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慧可能只聽說過錢能搞定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忘了財帛動人心。
葉煩嘆了口氣:「現在給錢以後呢?」
陳小慧想也沒想就說:「先這樣。」
葉煩想撓她的頭:「今年你剛到這邊, 過年給二十塊錢,陳寬仁和趙茹萍可以理解。明年端午或中秋,趙茹萍叫你回去過節, 你說沒空,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陳小慧:「我不會給太多,讓他們以為我人傻錢多。」
葉煩心說您還不傻呢。
葉煩深吸一口氣,又問:「你吃住都在家裡對吧?又沒結婚。一個月十五塊錢也能剩十塊。你說沒錢趙茹萍信嗎?」
陳小慧:「可是,我總得自己留點吧。」
葉煩點頭:「那我問你, 你又用不著錢。你怎麼回答?」
「怎麼用不著了?」陳小慧皺眉。
葉煩:「買衣服鞋子百雀羚,牙刷牙膏喝可樂?以趙茹萍的性子會不會說你不會過日子?會不會認為你學壞了?然後坐車來找你。」
「我——」陳小慧想說他們沒空。兩口子都退休了,就算有孫女孫子要照顧, 陳寬仁也能頂兩天。從申城到首都坐特快, 今天出發明天能到。
以葉煩的性子一分不給,惹怒那倆老東西,趁機跟他們斷了。可這是陳小慧的事,她不說斷誰敢替她做主。葉煩沉吟片刻:「你想孝敬他們就買衣服鞋子吧。錢是一分都不能給。」
陳小慧眉頭微蹙:「好的衣服鞋子也不便宜。」
葉煩無語:「……你沒錢買什麼好的?趙茹萍要問錢呢,就買衣服了。趙茹萍要說找人問過, 衣服才多少多少錢。你就說爸媽偏心不給你一分錢,你吃穿用都是花自己的,還不如回申城。」
陳小慧瞪大雙目, 她說什麼呢。
葉煩耐心告罄, 不禁皺眉:「聽我說, 你到申城沒工作對吧?一頓一碗米湯也得趙茹萍和陳寬仁花錢買?他們肯定不樂意你回去。你回去誰給他們買衣服?」
陳小慧頓時如夢初醒,還可以這樣嗎。
葉煩:「陳寬仁和趙茹萍攛掇你跟爸媽鬧,你就說葉煩厲害, 你不敢。再說臨時工工資低幹著沒意思, 叫他們給你找個工資高的, 你回申城。」
「可是他們會怎麼看你?」陳小慧很是疑惑,葉煩難道不知道一旦她這樣說,陳寬仁和趙茹萍得天天扎小人詛咒她嗎。
葉煩點頭:「那又如何?他們現在就不罵了嗎?他們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嗎?我是他們生的,他們罵我我聽不見,他們能聽見,是罵我還是罵他們自己?我是癟犢子兔崽子,他們是什麼?」
陳小慧想說什麼,竟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葉煩:「你是不是怕他們來找你啊?他們也怕你這個時候回去。過十年二十年,他們需要人床前伺候,你不回去他們都得一天三個電報催你。十年二十年後你還不結婚生子嗎?到時候說錢養孩子了,孩子小離不開人,他們能奈何你?」停頓一下,補一句,「敢去你家鬧,你公公婆婆是好欺負的?除非你攔著不讓,人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他倆一般見識。可他倆只會蹬鼻子上臉。」
陳小慧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可是她怎麼知道用婆家人對付娘家人:「你,葉家和耿家好像,就你婆婆厲害點,是不是——」
葉煩打斷:「不是,我婆婆只是刀子嘴。我公公比大寶爸爸工資高,她有退休金,小勤偶爾還給她幾塊錢,人比我們有錢。人帶著大寶二寶或耿致曄的侄子侄女去友誼商店從不問價。」
「那你怎麼會懂這麼多?」
葉煩心說我二十五,不是十五歲,更想說我又不是你:「慾壑難填!你高中混畢業的?」
陳小慧臉色難看:「你你——」
「我說話難聽。」葉煩打斷,「趙茹萍寫信問你在這邊咋樣,你就這樣說。不用擔心傳到爸媽耳朵里。就算趙茹萍在供銷社門口賭咒發誓也沒人信她。因為她品行不端!」
陳小慧:「她要是撞牆上吊呢?」
「她敢?」葉煩冷笑,「不是我瞧不起她,陳寬仁敢她都不敢。陳寬仁敢死也不是因為他有種,而是他沒腦子,衝動行事。」越說越不能理解,「這樣的人,你怕什麼?」
陳小慧想說,我又不是你。可她人在葉家,怎麼就不能像葉煩一樣。陳小慧煩躁,朝自己腦袋上一巴掌。
「你幹嘛?!」
驚呼聲響起,陳小慧嚇一跳,回頭看清來人是耿致勤,她鬆了口氣,問:「你怎麼不在前面?」
耿致勤拉著葉煩後退:「大白天發什麼瘋?」
陳小慧趕忙解釋:「不是,我,我氣我自己。」
耿致勤看葉煩,真的嗎。
葉煩點頭,應該是。
耿致勤無法理解:「氣自己也不能朝自己腦門上打。你有個好歹,我嫂子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陳小慧下意識說:「不——算了,別管我,讓我一人靜靜。」
耿致勤拉著葉煩就走,怕她又自殘,不知道的人以為她嫂子逼的:「你不介意的話說出來,我們幫你一塊想辦法?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葉煩朝小丫頭頭上敲一下。
耿致勤忙說:「我臭皮匠,您諸葛亮。」
葉煩:「陳小慧,記住你才來半年,還沒轉正,沒錢。一人一身衣服,面料不用太好,普通工人穿的就行。」
陳小慧一看她要走,忙問:「鞋呢?」
葉煩又想翻白眼,需要她說幾遍:「你沒錢!」
陳小慧下意識點頭。
耿致勤到前面店里就忍不住問:「她的錢呢?雖然還沒轉正,可我們這個幾月——」
葉煩:「她要給申城錢,問我給多少,我叫她裝沒錢。」
耿致勤脫口道:「她真有病啊?」
葉煩想笑:「有點,看樣子還有救。」
耿致勤不禁回頭,陳小慧已經從剛才的站著變成蹲下,雙手抱膝,跟沒人要的小可憐似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葉煩:「陳寬仁和趙茹萍造孽。對了,生意好嗎?」
耿致勤點頭:「我說這是年前最後一車,等著特價處理的大爺大媽也不敢等了。嫂子,是最後一車吧?」
葉煩:「還有一車。」看到買東西的人停下,「西城和東城供銷社的貨,不往這裡運。」
耿致勤:「兩家一車?」
葉煩點頭:「島上只有這麼多。」
話音落下,葉煩身側的客人顧不上挑三揀四,隨便抓一把糖付了錢就往外走。
葉煩見狀輕笑一聲。
耿致勤奇怪:「嫂子笑什麼?」
葉煩搖了搖頭:「沒什麼。夜裡幾乎沒合眼,你開車送我回去。」
耿致勤扭頭看她的神色,她嫂子不是曬黑了,是一夜沒睡臉色蠟黃:「怎麼不早說?快,上車。對了,圍巾帽子戴好。」
葉煩到家就睡,一覺到傍晚陳小慧下班。葉煩醒醒困出去,陳小慧在院裡洗菜,陶春蘭在廚房擀麵條:「大寶二寶呢?」
陶春蘭忍不住抱怨:「你婆婆接走了。」
葉煩挑眉:「她要接您就叫她接啊?」
陳小慧不禁朝廚房看,因為她剛才也想這樣問。
陶春蘭:「她說你公公想二寶,二寶不回去也行,她把你公公送過來。她什麼意思?你公公身體不好,再病了,別人怎麼看我?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陳小慧點頭,於文桃故意的。
葉煩笑:「衣服鞋子啥也沒拿?」
陶春蘭詫異:「你忘了?我問你大寶二寶的衣服在哪兒,你說包里。」
葉煩完全沒印象:「可能太困了。」
陶春蘭:「回去的時候我送你。」
葉煩趕忙拒絕:「您病了別人怎麼看我?你這麼想帶孩子,這半個月你帶,我正好清靜清靜。」
陶春蘭又一次被拒絕很不高興:「我明兒就去耿家!」
葉煩點頭:「您去。住下也行。我和耿致曄的房間空著,正好——」
陶春蘭打斷:「一邊兒去!別在這裡煩我!」
陳小慧嚇得剛剛撈起的菜掉盆里,急忙看葉煩,葉煩轉身離開,淡定從容仿佛事不關己。陳小慧想問你都不生氣嗎。葉煩從她眼前飄去正屋拿暖瓶,倒水洗臉刷牙。
陳小慧納悶,她心咋那麼寬啊。
就算她不認陳寬仁和趙茹萍,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陶春蘭生的。怎麼沒有一絲介懷啊。
因為葉煩早已不是葉煩,為她張羅親事,照顧孩子和她的一直是陶春蘭,出錢的是葉父。無論發生什麼,在葉煩心裡都只有一對父母。
除非葉家不要她。
陶春蘭朝陳小慧走來:「菜好了嗎?」
陳小慧收回視線:「好,好了。」
陶春蘭好奇:「看什麼呢?」正屋沒人啊。
陳小慧莫名心虛,就說:「二寶那么小不會鬧嗎?」
陶春蘭詫異:「這啊?不會。二寶知道煩煩在這裡。想她了過來就能見到煩煩。」
不愧是葉煩的閨女,小小年紀跟她一樣心大。陳小慧服:「二寶真乖。」
陶春蘭點頭:「回屋等著吧。」
陳小慧跟她去廚房拿三副碗筷,陶春蘭端鍋。
葉煩把毛巾洗臉盆放好:「媽,嫂子晚上不回來了吧?」
李明月娘家離單位近,平時不想住單位就回娘家,天氣好又趕上星期天會回來。前些天聽說葉煩最近回來,李明月想大寶二寶,要周末回來。天寒地凍的,陶春蘭擔心她騎車凍著,叫她過年再回來。
陶春蘭知道葉煩為什麼這麼問:「鎖門吧。我明兒就去耿家。」
葉煩無奈:「去去,誰攔著不讓你去。要我陪你嗎?」
陶春蘭給她盛一碗麵:「你不去。你去的話你也得被留下。」
葉煩好笑:「耿致曄是我丈夫——」
陳小慧忍不住打斷:「媽說得對!」
陶春蘭得意地笑:「聽見了吧?聽小慧的。」
葉煩心說陳小慧跟你不一樣,她認為耿致曄心裡有人,早晚跟我離婚。
就這事,葉煩沒問過耿致曄,但仔細觀察過,耿致曄心裡絕對沒人。再說,以耿致曄寧缺毋濫的性子,真有那麼一位,他不可能跟自己結婚。除非他父親時日無多逼他結婚。
可是她和耿致曄相親時,耿致曄二十六歲,擱軍人裡頭不算晚婚。耿父只是不能勞心費神,離閻王殿還遠著呢。
陳小慧看起來也固執,認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跟她解釋恐怕是徒廢唇舌。何況過日子冷暖自知,沒必要向別人交代。葉煩就笑笑:「聽你們的。」
陶春蘭露出笑意。可她一扭臉看到陳小慧,笑容凝固。
翌日上午,陳小慧前腳出門上班,後腳陶春蘭拽著葉煩打開南邊兩個房門:「你看看,煩煩,咱家都成廢品收購站了。」
葉煩走進去,濃濃的怪味撲面而來,不怪老太太氣得跳腳。老太太當年住窯洞都比這乾淨。
葉煩拍拍她的手臂:「您先出去,我看看都有什麼。」
陶春蘭在門口抱怨:「不是桌椅就是柜子。還有首飾盒。說什麼古董。就算都是古董,金銀瓷器都不值錢,破家具賣給誰。再說了,你看那個長几,桌子腿那麼細,能放什麼?」
葉煩順著老太太的手看過去,像古人練字的長几,可以放文房四寶。可是她也說不準,僅僅上輩子住國風民宿時見過:「擺著看的吧。」
陶春蘭抱怨:「吃都吃不飽,誰有心情看這些?」
葉煩:「圖書館還開著吧?」
陶春蘭搖頭:「不清楚。你幹啥?」
葉煩:「那我去舊貨市場看看有沒有介紹這些家具的書。你就是扔了,劈開燒火,也得她心甘情願。比如你說她被騙了,總要拿出證據吧?」
陶春蘭去推車子:「你先去還是先洗澡?」
葉煩:「先去吧。下午再洗。」
舊貨市場離葉家挺遠,葉煩累得身上冒汗才到。舊貨市場看起來破敗,裡頭也儘是破爛。有的東西堆在院裡,有的東西堆在屋裡。只有一個人照看。葉煩進去的時候她正在理貨,看到葉煩瞥一眼就說:「買什麼自己挑。」
葉煩:「就你一個?」
女同志點頭:「其他人出去了。」
葉煩:「我找幾本書。怎麼賣?」
女同志:「論斤稱。」
葉煩指著屋裡屋外的東西:「都按斤稱啊?」
女同志點頭。
葉煩終於明白陳小慧怎麼天天往家弄東西,就算是假的,劈了燒柴也不虧。
整個舊貨市場翻個遍,葉煩灰頭土臉也沒找到專門介紹古代家具的書。葉煩只能挑一些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書,希望裡頭有提過古代家具特點,或者配圖裡頭有家具。
「三分錢。」女同志稱一下遞給葉煩。
葉煩詫異:「可是我——」沒敢帶太多錢,可惜面值最小的是一毛。
中年女同志不耐煩進屋找零:「你再挑幾樣?」看一下葉煩穿著,軍綠色褲子和外套,脖子上圍著紅圍巾,帶著厚厚的棉帽子,手不像幹過重活,「你們年輕人不是喜歡畫,還有什麼詩詞。那邊,那幾個箱子裡都是。」
葉煩:「箱子裡還有東西?」
女同志點頭:「還有什麼擺件。前些天收的。好像家裡等著用錢。我不想買,領導知道了還得數落我們亂收東西。你要的話原價給你。」
葉煩心說不會叫我遇到真古董了吧。
葉煩把屋檐下靠牆的幾個箱子打開,說是香爐不是香爐,說是古代的樽也不像。葉煩挑一個掂量掂量,像鐵的。這東西買回去老太太又得急。
葉煩朝中年女同志看去,女同志連連點頭,一臉殷切。看女同志的樣子沒什麼文化,不知託了多少層關係才弄到這份工作。葉煩嘆了口氣:「大姐,幫我找個袋子吧。」
女同志高興地應一聲就回屋找麻袋。
葉煩瞳孔地震,老太太要氣炸啊。
「不,不用這麼大。」
女同志撥開葉煩的手:「不值錢。像這些,看完了可以點煤球。」說著話往袋子裡塞幾樣捲軸,看起來裡頭像畫。葉煩看她手指頭開裂,手背上還有凍瘡,別過臉無奈地說:「放吧,放吧。」
女同志一見她看別的,趁機往裡頭塞一把零零散散,不好回收再加工只能當柴燒的東西。最後放幾捆書。不等葉煩看清幾本,女同志就把袋子繫上。
女同志放磅上:「同志,你這裡頭有銅,我按鐵的價格給你?」
葉煩點頭:「行吧。」
女同志看清楚多少斤,不禁露出笑意:「五塊六,算你五塊五。」
葉煩真想告訴她我是會計,海店供銷社前會計葉煩,天天跟秤磅打交道,明明沒到五塊四。葉煩給她五塊五:「你幫我捆一下。」
「好嘞。」女同志早已準備好繩子。
葉煩心說把我當肥羊了啊。
但願老太太找大寶二寶去了。
葉煩到家門口累得滿頭大汗腿腳發軟,一看門鎖上了,頓時不累了。拿出鑰匙打開房門,把東西推進去,葉煩就把麻袋裡的東西拿出來。
看到裡頭零零散散的東西,葉煩頓時想罵人,這女同志可真是,說她不好,她看人艱難什麼都收。說她好人,逮住自己坑。
葉煩把書挑出來,其他東西分類擺齊。放到以後興許值錢,可現在很容易成為禍端。葉煩猶豫片刻朝南看,要不塞陳小慧的家具裡頭。
葉煩搖搖頭,算了,好不容易聽她一次勸,不給趙茹萍錢,改買衣服。要讓她發現自己幹的事,又該胡思亂想。
葉煩朝廚房旁邊的雜物房走去,這裡頭有個樟木箱子,放著她中學小學課本,還有她小時候的玩具。以前破四舊的人來她家確定過她家沒有舊物,應該不會再查。
葉煩把東西拿出來,把她買的東西放進去,上面依然放她小時候的課本玩具。
雜物房門關上,一麻袋東西只剩一個麻袋和幾捆舊書,葉煩心裡踏實了。
葉煩感覺她媽快回來了,大概翻一遍,三捆書裡頭只有五本提到家具。葉煩把這五本書挑出來,其他書放她房間書桌底下,剛放好大門被推開。
葉煩心慌,跟做賊似的。再一想東西都放好了,葉煩深吸一口氣,淡定地出去:「媽,大寶二寶呢?」
陶春蘭氣得罵:「倆白眼狼。說爺爺奶奶家好。」
陳小慧推著車子進來:「不是的。大寶說爺爺奶奶家有人玩。小勤二哥的孩子。」
葉煩:「你也去了?」
陶春蘭很不自在:「我我習慣走供銷社那條路。到門口看到小勤才想起來去耿家不用往供銷社拐。」
陳小慧:「我跟小勤到耿家媽還沒走,我騎車帶她回來的。」
葉煩無奈地說:「我婆婆想帶他倆出去顯擺,可她還沒顯擺你就去要人,能給你才怪。大寶二寶在屋裡待不住,她和我公公被他倆鬧累了,自會叫小勤把他倆送來。」
陶春蘭白跑一趟心裡不痛快,閨女的話也不想聽,敷衍一聲就回屋。
陳小慧忍不住說:「她——」
葉煩打斷:「甭擔心。我去做飯。」
陳小慧想說就讓她一個人生悶氣嗎。沒等她說出口,葉煩鑽進廚房。陳小慧氣惱,心想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管這些幹嘛。這麼一想心裡舒坦了,回屋休息。
冬天北方青菜極少,葉煩用電飯鍋煮紅棗粥,熱幾個雜麵饅頭,用爐子做一碟醋溜白菜,又用豬油炒個蘿蔔絲。
陳小慧很意外葉煩做飯挺好吃。她以為葉煩以前上學,後來上班生孩子,沒空學做飯,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所以陶春蘭才不放心她隨軍。
葉煩見陳小慧看她:「菜不合口?」
陳小慧搖頭:「不是。蘿蔔沒水汽。」
葉煩:「我沒放水。媽,是不是太硬了?」
陶春蘭聞到醋溜白菜的香味氣就消了,可是心裡還是不痛快:「我吃著行,你公爹不行。」
葉煩咂舌:「怎麼又提?後天,後天我去接他倆回來過小年行了吧?」
陶春蘭:「你的意思春節在你公公家?」
葉煩:「往年不是這樣?我年初一過來,住到年初五?」
陶春蘭勉強滿意:「二十八再回去。」
葉煩心說你怎麼不叫我年三十再回去:「聽你的。吃飯吧。」
飯後葉煩就收拾東西去洗澡,不想聽她媽詛咒她公婆。
葉煩走後,陶春蘭才想起來只顧得跟耿家倆不懂事的置氣,險些忘了正事。葉煩回來,陶春蘭就指著南邊房子,叫葉煩抽空勸勸陳小慧別再買了。她早上去買菜左右鄰居還調侃,明天星期天,小慧是不是又要去舊貨商店。
葉煩點頭:「明天就說。」
翌日上午,陶春蘭隨便找個理由去鄰居家。葉煩拿著掃把掃地,看到陳小慧往南邊去,葉煩假裝好奇跟過去:「這屋裡也髒——怎麼這麼多東西?」
陳小慧轉過身,笑的很是得意,雖然她看起來已經很盡力控制了。
葉煩:「你買的啊?」
陳小慧點點頭,還知道這年頭外面正鬧革命,不能叫人聽見,小聲說:「都是明朝家具,古董。」
葉煩想搞清她怎麼想起來買家具:「古董人家賣給你?」
「急需用錢啊。沒人捨得花錢買這些。現在特便宜。」陳小慧指著長几,就是葉煩說擺著看的那個:「五斤全國糧票。」
居然沒花錢?葉煩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不怕左右鄰居說你思舊?」
陳小慧沒想那麼多,以為家具上沒字,也沒有□□的畫,被革委會看見也沒事:「我——那怎麼辦?扔了?」忍不住肉疼。
葉煩:「你就說你在農村呆久了,喜歡這些舊物件。回頭挑幾件可以用的放你屋裡坐實這事。」
陳小慧想說用壞了怎麼辦,可是好像也只能這樣:「那就這個長几。」
葉煩幫她抬到偏房:「放書本筆墨剛好。」
陳小慧不禁說:「我怎麼沒想到。」把不看的書放上面,平時不碰它自然不會壞。
葉煩:「我剛才看一下,南邊房間好像塞滿了。別再買了。過猶不及。」
陳小慧也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不,不——我忘了,我跟人約好了,下周末去看,最後一次。要不鄰居問起來,就說你也喜歡舊的?」
今年農曆二十二,下周末二十九?葉煩有個不好的預感:「你確定是下周末?第二天是除夕,衣不蔽體的家庭也該準備年夜飯了。」
葉煩什麼意思?陳小慧想問:「他不會騙我。我幫過他。」
葉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陳小慧氣得臉通紅:「你——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不了解他。」
可我了解你,缺心眼!葉煩不禁腹誹,面上微微點頭:「說說看。」
陳小慧覺著她行得端坐得正,事無不可對人言:「他家孩子想吃糖,他偷拿供銷社的糖不巧被我看見了,我偷偷提醒他放回去,又花錢給他買幾個。他特感激我。聽說我喜歡舊東西,他找很久才幫忙找到一家願意低價賣的。」
葉煩心累:「提醒他的時候他是不是特羞愧?」
陳小慧點頭:「我覺著他也不想,都是窮鬧的。」
葉煩:「羞愧只會讓人恨你。因為你看到他不堪的一面。你說感激不是感激你買糖,而是感激你沒把他送進去。算了,到時候我陪你去吧。」
陳小慧脫口道:「不用了。」
葉煩不跟她廢話,回屋惡補古玩知識。
陳小慧以為葉煩答應了。
翌日,陳小慧前腳剛走,葉煩就叫她媽把陳小慧的舊家具搬出來。陶春蘭很著急:「煩煩,不能扔啊。」
葉煩無語:「誰扔了?拿出來我看看有多少東西。可以用干布擦的擦擦,省得一開門一股怪味。她怎麼弄過來的?」
陶春蘭:「大件她請人送。小的她騎車馱回來的。」
葉煩無語,真行!也不知道跟她一起下鄉的知青都是些什麼人,把好好一單純學生變成缺心眼。
「您去拿掃把抹布,我把小件搬出來,十一點前收拾好,我去接大寶二寶。」
陶春蘭一聽大寶二寶要回來,頓時幹勁十足。娘倆十點半就把幾個房間裡的東西收拾好。葉煩又進去仔細看一遍,大概記下所有家具樣式,就換身衣服收拾一下去公婆家。
耿致曄父親要留葉煩吃飯,葉煩說二十八過來,她公爹才鬆口。
農曆臘月二十八下午,葉煩帶著倆孩子回公婆家,陳小慧愈發認為葉煩相信她沒看錯人。翌日清晨,陳小慧剛吃過飯,葉煩推著自行車進來,陳小慧傻了。
葉煩明知故問:「不去了?」
陳小慧不敢說實話,她看出陶春蘭不贊同她收舊家具,胡亂找個理由從家裡出來。路上跟葉煩東拉西扯,說她聽葉煩的,給陳寬仁和趙茹萍買的兩套衣服都寄了。加上運費不到十五塊錢,今天就該到了。
葉煩點點頭,沒說,看,比你給錢合算吧。
陳小慧又扯別的,家裡買肉了,年初一做紅燒肉。
葉煩問:「快到了吧?」
陳小慧拐進胡同里,走過兩家,停下朝院裡喊:「任大哥,在家嗎?」
門打開,葉煩朝里看一眼,是個大雜院,難怪呢。
緊接著出來一個男同志,跟陳小慧高矮差不多,長得尖嘴猴腮。葉煩眉頭動了一下,那個男同志先開口:「陳會計,這是?」
葉煩:「小慧鄰居。好奇,陪她過來看看。」
任姓中年男子笑道:「同志怎麼稱呼?」
葉煩搶先說:「姓耿。」
陳小慧一聽到「耿」就忍不住皺眉。葉煩哪能讓她開口,又問:「在院裡嗎?」
任同志見她很好奇,指著前面:「這家。我帶你們過去。」
陳小慧把車子靠近葉煩:「還不信啊?」
葉煩笑道:「信不信一會不就知道了嗎。」
三分鐘後,三人走進比葉家小一圈的四合院。四合院男主人看起來四十出頭,叼著煙介紹自家東西:「都是老輩兒留下來的。要不是等著錢用,無論你們是小任什麼親戚我都不能賣。」說完打開廂房門。
任同志指著屋裡的家具:「陳會計,你看,這方幾,這供桌,全是紅木。沒騙你吧?都是明朝的。」
陳小慧點點頭,朝葉煩看去,又不禁露出得意,沒騙你吧。
葉煩走過去,摸摸供桌:「這包漿,看起來是老物件。但不是明朝的。」
任同志臉上的笑容凝固,接著又笑著說:「這可都是清水貨。這位同志,只有明朝家具這樣。」
葉煩笑道:「誰說清水貨只能是明朝家具?」看向家具主人,「打眼一看確實像明式。可惜是清朝的,還是雍正往後的。康熙朝的家具跟明朝的差不多,風格簡潔。」指著供桌四周雕花:「明式家具就沒這樣的。這麼豪華繁縟,極有可能是乾隆往後的。看樣子說不定慈禧那會兒的。」說到此,看向姓任的,「再說這個矮方幾,四條腿這麼粗,桌面厚重,明朝也有,可惜四邊邊緣都有雕花,回字紋吧?兩位也可以說我孤陋寡聞。不過我們也不是非要不可。小慧,走了。」
家具主人下意識喊:「陳會計,不是,陳會計,你說要我才叫你看的。這人——」
葉煩看向姓任的:「跟小慧在供銷社認識的?那應該知道供銷社之前還有個會計吧?」
姓任的男同志張口結舌:「你你,你是葉煩?你不是走了嗎?」
葉煩點頭:「我是葉煩,我又回來了。」對家具主人道,「非讓我們買也行,我明兒找個歷史教授和考古專家過來,一起看看,真是明朝家具,你要多少我給多少!如果不是,合夥詐騙,咱們公安局見!」
(本章完)