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死者與生者
「接下來，讓我們懷著思念，與卡帕大巫師告別。」
漢克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捧著水晶棺材上的幕布，將蒙布抬起。
他並沒有用法師之手，而是親手做這件事，以表示對卡帕的尊重。
當蒙布掀開的那一刻，李查德清楚地看到那水晶棺材裡安詳地沉睡著一名身穿銀色巫師袍的老人，與卡帕的身形和容貌極為相似。
他潔白的鬍子已經失去了光澤，顯得黯淡而乾枯。他的手平平垂在身體兩側，粗糙的手背上布滿皺紋。
在他的左側和右側，分別放置著一根枯木法杖與一本魔法書。
枯木法杖頂端的魔法石已經破碎，黯淡無光。而那本魔法書也已經腐朽，無法容納任何魔力。
雖然還沒有靠近仔細觀察，但李查德遠遠看到那具遺體的大概時，便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預感——那具遺體就是與他朝夕相處的卡帕老師。
不會吧？不可能吧？卡帕老師真的死了？
李查德心中一緊，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他有一種強烈地想要跑上台，仔細看個清楚的衝動，可他不能這麼做。
甚至，他連哭都不能哭。
我並沒有給卡帕哭喪的資格。
雖然我從小就被卡帕老師收養，但卡帕老師一直沒有公開過我的消息，在別人看來，我跟卡帕老師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來這裡參加追悼會就是交際交際走個過場。
我不應當那麼悲傷。
很多時候，人的理智與情感並不能統一。哪怕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應當要怎麼做，李查德還是忍不住握緊了自己的法師袍。
「諸位，請有序排隊與卡帕大巫師告別。你們的思念，一定能抵達魔法與真理的所在地，令卡帕大巫師聽聞。」
漢克話音剛落，在場的法師和巫師們便開始自發地排成隊列，大廳中也變得嘈雜了起來，大家都開始交頭接耳地互相說話。
儘管巫師學院已經儘量控制了參與追悼會的人數，但在場的人員還是太多了些。
李查德他們排在隊伍中央，
正常排隊要輪到李查德，最少也要半個小時。
此刻的李查德早已心急如焚，滿腦子都是儘快上台確認卡帕的魔法書，一秒鐘都不想多等。
他是又悲傷又心急，難受得半死，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就在這時，格林·漢姆忽然拉住了李查德的袖子，說道：
「老大，你看，你法師學院的同事排那麼前面呢。
快快快，老大咱們也去前面，找他們插隊去，悼念完卡帕院長，我們就能去吃席了。
咱們等下就坐在法師學院那桌，他們一看就體質孱弱，吃不了多少，剩下的都是咱們的。」
「這個好！」李查德一聽，立刻順坡下驢：「走，兄弟你開路我跟上。」
可惜，李查德好不容易找到的機會，被依露娜否定了。
「哎哎哎，站住！你們兩個不懂規矩不要亂來。
大人物追悼會的流程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按照流程，第一批近距離瞻仰儀容的必須是卡帕院長的直系親屬。
他們在瞻仰儀容後還要在會場維持秩序，分發花朵、紙巾等物品，是追悼會上的『主人』。
但是卡帕院長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還沒有依然在世的近親，也沒有明確的親傳弟子，屬於孤家寡人。
所以銀燭巫師學院的這些學生和與他關係親近的下屬就成了他的家人。
第一批悼念的必須是他們。
然後就是主持人漢克院長的後輩。他們在悼念完畢後，要去台子上幫漢克院長抬幕布。
別看那個幕布好像薄薄的一層，那是可以隔絕元素防止屍體腐蝕的防腐布。就那麼一點都至少十幾斤呢，重得很。
幕布直到整個瞻仰遺容的流程結束都不能落地的，這是規矩，所以主持人的後輩要輪流幫忙抬。
李查德過去也就算了，格林你一個矮人跑過去插隊像什麼樣子。」
「哦！是這樣啊。」格林·漢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我不去了。」
別啊！你不去了我怎麼辦？
李查德心中一狠，連忙說道：「原來是這樣，受教了。
既然那個幕布那麼重，那我更得過去了，我不能讓漢克院長一個人捧著。」
「嗯？李查德先生，漢克院長可是帶了足足四個後輩過來的，哪裡需要你幫忙拿幕布啊。」
李查德笑道：「漢克院長待我不薄，我雖然沒有了魔力，但是年輕力壯，我總不能看著他老人家一個人受累。」
眼看著李查德撒腿就要離開，依露娜忽然雙手插在胸前，眯起眼睛，壓低聲音，語調危險地問道：
「哦？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吧？
李查德先生，我猜，你想去法師學院的隊伍里插隊，不光是為了漢克院長吧？」
嗯？！
聽著依露娜古怪的語氣，李查德心中一個咯噔。
不好！是不是我哪個表情沒有處理好，引起了依露娜的懷疑，讓她發現了我對卡帕不一樣的態度？
該死！心亂了，表情也就亂了。犯了個大錯。
正當李查德絞盡腦汁地想著要怎麼彌補的時候，依露娜忽然冷笑了一聲，說道：
「李查德先生，你是不是急著要去找你那個小戀人啊？」
李查德：？？？
「啊？啥子東西。」
「哼哼，別演了，我都看到了。」依露娜捂嘴偷笑：「法師學院那邊那個小女孩，從我們進來以後，就一直在偷偷看你。你走到哪，她的眼珠子就轉到哪。
剛剛你被格林·漢姆擋住的時候，她還特地繞了一大圈，才找到角度繼續偷看你。
老實交代，你們是什麼關係！
好啊你！李查德。一邊跟我們星歌城主告白，一邊在學院裡養著一條小妹妹。你可真會玩呀。」
我玩你個大雷！你差點把我嚇死。
李查德一口氣提到胸口，再緩緩吐出。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笑著說道：「沒有的事，這肯定是你看錯了。
執行官你可不能亂說啊。我可是銀色城邦第一深情，非常專一。
除了星歌城主和你以外，我是不會對別的女人動心的。」
「呵呵！專一，深情！媒體真是瞎了眼。死男人，我呸，去泡你的小妹妹吧，別泡我。」
「好咧！」
眼看著巫師學院的隊伍即將結束，馬上就要輪到法師學院了，李查德心急之下懶得拉扯，撒開腿就跑了過去。
依露娜看著李查德頭也不回地鑽進了法師學院的隊伍，叉著腰，氣笑了。
「哈，叫你去，李查德你還真去啊，有種！下次你求我再幫忙，我就是狗。」
格林·漢姆滿臉疑惑：「執行官你怎麼生氣了，不是你叫他別泡你的嗎？」
依露娜：……
「嘖，滾啊！跟你個直男矮人說不了一句話。」
……
追悼會這麼嚴肅的場合，自然是十分莊重的。
大家雖然都在交頭接耳，可大部分人都是碎碎念，不敢發出太大的音量，整個瞻仰遺容的隊伍，更是井然有序。
李查德是第一個跑出來插隊的，也是唯一一個，自然格外顯眼。
「這人是誰？怎麼還中途加入法師學院的隊伍里了？懂不懂規矩啊。」
「這你都不認識？李查德啊，最近的風雲人物。」
「幫城主擋下聖痕的那個李查德？為愛衝鋒的勇士？銀色城邦第一深情？」
「對對對，就是他。你說的那些，都是他最近的事。他以前就很猛，史上最年輕的金法獎得主，破格入選法師學院的研究院，經常出入漢克院長的辦公室，很得漢克院長器重。
可惜了，他幫星歌城主擋了聖痕鎖鏈，這輩子廢了。」
「有什麼好可惜的？
研究院那麼多法師，那麼多金法獎，不差他一個。
可咱們整個銀色城邦就一個星歌城主。
站在我們銀色城邦的角度，犧牲了一個普通天才，救下了一個世界主角，大賺。
放心，咱們城邦虧待不了李查德。」
「哎喲，李查德上去了，漢克院長還對他點頭。好傢夥，這還是漢克院長第一次對上台的人有反應吧。
嘶。魔力都被廢了，還能被漢克院長這麼看重？李查德跟漢克院長的關係很親近啊。」
……
台下的人並不知道，站在台上瞻仰卡帕遺容的李查德表面上雲淡風輕，其實內心早已波濤洶湧。
他認出來了，並反覆確認了三遍。
那本魔法書，就是卡帕的魔法書！那具遺體，就是卡帕。
李查德微微抬著頭，閉著眼睛，眉頭緊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將所有的僥倖和期待咽進了肚子裡。
那一刻，他接受了卡帕死去的事實，並迅速做好了孤身奮戰的準備。
尚未絕望之時，李查德會期待希望，並分外不安，但真的確認了卡帕死亡，李查德的心便迅速沉了下來，再無忐忑。
按照流程，默哀五秒。
五……
聖痕……洛洛……銀色城邦……神聖教廷……死去的老師……
我到現在，都看不清老師的布局，他布局的棋盤太大了。
馬希爾常任對我的幫助、啟蒙圖書館、勇士陵墓、聖羅蘭監獄，我被掩蓋的過去、推波助瀾的媒體……
我能感覺到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暗中幫助我，我一直以為這些都是老師的手筆。
可現在，老師已經死了。
老師再厲害，也不可能預知未來，提前操盤這些東西。
老師可能不是孤家寡人，他背後極有可能有一個組織。
以前的所有計劃全部推翻，將自己的第一行動目標從找到卡帕老師變為自保。
活下來，然後等著那個組織來聯繫我。
四……
先回到聖羅蘭監獄，有聖羅蘭監獄的守衛在，只要沒有半神過來殺我，我在聖羅蘭監獄裡待著，就一定是安全的。
但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聖羅蘭監獄裡，所以我必須想辦法在沒有卡帕老師幫助的情況下重新獲得戰鬥力。
三……
雖然不知道老師到底是怎麼替我掩蓋的，但我在孤兒院和老師莊園城堡的那段時間，至今沒有被媒體挖掘出來。
星月會也一定仔細調查過我的底細，但他們至今也沒有發現我小時候的情報。
這證明我小時候的情報一定被老師用各種手段深度加密過，所以媒體和星月會才會一無所獲。
那些痕跡，倉促之下是不可能掩蓋的這麼完美的。
老師會這麼做，說明他很早就想到了我會有陷入危險被人調查的時候，幫我擦乾淨了痕跡。
這很奇怪。
如果我只是法師學院的學術間諜，那老師根本就不需要對我的過去那樣完善地進行掩飾。
這說明我在卡帕老師，或者說老師背後那個組織的布局中一定處於一個很重要的位置，遠遠不止學術間諜那麼簡單。
現在我最大的問題是，老師的死，是組織布局的一環嗎？我被聖痕封印，會不會也是組織布局的一環呢？
二……
給老師報仇！
要是老師是被組織給犧牲掉的棋子，那麼那個組織就是我的敵人。
我需要暫時隱忍，但我一定會為老師復仇。
如果老師不是被組織犧牲的，那就一定有兇手。
不管兇手是誰，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要把他抓出來。
一……
神聖教廷、漢克院長、馬希爾常任、星歌城主。
目前，誰是我的敵人，誰是我的朋友？
只要我間諜的身份沒有暴露，漢克院長就一定是我的朋友。
神聖教廷和馬希爾常任都處於未知數。
星歌城主一定是我的敵人，她三番五次地對我進行監視試探，從來沒有放棄過調查我。
這個女人真是太麻煩了，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針對我？
零。
五秒已過。
李查德幽幽睜開雙眼，正好對上了漢克院長慈祥的目光。
他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走到了漢克院長身邊，伸出雙手，說道：
「院長，我來接班吧。」
他沒有想到，漢克院長卻搖了搖頭：「小李你是那邊的人了，不應該再來幫我。別做可能會招惹猜忌的事情。」
「不！我一定要接您這一班。」李查德堅定地說道：
「就當是我對法師學院的暫時告別吧。院長，在我心裡，外面的組織都是工作的地方，只有法師學院是我的家。」
聽到李查德的話，漢克院長開心地笑了起來：「好好好，那你接好了。」
他將卡帕的幕布放在了李查德的手上。
幕布落位，很沉很重。
可就在這時，李查德在魔法研究院的一名同事忽然走上了台子。
他一邊靠近，一邊說道：
「院長，李查德，還是讓我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