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葉煩醒來天光大亮,外面傳來大寶「妹妹快來,妹妹看」的聲音。葉煩揉揉眼角醒醒困, 穿戴齊整出來,「大寶,你爸呢?」
「爸爸買菜去了。媽媽,太陽曬屁股啦。」大寶指著自己的小臉,只差沒明說羞不羞啊。
葉煩抬起手, 倆小孩笑嘻嘻往外跑。
離海邊不到一公里,葉煩趕忙叫住他倆:「不許出去。」雖然籬笆牆擋不住他倆,至少不用擔心被外面莽撞的半大小子或偶爾穿過的車碰到。
「知道啦。」
葉煩:「你倆洗臉了?」
大寶拉著妹妹回院裡:「爸爸說跟媽媽一起洗。」
葉煩不知道耿致曄什麼時候走的, 自然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看到桌上的鈣奶餅乾,決定先燒水,給倆孩子泡點餅乾墊墊。
葉煩今生沒用過地鍋,上輩子見過,吃地鍋雞的時候, 不過昨天耿致曄燒水的時候她看了一下,他先放稻稈,葉煩也抓一把塞進去, 劃著名火柴, 稻杆迅速燒著, 葉煩滿意,地鍋也不是很麻煩。
葉煩塞幾塊木頭,就去洗臉刷牙。然而等她回來, 鍋底下連點火苗都沒了。葉煩難以置信, 又抓一把稻秸塞進去, 濃煙往外冒,嗆得她差點流淚。
「媽媽,好多煙!」在門外跟妹妹你追我趕的大寶跑進來就捂鼻子捂眼睛,「媽媽,你在燒火嗎?爸爸說等他回來。」
「咱家缺的東西——咳——」葉煩開窗,「你爸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先出去,媽媽一會兒就好。」
大寶捂著口鼻喊:「爸爸說你不會。媽媽,你幹嘛?出來!」
「哥哥!」二寶跑進來,大寶看妹妹眼淚直流,「媽媽,我不管你了啊!」
葉煩見廚房裡的煙小了:「先帶妹妹出去,媽媽就燒點水。」
「你就逞強吧!」大寶氣得跺一下腳,抓著妹妹往外跑,又不放心,回頭威脅:「我要告訴爸爸!」
葉煩頭也不抬:「去吧。我不信搞不定!」又往鍋底下塞一把搗秸,低頭吹吹:「呸!」揚起一臉灰,趕忙捂住口鼻,「這鍋跟我犯沖吧?」
大寶拉著妹妹在客廳門外廊檐下盯著廚房看一會,無奈地嘆了口氣,鍋怎麼跟你作對啊。虧你還說爸爸嘴硬,你才是煮熟的鴨子。大寶不跟她廢話,鬆開妹妹往外跑。二寶下意識跟出去:「哥哥,等等我。」
「我找爸爸。」大寶按住妹妹的小肩膀,「哥哥很快回來。」
二寶看著往外冒的濃煙很是不安:「我和哥哥一起。」
「哥哥跑著去。」大寶轉身就跑。到籬笆院外差點撞到人,大寶被迫停下,一個跟他堂姐耿卉卉高矮差不多的小姐姐:「姐姐,菜市場在哪兒?」
「你去菜市場嗎?」小姑娘不禁問:「你是耿叔叔家的小孩嗎?耿叔叔呢?」
大寶:「我爸爸在菜市場,我找爸爸。我媽媽要把房子點了。」
小姑娘下意識抬頭,煙囪冒濃煙,「著著火了?」
大寶搖頭:「爸爸不回來就著了。」還有一句大寶沒說,著火事小,媽媽把自己嗆死事大啊。
「那,我知道菜市場在哪兒,我去。你倆,你倆不許出來也不許進去,在這裡等著。」小姑娘邊跑邊回頭交代。
耿致曄正準備去買米買油,見他政委的閨女跟後面有狼攆似的,一把抓住她:「看著路!」
「耿叔叔?快,快回家,你家著——」
「不急,慢慢說。」
「你家著火了。」
「著火?」耿致曄臉色驟變:「葉煩煩!叫她等我回來——」顧不上政委的閨女,用追敵的速度到家,左右鄰居都在他家籬笆院門口,見著他七嘴八舌地問:「耿團長,你不在家?怎麼那麼多煙?現在少多了,剛才跟著火了一樣。」
「爸爸!」大寶撲過來,「快來,媽媽在裡面。」
二寶追過來:「媽媽不聽話!揍她!」
「什麼時候了還趁機上眼藥?」耿致曄見家沒燒起來,倆孩子好好的,揪著的心慢慢鬆開,「在這裡等爸爸。」
大寶拉住他爸。耿致曄不禁問:「怎麼了?」
「東西。」大寶指著他手裡的籃子。
耿致曄低頭一看,放下籃子:「我居然沒忘。看著啊。你媽肯定不好意思出來。」
葉煩被廚房裡的濃煙燻得受不了,想到院裡跟倆孩子一起等耿致曄。誰知到客廳就透過窗戶看到外面好幾個女人小孩。葉煩稍稍遲疑,前後左右鄰居到齊了。
聽到耿致曄的話,葉煩等他進來一腳踹過去。耿致曄本能擋開,抓住一條細長的腿,反應過來:「躲在屋裡舒服嗎?死要面子活受罪!」
葉煩抬手捶他,耿致曄鬆開她的腿拉住她的手:「別鬧。怎麼回事?」
「遇到鬼了。」
耿致曄噎了一下:「胡說八道!炊事班加後勤加島上漁民,幾千名男同志,陽氣那麼足,什麼鬼敢在島上作妖。」說著話到廚房,下意識眯上眼:「也不知道開開窗。」
「開了!」
耿致曄眯著眼過去:「開了怎麼還有煙?」蹲到灶台前,頓時眼暈,「你塞多少?」趕忙把木棍抽出來。
鍋底下有了空氣,稻秸終於不再幹著沒火,耿致曄一口氣送進去,稻杆著了,他放一塊木棍進去,又連著放兩把稻杆,木棍點著,他又放一個木塊,「好了。」
葉煩不敢信:「這麼快?」
耿致曄無奈地說:「自己看。」
葉煩勾頭看到木棍果然著了:「這鍋跟我八字不合!」
「……有沒有可能是你不會用?」
「我也是先點稻杆後放木柴!不信你問大寶。」
耿致曄張張嘴:「大寶才四歲!你還別說大寶,大寶沒告訴你等我回來?」
「燒火又不是什麼大事,還要你手把手教。」葉煩白了他一眼。
耿致曄想說那你怎麼燒的跟著火了一樣:「現在學會了?」
「你又沒教我!」葉煩脫口而出。
耿致曄哽了一下:「講點理吧。大寶二寶還在外面等著,我不跟你吵。」
葉煩說出來就有點尷尬,見狀又理直氣壯地說:「燒爐子啥事沒有。就這也好意思說萬事俱備。」
耿致曄停下,轉過身好氣又好笑地叉著腰看著她,葉煩被看得不自在,低聲說:「再跟我說說唄。」
「一次別放那麼多稻杆。也別放那麼多木塊,木塊太潮,鍋底下塞的滿滿的,不往外冒煙才怪。」
葉煩頓時忍不住大聲質問:「那你怎麼不告訴?耿致曄,故意的啊?」
「別無理攪三分啊。昨天我燒火的時候你幹嘛?冷著一張臉,我敢說嗎?」耿致曄一臉無奈。
葉煩假裝不耐煩:「快把大寶二寶叫進來。」
屋裡沒濃煙,耿致曄又擔心木棍著到一半掉下來,鍋快被葉煩搗掉底了,他沒敢把木塊往裡塞:「看著柴火。」
「壞了!」葉煩連忙往廚房跑。
耿致曄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又怎麼了?」
「我好像拿起水瓢又放下,忘了舀水。」
耿致曄慌忙越過她,掀開鍋蓋,鬆了口氣。
「有啊。」葉煩搖頭,「睡糊塗了。你該早點叫醒我。」
耿致曄很無語。
「給大寶二寶做個好榜樣吧。」伸手抹掉她鼻頭上的灰,葉煩往後躲,耿致曄氣笑了:「還能打你?」一手按住她的腦袋,「點個火熏一臉灰,你行!」
「爸爸,好了嗎?」
大寶的聲音傳進來,耿致曄三兩步出去:「沒事進去吧。」到院門口跟鄰居們解釋,「稻杆和木柴太潮,葉煩想把木塊烤乾,又擔心放外面烤碰到大寶二寶,就在裡頭烤的。」
去喊耿曄的小姑娘不禁問:「葉阿姨沒燒過火嗎?」
「城裡沒木柴,都是燒煤。」耿致曄對小女孩道聲謝又說,「沒事了,散了吧。」
政委愛人問:「是不是忘記拉風箱?」
葉煩不認識風箱啊。再說了,燒兩瓢水也不需要拉風箱。耿致曄點頭:「手忙腳亂沒顧上。」拎著菜籃子準備回屋,眾人見狀紛紛告辭,可腳沒挪動半步。
耿致曄假裝沒看見,拎著菜籃子進去。煙囪里冒青煙,鄰居們一看沒意思,這才三三兩兩散去。
葉煩從廚房出來隔著窗朝外看:「都走了?我是不是一戰成名?」
「你說呢?」耿致曄把東西拿出來,「給他倆洗臉刷牙,泡點餅乾墊墊,我去買米買油。」
葉煩訕訕地說:「我也是想燒熱水給他倆泡餅乾。」
「媽媽——」
葉煩打斷:「耿大寶,你數落我我還沒跟你算帳,又想說什麼?」
「妹妹,我們去院裡丟沙包。」大寶撿起地上的沙包,拉著妹妹氣咻咻出去。
耿致曄頓時忍不住笑出聲。
「買米去!」
耿致曄忍著笑說:「暖瓶沒用過,用熱水燙一下再沖水。」
「我傻嗎?」
耿致曄心說有時候挺傻。沒等葉煩看出來,拎著籃子又出去。
政委的幾個孩子在門口玩,去找耿致曄的小姑娘廖苗苗不敢置信地問:「耿叔叔,你還去菜市場啊?」
看來葉煩煩真出名了。耿致曄莫名想笑:「不去不行,還沒買米買油。大寶二寶太小,幫我看著他倆別去海邊。」
廖苗苗認真說:「耿叔叔放心吧,我會看好倆弟弟。」
「大寶是弟弟,二寶是妹妹。」
廖苗苗驚呼一聲,扒著籬笆往院裡看:「可是他倆很像啊。」
「你和你弟也像。」耿致曄無奈地提醒。
廖苗苗頓時忍不住說:「我傻了。」朝裡面喊,「大寶弟弟,二寶妹妹,出來玩啊。」
之前廖苗苗幫忙喊耿致曄,現在耿致曄又叫廖苗苗看著大寶二寶,大寶的小腦袋分析一下,小姐姐是好人,可以跟她玩。大寶拉著妹妹出來:「玩啥啊?」
廖苗苗被問傻了,在她印象里這么小的孩子不鬧就很好了。她嘴上說著玩,其實做好看著小弟弟小妹妹自己玩的準備。
「你會丟沙包嗎?」大寶仰頭問。
廖苗苗看著大寶的三頭身欲言又止,一個沙包砸上去真不會把他打飛嗎。「會的。你丟還是我丟啊?」
大寶:「我和二寶一邊,你跟誰一邊啊?」
十二歲的聊苗苗把八歲的弟弟讓出去,留下六歲的妹妹:「二寶妹妹力氣小扔不遠,你倆扔?」
二寶不服氣:「我會!」
大寶瞪一眼傻妹妹,多個人不好嗎。
「沒說你不會。」大寶拉著妹妹,「去哪兒?」
苗苗拿塊石頭劃線:「就在這裡。」劃好就問,「你先我先啊?」
大寶伸手:「剪刀石頭布。」
廖苗苗的弟弟妹妹不想跟小不點玩,聞言互看一下,小不點真會丟沙包啊。
小不點不光會,他還會虛晃一槍。雖然猜拳輸了,可兩下就把廖家姐妹二人幹掉。苗苗弟弟玩丟沙包以來第一次贏得如此簡單。
廖苗苗撿起沙包站到線外整個人都是懵的,想說耿大寶你耍賴,可大寶四歲,比她最小的妹妹還小兩歲,還沒到上學前班的年齡,只能上小托班。
廖苗苗不想承認也忍不住說:「大寶,你跟耿叔叔一樣聰明。」
「我和葉煩煩一樣聰明,我姥說的。」
就是這個時候!廖苗苗手中的沙包朝大寶飛去,大寶個小人精快速躲到妹妹身後,沙包啪嗒一聲掉地上。她妹妹撿起來就抱怨:「不要一邊說話一邊丟沙包。」
廖苗苗想說她故意的,可誰能想到小鬼頭不好騙:「誰是葉煩煩啊?」
「我媽啊。」大寶頭也不回地說。
廖苗苗猜到了,依然故意問:「你說誰?」
「我媽!」大寶躲開沙包,跑到廖小妹那頭才轉身,「我媽叫葉煩。」
二寶大聲說:「還叫煩煩。」
葉煩把暖水瓶沖滿,準備叫倆小的進來洗臉刷牙吃餅乾,到門邊聽到這話,她移到窗戶邊看到倆孩子忙著丟沙包,先自己洗臉刷牙。
耿致曄擔心葉煩又逞強,買了米和鹽水瓶裝的一斤菜籽油就往家趕。到門口看到大寶和二寶就叫他倆繼續玩,做好飯就叫他們,
大寶扔下沙包:「我餓了。」
「沒吃餅乾?」
大寶點頭:「媽媽沒叫我們。爸爸,葉煩煩肯定生氣了。」
「葉煩煩原本沒生氣也因為你喊她葉煩煩生氣了。既然沒吃就忍一會。爸爸之前買了豆腐魚和蟶子,蟶子出出沙晌午吃,我這就做豆腐魚。」耿致曄說完就往屋裡去。
廖苗苗不禁問:「大寶,耿叔叔會做飯啊?」
「會的吧。」在首都這些天,大寶經常看到他爸鑽廚房,「我們繼續。」
廖苗苗:「你又不餓了?」
「媽媽沒叫我們吃餅乾,回家也不給吃。」大寶拿起沙包,「我媽媽最最狠心。姥姥奶奶最疼我和二寶。」停頓一下喘口氣,又說:「小姑和舅媽也疼我們。」
耿致曄把籃子給葉煩,晚起衣袖收拾魚:「聽見了嗎?」
「小混蛋又不是第一次這麼說,習慣了。」葉煩道。
耿致曄見兩盒鈣奶餅乾都沒拆,跟他走之前一樣:「你也沒吃?吃點墊墊,沒那麼快。還是得買個爐子給大寶二寶烤衣服。他倆貪玩衣服容易髒,沒有那麼多換洗衣服。」
「晚上洗就是了。」
耿致曄把豆腐魚魚頭揪掉:「梅雨季快到了。下起來沒完沒了。」
「島上也有?」
耿致曄:「離岸邊沒多遠,那邊的雨能下到這裡。」
葉煩往洗菜盆里倒兩瓢水:「居然沒忘記買盆。」
「桌椅板凳從岸上買沒法運過來,得麻煩家具廠和漁民。我找島上的漁民做的。該做好了。有了柴,我又買了米,油鹽醬醋也買齊了,胰子美加淨從家裡帶了,還缺什麼?」
葉煩朝客廳看一下,又看看空蕩蕩的廚房:「沒有一點菸火氣。」見他早上挑的兩桶水還剩一桶,「怎麼不倒缸里?」
孩子太小,耿致曄白天黑夜都沒怎麼睡。雖然這年頭沒人稀罕孩子,可也不能保證生不出的家庭不會鋌而走險。耿致曄很累,昨天把缸刷一遍就不想動:「沒刷。」
葉煩拿著刷鍋的東西:「東北人都是用這個掃炕吧?」
「東北人用的是高粱做的。這裡沒人種高粱,不一樣。」耿致曄道,「我來吧。」
葉煩沒理他,搞得他有三頭六臂一樣:「沒用過這麼大的缸我也知道怎麼刷。」
很快把里里外外刷乾淨,可缸里的水怎麼倒出來是個問題。耿致曄擦擦手,無奈地瞥她一眼把缸放倒。葉煩震驚:「這麼粗暴?」
「不然你怎麼把底下的水弄出來,怎麼再沖洗一遍?」耿致曄把水倒水桶里,「改天再買個桶裝刷鍋水吧。」
葉煩把剩下半桶水倒缸里,兩個水桶全空了。
葉煩前世家鄉是個不靠山不臨海的小鎮,長大後首都求學首都工作。今生一睜眼就是在首都。兩輩子沒見過活的豆腐魚,更別說處理。「我不會做這個魚,你煮粥做魚去吧。我挑水。」
可是你也沒挑過水啊。耿致曄不禁說:「等我——」
葉煩打斷:「我會!不會用扁擔還可以手拎。拎不動兩桶,我還拎不動兩半桶?」
不逞強就行。
耿致曄先生火,木塊燒著,他淘米煮粥,然後把醬油瓶拆開,清洗蔥姜蒜,準備粥沸騰就用小鍋紅燒豆腐魚——耿家土灶有一大一小兩口鍋,大鍋煮粥,小鍋炒菜。
殊不知葉煩出了門就懊惱——兩輩子沒用過水井,沒想起來問耿致曄井在何處。
想想昨天看到的挑水的女人從哪邊過來的,葉煩拿著扁擔拎著水桶往哪邊去。
皇天不負苦心人,葉煩遊蕩幾分鐘就找到井。
井邊被來回挑水的人踩的泥濘不堪,隨時有可能有泥塊掉進去,葉煩深表懷疑,水能吃嗎。不會煮沸後還拉肚子吧。葉煩放下扁擔水桶,慢慢移到井邊朝里看看,清澈的能看清人影,應該沒問題。
「什麼人?幹嘛呢?」
誰呀?一大早就嚎叫。葉煩抬頭,遠處走來一個年輕女子朝她指:「說的就是你!你誰呀?不打水看什麼呢?」
「我——」葉煩下意識低頭,身體不穩條件反射般雙腳用力,突然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原地消失。
大步過來的女人嚇一跳,看到兩個水桶意識到什麼:「快,快來人,有人掉井裡了,快來人——」
「誰跳井裡了?」拎著水桶的中年女人從遠處跑來,「誰跳井裡了?」
年輕女子下意識想解釋,我以為遇到傳說中使壞的女特/務就吼她幾句,沒想到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了。她掉下去我才看到她身後有兩個水桶,她真是來打水的。
「對對,我看見有人跳井了,我也不認識。」
中年女子深長脖子一看:「我的天——這不是耿團長的愛人?快,快,快找個東西,耿團長的愛人,你別慌,別慌,跟游水一樣浮上來,我這就找東西拽你上來。」說著話往身後找,身後只有倆扁擔,「你,快去找繩子。」
「不是我把她推下去的,你來的時候我還沒到井邊,你得為我做主。」年輕女子抓住她的胳膊說。
中年女子一把扯開她:「什麼時候了還講這些。我——我一個人拉不動,快叫人,找繩子!」
「哦,好,我叫人!快來人,耿團長的愛人跳井了,快救人!」
廖苗苗準備虛晃兩槍再把沙包扔出去,隱隱聽到「耿團長」,「大弟,大寶,我們這裡有幾個耿團長啊?」
耿團長把柴往裡塞一下,出來看看葉煩挑水挑哪兒去了:「島上只有一個團。」
「那怎麼有人喊耿團長跳井了。耿叔叔,你是孫悟空啊?」廖苗苗調侃。
耿致曄笑:「說——」笑容凝固,想起什麼:「大寶,你媽是不是一直沒過來?」
廖苗苗:「葉阿姨挑水去——水?壞了!耿叔叔——」
「別跟來!看著大寶二寶。」耿致曄吼一聲就往井邊跑,看到很多女人,唯獨不見葉煩,耿致曄雙膝發軟,千萬不能是她!耿致曄踉踉蹌蹌擠進去:「誰在井裡?」
一直在井邊安慰葉煩的中年女子抓住他的襯衣:「耿團長?你——你不能跳,你這麼重砸到她怎麼辦?繩子,給你繩子,你把繩子放下去,叫她抓著繩子上來。」
「她還有力氣?」耿致曄恢復理智,三兩下把繩子系在腰上,「你們拉住把我松下去,我把她拉上來。」
中年女子如夢初醒:「對對,大家一起拽,往後,後退,井邊太滑。哪個敗家玩意打桶水灑一半!」
「嫂子,快點!」耿致曄等不及,撐著井往下滑,「煩煩,不急,我就下來,再撐一會。一會,一會,你看,沒騙你吧。」落到她身邊趕忙把人拽懷裡。
葉煩冰冷的身體貼上溫暖,頓時忍不住淚崩:「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
「不會,不會,井不深,不會死,別自己嚇自己,有我呢。」耿致曄心疼的難受,聽他繼母和丈母娘說,他家煩煩很堅強,生大寶和二寶的時候都沒掉一滴淚。耿致曄一邊安慰她一邊騰出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把他特意留的那段繩子繫到葉煩身上,「我說過這裡陽氣足,你好好的,沒有鬼敢勾你的魂。」扯一下繩子,井邊的中年女人收到信號:「好了,快拉,咱們一起口氣把人拉上來。」
十來個女人擰成一股繩,幾秒鐘把人拽上來。對葉煩而言宛如再次轉世,看到浩瀚的天空,整個人都是懵的。耿致曄匆匆道一聲謝抱起葉煩往家去。
「耿團長,你等等,井水還怎麼用?」
幫著拉繩子的女人之一大聲問。
耿致曄怒火中燒,抑制住罵人的衝動回頭說:「家裡的水桶拿過來,一人兩桶井就見底了。」
那位叫救人的中年女子打圓場:「對,井裡的水都打上來,底下泉眼裡的水再出來比之前的還乾淨。大家都先回家拿桶。」
那個女人又忍不住說:「我早上剛打的水,打來放哪兒?」
耿致曄沒好氣道:「澆菜洗衣服,什麼不行?」
「噯,耿團長,你什麼脾氣?不要以為——」
耿致曄耐心告罄:「我就是這脾氣!不愛呆叫你愛人申請轉業!」抱著葉煩就走。
那女人又想說什麼,中年女子一把抓住她:「你今兒怎麼了?沒看耿團長的愛人全身濕透了?再不依不饒,我懷疑你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耿致曄發火,這女人害怕,不敢大聲說,但聲音也不小,她周圍的人都能聽見,「真當自己是大小姐,一來就跳井。」
中年女人不禁問:「不是嗎?聽說耿團長的岳父在首都很——」
「以前是,現在不是。你們一看就不知道,耿團長的愛人不是葉家親生的,前幾天我愛人上岸接糧食,說是二十多年前,耿團長的岳父岳母在申城執行公務……陳家那邊還說工作忙不小心把孩子抱錯了。自己生的還能抱錯,糊弄三歲小孩呢。就這耿團長的這個愛人還姓葉。親爹親娘干出這麼下作的事,害得真正的葉家大小姐在農村一待就是七年,她還好意思留在葉家。我呸!」女人朝耿致曄和葉煩消失的方向啐一口。
眾人聽傻了。
中年女人率先回過神:「這種事可不許胡說。」
「首都部隊的人都知道。我小姑子的婆家嫂子的娘家弟弟就在首都當兵。人家葉家壓根沒想過隱瞞。要不然她捨得從首都來咱們這個鳥不拉屎狗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島上?」
言之有理啊!
眾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看著葉煩掉下去的年輕女子鬆了口氣,劫後餘生似的輕撫胸口:「難怪她跳井。換我從大小姐變成普通工人的女兒,我也受不了。」
可是耿家倆孩子一個四歲,一個兩歲,她死了孩子怎麼辦。中年女子心中不落忍:「先挑水吧。」
「還挑?」
不知誰尖叫一聲。
中年女子嚇了一跳:「缸里的水吃完了,你不還得挑?」
「我——井水是她弄髒的,要挑也是叫那個假大小姐挑。」
中年女子想說「抱錯孩子」的是她父母,跟耿團長的愛人無關:「你跟耿團長說去。不敢就回家拿桶去。」見最先看到葉煩跳井的女子回家,「水桶不要了?」
「我回家拿桶。」那年輕女子回過頭,看到井邊的水桶臉色微變,「那個——」
中年女子想起來了:「這不是你的,扁擔一看就是剛打的,我認識你家扁擔。誰的桶?」
無人應答。
有人仔細回想:「咱們來的時候水桶就在這兒了吧?」
中年女子仔細一想:「這是——葉煩的?」看向說葉煩不是葉家女兒的女人,「她想跳井還拿水桶扁擔幹嘛?」
女人被問住:「我哪知道。你說她要跳井,我就過來幫著拉人。我都沒看清假大小姐是黑是白。」
中年女子找那個年輕女人,她慌忙就走。中年女人一個箭步衝上去,上手抓住她:「是不是你把人推下去的?你一開始說有人掉井裡了,不是跳井?別想跑,跟我去耿家。」
眾人紛紛驚呼「不可能?不會吧?」
「那咋解釋水桶扁擔在這裡?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中年女子異常氣憤,「你一個小姑娘,竟然這麼狠的心。跟我走!」仗著干慣了農活力氣大,扭住她的兩條胳膊把人往耿家拽。
耿家,耿致曄用干毛巾包好葉煩的長髮,把人塞被子裡才換衣服。
葉煩下意識起身,耿致曄見狀穿好衣服就坐回去:「葉煩煩,平時的膽子哪去了?」
「還說,我都快死了……」
掉下去的那一刻葉煩真以為自己會死,手腳發軟,還是那幾句說她跳井了,而不是她掉進井裡的話讓她恢復理智——如果就這麼死了,別人都得誤會她,說不準還會說她懦弱,不敢面對自己非葉家女兒的事實。
耿致曄摟住她拍拍背:「身上冰涼冰涼,不喝點熱的暖暖,撐不到下午就得生病。」
大寶拉著二寶進來:「爸爸,媽媽怎麼了啊?」
「媽媽沒事。」耿致曄怕嚇著孩子,沒說實話:「鍋里的粥好了,爸爸這就給你們盛粥。」
廖苗苗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不敢靠近臥室。聽到這話三兩步到門口:「耿叔叔,我幫弟弟妹妹盛粥。」
「不用,鍋蓋燙。」耿致曄在葉煩耳邊小聲問:「大寶二寶要知道你往井裡挑,以後得天天笑話你。」
葉煩推開他:「我沒想跳井。」
「我知道。你捨不得我。」
葉煩氣得瞪他,什麼時候了還貧嘴:「井邊太滑,有個女人不知道把我當什麼人,可能懷疑我忘井裡吐口水,沖我大吼大叫,我一不小心沒踩住掉下去的。井邊肯定還有我鞋滑的痕跡。」
「我想起來了。我還奇怪誰家小子使壞,在井邊弄一道滑痕。」
耿致曄聽到熟悉的聲音下意識回頭,看清來人立即起身:「嫂子,剛才多虧了你。」
中年女子是劉桂花,副團長的愛人。她一把把那個年輕女子揪進臥室:「就是她!正事不干,一天到晚想著抓特務。哪有那麼多特務給你抓?」
耿致曄看向葉煩,是她嗎。
葉煩很是無語地點點頭,竟然把她當成敵特。
耿致曄:「你是市場的人,以後沒什麼事不要往這邊來。雖然這裡是家屬區,但偶爾也會開車帶著文件過來。出點事對大家都不好。」
「可是——」
耿致曄打斷:「嫂子,麻煩你跟她父母說一聲。」
「好!」劉桂花不待年輕女子開口就把她拽出去,「我離得遠聽錯了,你居然敢將錯就錯!幸好耿團長在家,要是今兒都是女人,誰下去把他愛人拉上來?」
耿致曄跟葉煩商量:「嫂子教訓她了,這事先這樣?」
葉煩點頭。
耿致曄扶著她躺下:「苗苗,你爸在家嗎?把你爸找來,我跟他商量點事。」
廖苗苗帶著弟弟妹妹回隔壁,大寶二寶跟耿致曄去廚房。屋裡忽然安靜下來,葉煩又感覺害怕,跟七年前從小葉煩身上活過來一樣惶恐不安。
廖苗苗的媽媽在屋裡做飯,沒聽見外面吵吵嚷嚷。廖苗苗回家就說農副產品市場的售貨員是個害人精,不好好上班,又來這邊瞎逛,還嚇得葉阿姨掉井裡。
她媽嚇得差點把碗當勺,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廖苗苗雖然沒看見,但她看見葉煩拎著水桶去挑水,能猜的大差不差。見她爸也好奇,就從頭說,一直說到桂花姨揪著那個女人去耿家,耿團長沒計較,叫她來找爸爸。
政委有個不好的預感,大步流星到耿家,見客廳里只有倆孩子:「你們的爸爸媽媽呢?」
大寶:「在臥室。爸爸餵媽媽吃粥。伯伯,請坐。」
政委一時不知該揶揄耿致曄,還是該調侃他愛人,還是該夸孩子懂事:「你媽媽沒事吧?」
「沒事。」大寶搖頭。
政委皺眉,孩子的神色太冷漠了吧。
「知道媽媽掉井裡了嗎?」
耿大寶洗臉的時候忍不住問他爸他媽究竟怎麼了,玩水也不脫鞋。耿致曄說葉煩不小心掉水裡了,又趁機叮囑耿大寶,沒有爸爸媽媽跟著不許靠近井,也不許去海邊。然而大寶沒見過井,潛意識認為跟河裡差不多,也沒把他爸的叮囑放在心上。
聞言,大寶先嘆氣,粥也不吃了,放下勺子,一臉拿媽媽沒辦法的樣子:「我媽媽愛逞強。我爸爸沒告訴我,我也知道,爸爸肯定說他挑水。」
「耿大寶——」
「喝粥!」
女人和男人的聲音先後從臥室傳出來。政委頓時想笑:「你媽掉井裡,你好像不意外?」
「早上快把房子點了。叫她出來,她還逞強。死鴨子都沒她嘴硬。」大寶越說越來氣,媽媽太不愛惜自己,不知道火多厲害。大寶撐著飯桌起來,朝爸媽臥室吼:「葉煩煩,再不聽話,我給姥姥寫信,叫姥姥收拾你!」
耿致曄拿著碗勺出來:「會寫信嗎?口氣這麼大。」
「我——我不會找人寫啊?苗苗姐跟卉卉姐一樣高,肯定會寫。」大寶瞪著眼睛看著他爸,「你能不能不要什麼都聽,都聽葉煩煩的?」
耿致曄朝他腦門上彈一下:「說話都費勁還教訓我?」
「我要告訴姥爺!」大寶氣得大聲吼。
耿致曄瞬間無法淡定:「兒子,打個商量,你當不知道,爸爸給你買一斤,不,兩盒奶糖。想吃多少吃多少。」
大寶眼睛骨碌一轉:「擊掌!」放下小手就朝妹妹肩上一下:「二寶,你說,爸爸沒說給你買。」
二寶嘴裡塞滿粥,鼓著腮幫子使勁點頭。
耿致曄頓時感到眼前發黑。
政委又想笑:「你也有今日啊。不過,叫我來什麼事?」
「那口井太危險。你找後勤弄點石子把周圍墊上,再把井口砌高,至少四十公分,再加個井蓋,現在這樣太不衛生。」
政委心說還以為你要把井填了:「這裡最不缺石子和樹木,井蓋和石子沒問題。可是怎麼砌?」
「用我家院裡的磚頭。算了,別做帳了,就算我的。回頭再叫漁船幫我捎。」
政委:「行!不過你搭個廁所木板不行嗎?」
「颱風來了呢?」
政委下意識問:「有颱風?」
「多新鮮呢。」
政委沒理會他的擠兌:「颱風大不大?什麼時候?」
「再過一個多月吧。七八月份。」
政委家放痰盂的棚就是木片搭的,聞言他頓時坐不住,立刻去部隊找閒著無事的後勤人員。
倆駕駛員和半個炊事班的人被政委找來搬磚和水泥,他自己開著三蹦子找木匠買板子拉石子。等他拉一車東西過來,無論駕駛員還是炊事班的都干看著。
政委:「這活兒還用我教你們?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沒演練過?非得工兵才行?」
班長朝身後看一下,低聲說:「那些大姐嫂子不許我們動。」
政委大聲問:「誰不許?」
不遠處人群中走過來一位女同志,劉桂花在此得脫口而出「又是你」。這人也不是外人,駕駛員老司機的愛人田小鳳。
「政委,不是我挑事。」
政委心說這樣說正說明你挑事:「你說。」
「那麼久都沒人修,葉煩自己腳滑掉進去,你和耿團長就大張旗鼓修井。還是大小姐的命金貴啊。」可惜是個假的。田小鳳撇一下嘴,「水泥磚頭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拿國家的錢為她修井,不合適吧?」
政委笑了。
田小鳳奇怪:「你笑什麼?」
倆駕駛員把田小鳳的丈夫當師傅,見狀倆人異口同聲叫她回家去,別在這裡扒瞎。
「我哪兒扒瞎了?」田小鳳沖其他軍嫂招手,「大家說是不是一直沒人修?」
炊事班班長還得回去盯著午飯:「這些水泥和磚頭都是從耿團長家拉的。耿團長留著蓋廁所的。我們就是趁著休息搭把手。不行啊?」
「怎,怎麼可能這麼巧?」田小鳳搖頭不信,「耿團長他,能掐會算?」
老班長搖頭:「誰知道呢。說不定耿團長叫他愛人跳井,然後把趁機修井,收買人心。嫂子,您是這樣想的吧?」
「我什麼時候這樣想了?」田小鳳急赤白臉。
老班長:「你確定磚和水泥都是耿團長的,再這樣想也不遲。按照你的思路,難道還有別的可能?」
田小鳳臉色漲紅:「得意什麼。就這破地方,你們在這裡呆一輩子,也沒人能想起你們。」
老班長怒氣上來指著她:「再說一遍!」
「好話不說二遍。」田小鳳扭著腰撇撇嘴施施然離去。
老班長氣得追上去,政委一聲「站住」把人定住。田小鳳回頭看一眼,得意洋洋地回家。老班長見狀氣得說:「大不了我轉業!」說出來又不舍,就問倆駕駛員,「她什麼來頭?」
駕駛員之一:「她小姑子的婆家嫂子的娘家弟弟是首都某位首長的警衛員!」
「可,耿團長是空軍某位首長的親女婿!掉下井的是他親閨女!」老班長大聲吼。
政委:「幹活!」
「不是!」
政委話音剛落就聽到這倆字。循聲看去,一個三十左右的女人,眼生。他只比耿致曄早調過來半個月,又一直在部隊調度,看誰都眼生:「你們都沒事幹了?」
「沒工作啊。政委給安排個工作?」
政委噎了一下:「田小鳳那麼厲害,叫她給你們安排去。」
「她自己還沒事做呢。」
政委:「回家刷碗洗衣服去。」
「政委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說不是嗎?那位首長的親閨女可不叫葉煩,人家叫陳小慧。你當葉煩為啥來島上?她的工作是葉家安排的,葉家親閨女找上門,她當然得把工作讓出來。」女人見一群大老爺們一臉茫然,就從二十五年前故意抱錯孩子說起。
政委聽完只想笑:「我說憑一個拐了八道彎的警衛員親戚田小鳳沒那個膽子。」
老班長:「這些女人閒著沒事就喜歡搬弄是非。政委——」
「真相是一回事,我信不信又是一回事。」能把耿致曄嚇得承諾給兒子買兩斤糖,只有一種可能,葉家兩個閨女都要,「甭理她們。」
女人沒看到她想要的效果,很失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眾人只當沒聽見。
石子鋪好,政委發現一個問題,如果剛砌好就打水,水泥就幹不了了。政委帶著幾個人挨家挨戶提醒,家裡沒水的趕緊提水。
耿家的水桶扁擔不知誰放院裡的,耿致曄聽到這個提醒把缸打滿,叫兩個孩子的鞋脫掉,一左一右在葉煩兩側。
大寶見她沒精神,摸摸她的腦袋:「沒生病。媽媽,還逞強嗎?」
二寶爬到媽媽身上:「媽媽,還嘴硬嗎?」
葉煩想把倆孩子掀飛:「你爸跟我有仇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