的腦中。
他穩住內心的驚駭,緩緩後退。
待轉過頭來時,卻發現大家都在盯著自己看。
他們眼中透露出的意思是一樣的,
「你能看得見?」
程心瞻點了點頭。
「麒麟。」
他無聲的說出兩個字,大家看著他的唇形,都讀懂了,臉上精彩紛呈。
「老朱家的,終於來人了麼?」
這時,一道男子聲音響起,是滄雄渾厚的金戈之音。
眾人色變,而程心瞻更是震驚,傷成那樣的麒麟,還是活的?
「你們躲那麼遠做什麼,有本事做,沒膽子見面麼?」
那聲音又說著。
朱兼墨圓臉煞白,聽這話意思,自家祖宗還能傷到麒麟?還能把麒麟害成這樣?
「還不一見?老朱家沒種了嗎?還是都啞巴了?」
那聲音逐漸不耐煩起來朱兼墨都快哭出來了,到還是挪著腳步逐漸往前,來到甬道盡頭,探出頭來,顫抖著回了一句,
「朱氏子孫,見過前輩。」
「你把眼睛閉上做什麼?」
麒麟又問。
朱兼墨心想這麒麟要死不活的眼睛倒還是很厲害,於是慢慢睜開了眼。
「咦?」
他驚疑一聲,怎麼不見那可怖的麒麟屍體了,那火網下面,是一個懸空站立的男人。
一個身披青色鱗甲,一頭金髮的雄偉男人。
「又胖又圓,果然是老朱家的種,還有一個呢?他躲後面做什麼?」
朱兼墨聞言有些訝異,他雖第一時間猜到了什麼,但還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前輩,這裡就我一人姓朱,其餘的都是我的師兄弟,不是朱家的人。」
男人不屑,「那人雖然肉身不在,但精氣神從來一體,血脈又不是血肉,他施展了還魂法就以為本尊看不出來了嗎,本尊還沒瞎到那個份上。」
眾人聞言更加震驚,孫妙殊和徐濟深甚至開始在找隱藏的第七個人了。
程心瞻低聲道:「不用找了,就是我,肉身的事出去再解釋。」
他走到甬道邊上,和朱兼墨一樣愣了一下,麒麟屍身不見了,化作了一個男子。
「前輩,莪不知自己身世,非有意隱瞞,如今朱姓是國姓,又承平數百年,
想來皇室血統開枝散葉已經極多了,晚輩也是今日方知,或許有些朱氏血脈。」
男子靜靜看著他,過了十來息,忽然開口笑道:「你以為什麼血脈都能見到本尊嗎?你和他的大兒子長得一模一樣,又怎麼會是稀薄血脈呢?起碼,比這個小胖子更正些。」
程心瞻和朱兼墨對視一眼,後者問道,「前輩,您說的『他」是?」
「還能是誰,朱重八,不過他後來還取了個大名,本尊卻是忘了叫什麼了。」
程心瞻聞言如遭雷。
而朱兼墨更是驚訝地望著程心瞻,嘴巴張的能塞下一個拳頭,
「太祖爺的大兒子,心瞻,你,你是懿文太子的後人!」
還有一些話朱兼墨沒有說出來,但在場的幾個師兄弟都知道,大明國的第一位太子因病早逝,他的子嗣里也只有建文帝和吳王有後,但這些後代,要麼隨建文帝失蹤,要麼就在永樂一脈的監視下艱難過活,就是不知心瞻是··
程心瞻的呼吸罕見的急促起來,這在他食氣後是從未有過的事。
不過也就在四五息後,他的呼吸重新歸於平靜,他說:「晚輩是孤兒,受教於養父母膝下,姓程,朱氏與我唯一的聯繫只有我的母親姓朱,余者,與我無關。」
金髮男子的目光在朱兼墨和程心瞻身上轉了轉,也不再追究這個話題,而是道,
「你們兩個身上都有法力,下來,本尊不習慣抬頭與人說話。」
程心瞻和朱兼墨互相看了看,程心瞻問道「前輩,朱氏中都龍脈沾染死氣,正在枯竭,是您故意為之的嗎?」
金髮男子不耐,「是,你們下來說話,只要不過這道網,本尊奈何不了你們,朱重八既然做得出來,難道就沒告訴他的後人嗎?」
兩人又對視了一眼,想來這般仙種大能,應該不至於誰騙自己吧,如果他想對自己不利,如果那張火網沒用,興許早就動手了。
於是兩人駕雲,躍下溶洞,停在火網的上方。
那個男子微微往上了些,他頭上的紅網也隨著他動作鼓起,最後他的視線與程心瞻和朱兼墨兩人齊平。
程心瞻也看得更清楚,男子面龐輪廓分明,如刀刻斧鑿,面相英偉。
「自朱重八立國,有多少年了?」
男子問。
「四百四十餘年。」
朱兼墨答。
「都已經這麼久了,你們身懷法力,不是紅塵中的人,怎麼找到這的?」
程心瞻答,「我等均是三清山的弟子,觀測到近十來年此地春雷減少,懷疑地脈里陰氣淤積,怕有什麼變故,故一路尋山望氣,發現了一條幾近枯死的地脈,尋著這地脈找到此處,發現源頭出自這皇陵之下。」
「三清山?」
男子有些意外,「是葛仙翁的道統?」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認識就好!
朱兼墨點點頭,「是也,仙翁乃是我三清山開山祖師,前輩也聽過嗎?」
男子點點頭,「當年我曾與仙翁探討過金仙之道,仙翁許多見解讓我受益匪淺。」
眾人再次震驚!
本以為這男子只是聽過,竟沒想到是與祖師同年代的人物,那已經是六千年前了!
「還以為是老朱家龍脈凋零,他的子孫們上門了呢,沒想到是你們誤打誤撞闖進來了。」
聞言,朱兼墨不禁問了一句,「前輩,您和朱氏,究竟是有什麼恩怨?」
程心瞻也好奇,一個麒麟,居然會藏在朱氏皇陵之下,看著還像是被封印的,這也太離奇了,明太祖再怎麼英明神武,但終究也是一個凡人,如何能做到?
這尊麒麟顯然也不是好拿捏的,即便被封印住,也能使用手段去陰殺龍脈。
男子看了看程心瞻和朱兼墨,隨即道,「既是他的子孫,又傳續了仙翁的法統,倒算是有緣,本尊便與你等說上一說,也好叫你們曉得自家老祖宗是個什麼混帳東西!」
程心瞻和朱兼墨沒敢說話。
「本尊自號金銘子,乃是金麒麟一族,晉時得道,但始終不得金仙要義,久留塵世,無果,無奈在唐時以天仙境飛升,在天界繼續求索金仙之道,不過在天界與人結仇,遭一十九位天仙圍殺,身死墜入下界。」
看著兩人頗有些呆滯的神色,金銘子笑了笑,繼續道,「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本尊屍身墜入西北火焰山地界中,地火將這副殘軀煉成了金屍,加上本尊這連地火也燒不盡的憤恨殘念,幸得后土養育,又讓我走上了屍道,在火焰山渾渾噩噩修行了七百年,本尊修成了屍仙,記起了死前之事。」
眾人聽得連呼吸都不自覺放慢了,生前天仙,死後屍仙,兩證仙道?
「殺身滅道之仇,隔世不可忘,死前之事在本尊腦中竟比生前還要清晰,本尊把那十九個人的來歷想了一遍又一遍,卻越想覺著越不簡單。只是我這一世屍仙修為還比不得上一世,所以本尊沒有急著飛升,而是在人間攝法增強修為,細細想著報仇之計。」
「本尊在世間行走,尋找養屍之地,直到元末時,本尊來到鳳陽,欲在此處養屍,尋穴時遇見了那個朱重八。
2
金銘子頓了頓,「他當時是一方大將,衣錦還鄉,修整祖墳,與我無意間在道左相逢,呵呵,他看中我氣質不凡,還想招募我為部將。」
男人笑了笑,似是回憶起了那天,「本尊曬笑欲去,但無意間多看了一眼,
便發現朱重八有龍氣在身。鳳陽是一塊龍興之地,淮西龍脈盡歸此處,理應出一個帝王,當時正逢亂世,本尊看出便是這應在了這個朱重八身上。
「本尊一算,當時元國德運屬金,便與這朱重八做了一個交易,本尊授他鐵皮道兵之法和「麒麟吞金」陣圖,他在奪得天下後便替本尊建陵做陣,吸取元國德運為本尊養屍,他同意了。
「本尊指定此處溶洞,位在淮龍吐珠之處,旁邊則是他朱家的龍脈咽喉,他便以遷父母兄嫂墳為由,在此動土造勢。奪得天下後,他果然信守諾言,以「麒麟吞金」陣圖在他朱家龍脈上建造中都,借著龍脈與陣圖,匯集天下金氣至此地。」
原來是這樣!
大家也都明白了明太祖執意要建中都的原因。
「在他當上皇帝的第八年,本尊傳信讓他來見我。本尊告訴他,現在陣勢已起,都城建與不建意義不大,添磚加瓦影響不到陣勢了。」
眾人都反應過來,這就是洪武八年,明太祖巡視中都後立即下令停工的原因。
「另外本尊又與他做了一筆交易,現在天下金氣往此處匯聚,本尊要閉關沉眠,借金氣療養屍身上的舊傷,但是又擔心仇家找上門來,所以要借他明國的國運和皇血為我遮蔽天機,作為回報,等本尊醒來時,可以為朱家子孫做一件本尊能辦到的事。
「他又同意了,本尊傳他「血鎖彌天網」,要以朱家的皇血施法,不過他的血還不夠,需要回到皇宮召集各血裔放血才能成功,於是本尊又教了他隔空施法。他走後幾天,血氣降臨此處,化作火網,果然遮蔽了天機,只有朱家的血裔子孫能看見這道網,以及網下面,本尊的屍身。
「至此,本尊依舊認為他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
金銘子平靜的說著。
「那後來是怎樣了?」
「後來本尊放心沉睡,直到十年前被迫醒來。」
金銘子的聲音有了些變化,「本尊發現入體的金氣越來越少,金氣一到溶洞裡便憑空消失了,甚至連自身的金氣都在消失。但本尊算過,舊元的金德之氣應該遠不止這些才對。看著金氣遁走的方向,本尊洞察中都的地基陣勢,才發現已經被篡改,形成了吞金旺火的陣勢,這金氣,已經成了朱明龍脈的滋補之物。
「而等朱明龍脈吸乾了匯聚在溶洞裡的金氣,竟然開始吸食本尊金屍上的金氣,這才將本尊驚醒。」
「本尊想出去看個明白,卻發現這「血鎖彌天網」不知何時改頭換面了,成了鎖住本尊的封印之網。」
朱兼墨有些不信,「前輩,您兩世為仙,這「血鎖彌天網」陣法又是您傳授的,老祖宗是凡人,怎麼會改動陣法,即便是改動了,又怎麼能壓得住您呢?」
金銘子聞言看著他,說道,「要是一般的「血鎖彌天網」自然留不住本尊,
但這個是由本尊親自傳授給朱重八,關聯著帝王血脈、中都陣勢和地底龍脈,要是本尊強行沖網而出,那麼朱家血脈暴斃、中都地陷,再加上地龍翻身,不知要死多少人,本尊不願以一人之過,讓萬人陪葬。
「至於他為什麼修改法陣,本尊不知,但你說不能,本尊看未必。朱重八當年身邊有個叫劉伯溫的,雖然是凡人,但卻有觀星象、馭鬼神的本領。」
朱兼墨沉眠了,劉伯溫斬龍脈的事跡,他多少也聽聞過。
「所以前輩才放出體內的陰屍之氣?」
程心瞻問道。
「不錯,本尊以屍氣餵養朱明龍脈,不過倒不是想毀了龍脈,這本尊隨時都能做到,只是讓朱明龍脈逐漸敗壞,龍脈與朱明國運糾纏,應在朱明皇室身上,
他們晦病纏身後自然會來見本尊,到時,本尊也能問個明白。
「不過,當皇帝的沒來,倒是你們先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